第47節(jié)
看守城門的護衛(wèi)還在打著瞌睡,顧平將馬車停在了城墻下陰暗的角落處。 將頭上的笠帽向下拉了拉遮掩住面容,他翻身下馬。 “顏小姐,我只能送你到這里,再過一刻鐘城門便會通行?!鳖櫰綄㈨\繩交給了接手的無暇,轉(zhuǎn)頭對顏綰說道。 頓了頓,他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封書信,遞向顏綰,“這是王爺?shù)挠H筆書信?!?/br> “……”顏綰愣住。 “王府的府兵不可驚動,但王爺與鄆城城主卻是忘年之交,鄆城與雁城不過半日的行程,顏小姐只要拿這封書信前往鄆城,那位大人定會派得力之人護送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切莫暴露自己的身份?!鳖櫰酱瓜骂^,將棠觀囑托的話一句一句復(fù)述了出來。 “……王爺有心了?!卑肷危伨U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低低的,似乎摻雜了不少滋味,復(fù)雜艱澀。 “告辭?!鳖櫰焦傲斯笆?,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突然卻又停了下來。 正當顏綰不解之時,他一下轉(zhuǎn)過身,又疾步上前,面上掠過一絲不平之色,嗓音卻壓得極低,“雖王爺不讓我說,但我卻實在是不吐不快……” 顏綰怔住。 “顏小姐,今夜城中有數(shù)十人上吐下瀉,高熱不退,癥狀與前不久元州出現(xiàn)的時疫一模一樣。送至醫(yī)館后,孫神醫(yī)已經(jīng)確診是疫癥無疑?!?/br> 時疫?!! 顏綰一驚,攥著車簾的手驀地收緊,“怎么會?!元州的時疫不是早就控制住沒有向別處擴散嗎?!” 怎么會傳到并州,傳到雁城?。?/br> 顧平面色沉沉,“具體原因還不知,但據(jù)孫神醫(yī)說,感染了這種病的人,兩日之內(nèi)只會出現(xiàn)普通風寒的征兆,兩日后才會出現(xiàn)其他特殊病癥。所以目前雖只有幾個確診病例,但今夜過后,怕是會大爆發(fā)……” 豆蔻倒吸了一口冷氣,無暇的面上也有了波動,而顏綰的臉色也漸漸變得煞白。 時疫爆發(fā),時疫爆發(fā)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如今的雁城數(shù)月過后,很可能就是一座……死城。 而若是無法及時控制,那么漸漸擴散開來,整個并州,整個蜀中…… 她雖沒有見識過什么時疫,但在還未到大晉之時,卻也在現(xiàn)代經(jīng)歷過“非典”帶來的白色恐怖。 “明日消息傳出后,城中怕是人心惶惶。而這疫癥前期與普通風寒并無差異,難以確診,所以為了不讓染疫之人離開雁城,王爺已經(jīng)下令封城,以防疫情擴散……” “他要封城?”顏綰呼吸一窒。 她曾在書中看過,在沒有隔離意識的古代,封城之令常常被人詬病為“不仁”。 “封城之后,城中恐有暴亂,王爺已經(jīng)決定留在雁城坐鎮(zhèn)?!鳖櫰揭Я艘а?,“顏小姐,雖然你們沒有風寒之癥,絕不會是感染者,只是偌大的雁城,并未感染時疫的無辜百姓也有不少……但封鎖城門之前,你們卻是唯一能走出雁城的例外。” 顏綰張了張唇,嗓音卻已是干澀無比,“他……” “顏小姐,王爺?shù)臑槿四阋睬宄?,疫情當前,他自己都會坐?zhèn)雁城以安民心,但卻讓我趁著城門解禁和傳令封城的空當將你送出去。”顧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恕我直言,這是我家王爺有生以來,最不磊落的……” “鐺——鐺——鐺——” 晨鐘驟然響起,打斷了顧平的話。 守城的士兵終于從昏昏沉沉中清醒了過來。 城門重重的被推了開來,天邊已經(jīng)有了一線微熹的晨光,緩緩?fù)高^大開的城門撲撒在了地上。 顏綰仍處于愣怔之中半晌回不過神。 想到棠觀的囑咐,顧平還是將未說完的話通通咽了回去,俊臉上浮起一絲灰敗之色。 有些頹然的嘆了口氣,“城門已開,顏小姐就請自便吧……” 說罷,他轉(zhuǎn)過了身,腳下一點,輕躍上了半空,飛身朝長街那頭掠去,只留下一藏藍色馬車停在原地。 豆蔻抱著懷里的軟軟,輕輕搖了搖,抬頭和無暇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同時看向了神色怔忪的顏綰。 在長街盡頭的酒樓檐頂停了停,顧平扭頭向身后看去。 那輛熟悉的馬車已經(jīng)緩緩出了城門,徑直上了官道…… 他心口沉了沉。 王爺難得對一個女子上心,沒想到,竟是看錯了人。 他也看錯了…… 身形一動,他迅速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而不遠處的街口,也鬼鬼祟祟的閃過一道人影。 與此同時,一隊軍馬浩浩蕩蕩穿過長街,徑直朝城門而去,領(lǐng)頭之人高呼,“傳張大人之令,封鎖城門!” 天色曉明,在窗上瀲出淡淡的影兒。 一夜即逝,但醫(yī)館內(nèi)卻籠罩著一股比夜間還要壓抑的氛圍。 