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子顯

    京城外的官道兩邊，原本是極佳的風(fēng)景，一邊是密林郁郁蔥蔥，一邊是潺潺溪水繞山而流，但在正月的寒冬里，便完全沒了那賞心悅目的美感。

    春日的蔥郁密林此刻只剩下縱橫交錯(cuò)的枯木枝椏，而青山綠水，也被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失去了鮮亮的光色，泛著獨(dú)屬于冬日的慘淡。

    “駕——駕——”

    駕馬聲自官道那頭漸行漸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參差不齊的馬蹄聲，聽上去便是一支并不十分龐大的隊(duì)伍。

    最先出現(xiàn)在視野中的，便是領(lǐng)頭的一個(gè)中年人，面容冷酷，一身并不富貴的騎裝，卻仍是掩不住那股曾在沙場上征戰(zhàn)四方的肅殺之氣。

    而后面隨行的一眾人等也都作尋常打扮，只是細(xì)細(xì)一看便能發(fā)現(xiàn)皆是習(xí)武之輩。

    隊(duì)伍中間，是一輛藏藍(lán)色釉頂馬車，后面跟著一輛稍顯簡陋的小馬車，馬車邊還有一個(gè)高大英俊的年輕人駕馬隨行。車隊(duì)末尾，押運(yùn)著些看上去并不貴重的箱子。整支隊(duì)伍就像是尋常的富貴人家。

    稍大的馬車內(nèi)，相對而坐的一男一女已經(jīng)換下了宮裝朝服，作普通富商的裝扮。

    女子身著竹青色繡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襲艾綠湘水裙，長發(fā)挽作最普通的婦人發(fā)髻，只簪了一支步搖，素凈雅致。面上雖未施脂粉，但一雙瀲滟的桃花眼卻讓整張臉透著清絕的容光。

    而男子則是一身青色直綴緞絲袍，披著大氅，玉冠束發(fā)，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在陽關(guān)下映襯的越發(fā)磊落。

    顏綰羨慕的看著對面棠觀身上的暖和大氅，腸子都快悔青了。

    他們?nèi)缃癯鲂惺菃萄b成了普通富商，而自己今日為了進(jìn)宮，只留了一件最貴重的茜紅色長襖，其余衣物都已被豆蔻通通打點(diǎn)好裝進(jìn)了箱子里。

    不像棠觀的大氅那么低調(diào)，她的長襖卻是明晃晃的展示著“有錢”，若是披上身，或許會引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在他們?nèi)缃竦摹氨ｇS”——慕容斐的橫眉冷對下，顏綰只好忍痛將那長襖脫了下來。

    慕容斐是京城神機(jī)營的一員大將，是皇上派來護(hù)送他們前往并州的。

    這位慕容將軍面相很兇，性子也躁，除了對棠觀稍稍尊重些，對著其他人通通都是不屑一顧的模樣，對于趕路的行程也是半分不上心。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gè)被厭棄的廢太子，還能指望晉帝派來什么盡職盡責(zé)的護(hù)衛(wèi)不成？

    一陣?yán)滹L(fēng)突然自車簾外竄了進(jìn)來，顏綰渾身一顫，止不住的四肢發(fā)涼起來，不由咬緊牙關(guān)，悄悄往角落里縮了縮。

    “冷？”一直沉默的肅王殿下突然開了口。

    顏綰的小動作僵了僵，“恩，有一點(diǎn)……噫？”

    話還未說完，懷中卻是驟然一暖。

    顏綰詫異的垂眼，只見自己覬覦了一路的墨色大氅竟是終于落進(jìn)了自己懷里，帶著某位殿下的體溫，讓人不自覺的便能安心下來。

    “殿下……”雖然非常舍不得懷里的大氅，但想著對面坐著的棠觀畢竟和自己不太熟，顏綰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將大氅捧了回去，推辭道，“這大氅您還是自己披著吧……妾身只要等到下一個(gè)歇腳處，從箱子里另拿一件便好了?！?/br>
    棠觀蹙眉，又看了顏綰幾眼，便二話不說接回了自己的大氅。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她不過推辭一小下，不是真的讓他拿走啊喂qaq她果然是冷的腦子都不清醒了，和棠觀這個(gè)耿直boy客套些什么?。。∷麎焊怀赃@一套嗷！

    就在顏綰追悔莫及、得到深刻教訓(xùn)后，素來耿直的肅王殿下卻是冷著臉抖開了手中的大氅，朝她的方向欠了欠身，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揚(yáng)起手。

    顏綰一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身上便驀地被披上了墨色大氅，暖意登時(shí)沁入肌膚，將寒風(fēng)的凜冽通通隔絕在外……

    “你身子?jì)扇?，若是受了風(fēng)寒，會更加耽擱行程?！鄙ひ舻统炼嵵亍?/br>
    “……”

    ……如此殘酷的原因其實(shí)可以不用講，他再這么直白會很容易失去她的qaq見顏綰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似乎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棠觀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若是不耽擱行程，到了并州后，你也可早日離開與意中人相聚?！?/br>
    “……”又是意中人。