并不十分寬敞的內(nèi)間,平躺著數(shù)十位得了疫癥的平民,一個個都眼窩深陷,兩頰下凹,有些四肢僵硬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有些則伏在床頭,痛苦的嘔著污穢之物,甚至還有一個已經(jīng)開始咳血。 孫神醫(yī)帶著幾個徒兒蒙著面從內(nèi)間疾步走了出來,直奔廂房。 廂房內(nèi),張敞心神不定的踱來踱去,小聲叨念著該如何是好,突然又轉(zhuǎn)頭向手下的人確認道,“對,對了!有沒有派人去封鎖城門?!” 頭一次遇到時疫,他說話都開始結(jié)巴了。 疫癥固然可怕,但若是從雁城擴散到整個并州,再從并州擴散到蜀中一片,他這個并州刺史就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 “大人,肅王殿下已經(jīng)吩咐人去辦了。” 那人小聲說道。 張敞抬眼看了看那正負手站在案邊聽孫神醫(yī)上報疫情的棠觀,不自覺的松了口氣。 他張敞混到今天刺史的官位,全憑一套諂媚的嘴皮子工夫,真才實學沒多少,若是并州風調(diào)雨順也就罷了,偏偏爆發(fā)個時疫…… 他哪里有什么魄力能解決這種爛攤子! 幸好,幸好雁城還有這么一位廢太子。 “殿下,此疫癥來勢洶洶,發(fā)病極快,傳染性極強。一旦發(fā)病,短者半天左右就會不治病死,長者也僅耗個數(shù)十日日便會身亡?!?/br> 棠觀也已經(jīng)用浸過薄荷水的布遮了臉,冷沉的嗓音微微有些悶,“無藥可解?” 孫神醫(yī)面露難色,垂頭,“草民也只在醫(yī)書中見過此病,未曾治過,也不知解法……但,可勉力一試?!?/br> 棠觀蹙著眉點了點頭,下一刻,轉(zhuǎn)身看向縮在角落里的張敞,“即刻傳信回京,請父皇調(diào)派太醫(yī)院的名醫(yī)前來雁城?!?/br> 張敞連忙直起身,應(yīng)聲道,“是,是,下官這就著人去辦?!?/br> 說著,便要出門。 “等等,”棠觀再次開口喚住了他,神色凝重。 并州離京城將近一月的行程,就算太醫(yī)院即刻派人前來,恐怕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先去其他鄰近的城池召集醫(yī)者,這里的人手怕是不夠。還有藥材,也不能缺?!?/br> “好,好?!?/br> 此時此刻,張敞已經(jīng)完全把棠觀當成了主心骨,忙不迭的點頭,帶著人匆匆離開了。 沉吟片刻,棠觀轉(zhuǎn)向?qū)O神醫(yī),“疫癥必然有來源,究竟是因何而起,三天之內(nèi)定要查出個究竟。此外,已染疫癥之人需勉力醫(yī)治,未染疫癥者如何避疫,也需你擬出法子,挨家挨戶告知?!?/br> “是?!?/br> “師父,又有人嘔血了,看樣子怕是不行了!”一醫(yī)館的小學徒著急的沖進了廂房。 孫神醫(yī)面色微變,蹣跚著步子就趕了出去。 “殿下……” 顧平恰好走了進來,耷拉著腦袋低低的喚了一聲。 一見他,棠觀面色微微掠過了一絲波動,“走了?” ……幾乎是下令讓顧平帶顏綰出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他錯了。 不過一念之差,他就做出了從前最為不恥的事。 這短短幾刻鐘的工夫,他生出了無數(shù)次要派人攔下顏綰的心思,但最終卻還是鬼使神差的沉默了。 顧平有些不忍的抬頭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又趕緊垂下了眼,“是……” 棠觀頓了頓,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你馬上帶人在城中排查病患,凡是得了風寒之人,都要帶回醫(yī)館。醫(yī)館若是地方不夠,便送至王府。” 顧平面色一凜,“是?!?/br> 第五十章 孫神醫(yī)預(yù)計的果然沒錯,不過半日,雁城中便已排查出了將近百名染疫之人。 而因疫病而死者,已有五六人,且人數(shù)還在不斷增多。所有死尸都被運出城外十里處的一人跡罕至的山坳里深埋。 孫神醫(yī)已經(jīng)將染病者與其他人隔離了開來,與此同時,還在醫(yī)館外設(shè)了藥棚,支了不少藥鍋,一邊研制著如何解疫,一邊將石菖蒲加金銀花的藥湯分發(fā)給每家每戶。 一時間雁城上下,人心惶惶,沿街的所有店鋪都緊閉著門窗。而也不知是何人攛掇,竟有所謂“待在城中就是等死”的流言傳了開來,說是官府壓根沒有辦法也不打算醫(yī)治那些感染時疫之人,而未感染時疫的人留在城內(nèi),遲早也會染上疫癥,不治身亡。 如此一來,不少富貴人家已經(jīng)開始收拾行裝,想要立刻出城,這番舉動也帶動了不少平民。 晌午,日光毒辣。 城門下開始漸漸聚集哄鬧著要出城的人群。 肅王府。 “殿下!殿下不好了??!” 張敞跌跌撞撞的趕到了幽竹居,神色慌張。 棠觀正在同顧平商議如何安置病患,一見張敞如此冒失,不由皺了皺眉,“何事?” “殿下,一群人聚在城門口鬧起事了!說是他們身體無恙,要出城避疫,不愿在雁城之中等死。此刻,已經(jīng)與守城的人馬起了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