    顏綰被噎的欲哭無淚，別開眼透過被風(fēng)掀起一角的車簾朝外看去，無奈的點(diǎn)頭，“殿下說的是?！?/br>
    拿不到玉戒她才不走！怎么攆也不走?。?/br>
    “殿下？”棠觀挑眉，抿唇重復(fù)。

    顏綰頓了頓，這才想起出發(fā)前慕容斐的囑咐，說是既已喬裝成民間的富貴人家，就不便以“王爺”“王妃”稱呼，要通通改成“主子”“夫人”。那么……

    “夫，夫君？”全當(dāng)這是在過家家，顏綰心一橫，十分別扭的叫了一聲。

    “若覺得不妥，便叫子顯，”棠觀的視線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上停留了片刻，移開了目光，“我的字?！?/br>
    “子顯……”好像比夫君要正常多了。

    馬車內(nèi)又陷入了一片尷尬的寂靜。

    顏綰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將臉埋進(jìn)了領(lǐng)口那一圈柔軟的紫狐毛，舒服的輕輕嘆了口氣，鼻端卻是縈繞著大氅主人陌生而冷冽的氣息。

    ——“你同陸無悠狼狽為jian，做的那些齷齪勾當(dāng)難道還少么？”

    耳畔回響起棠觀在宮門外質(zhì)問淵王的話。

    狼狽為jian……

    齷齪勾當(dāng)……

    顏綰眼皮微跳。

    果然不出她所料，面前這位肅王殿下對她好像真的是深惡痛絕啊。

    想來她也的確不“愧對”齷齪這個(gè)貶義詞……

    晉帝壽誕那次，是她派危樓的人在東宮壽禮上動手腳。黃河水患那次，也是她出的主意，欽天監(jiān)正史又是淵王的人，這才給東宮掛上了個(gè)“不祥”的名頭。

    至于微服私巡中的種種，也是她精心布置。途中偶遇的那位與故皇后極為相像的馮萋萋，也是危樓中人。再之后的“杖殺宮人”“重傷禁衛(wèi)軍”也都是她的杰……作……

    想起從前種種，再想起此刻自己對面坐著的是誰，顏綰的一顆心拔涼拔涼的，腦袋都恨不得縮進(jìn)大氅內(nèi)。

    ……從前怎么沒覺得自己作了這么多孽呢_(:3ゝ∠)_

    “棠珩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闭?dāng)她想著怎么做鴕鳥時(shí)，一直面無表情旁觀的肅王殿下卻是冷不丁開口了。

    顏綰縮脖子的動作一頓，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對她說的，連忙抬起了頭，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什……么？”

    棠觀眉宇微凝，雙眸幽如深潭，但說出口的話卻不似嗓音那般凜冽，“我從未對你的出身有何偏見?！?/br>
    “……”

    聞言，顏綰怔了怔，下一刻卻是想起了自己在宮門外與淵王的對話。

    ——“之前我還聽說四哥對四嫂庶女的出身多有不滿，今日一看……竟都是些不實(shí)的傳言，四哥四嫂分明是伉儷情深，天生一對?！?/br>
    ——“淵王說笑了，肅王殿下乃故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長子，而妾身不過是侯府庶女，如何能與殿下相配？”

    棠觀以為，淵王是在嘲笑她的庶出身份？

    剛剛還有些抑郁的顏綰登時(shí)樂了。

    敢情這位肅王殿下壓根沒聽出淵王針對的是他啊，還害得她巴巴的沖在前面為他出頭……

    不過她也早該想到了，棠觀這么一個(gè)直腸子的人，要想懂她和淵王那廝話里的彎彎繞，也真是難為他了。

    唇角微微翹起，顏綰忍不住笑道，“我知道，子顯襟懷磊落，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樣?！?/br>
    見棠觀也不再自稱本王，她便也將那麻煩的妾身二字給去了。

    女子展顏，玉白的面頰襯在深色裘領(lǐng)之上，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瀲滟的笑意，越發(fā)顯得容姿殊麗。

    棠觀眸色微微滯了滯，面上有一抹異色掠過，然而下一刻，他便淡淡的別開了眼，不再說話。

    ☆、第13章 草寇

    第十三章草寇

    “主子?！鳖櫰降穆曇糇院熗鈧鱽?，干凈而清亮的。

    “何事？”棠觀偏過頭，揚(yáng)手掀開了車窗上的布簾一角，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在涼薄的落日余暉下英氣逼人。

    “管家說，再過半個(gè)時(shí)辰便能到江夏郡，問今夜能否在江夏郡歇一宿，明日再趕路。”

    顧平垂頭問道，不得不說，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下屬。這位年輕的中郎將怎么看，那周身氣度都和棠觀是一脈相承的。

    棠觀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切都由他做主。”

    “是。”

    管家便是那不怎么靠譜還兇巴巴的神機(jī)營大將慕容斐。

    一切……都由他做主？

    顏綰心下覺著不妥，便猶豫著問出了口，“子顯……我看那個(gè)慕容斐有些古怪，若是將所有行程都交由他做主，萬一……”

    “你多慮了?！背龊跻饬系?，棠觀竟是想都沒想便否定了她的猜疑，“慕容斐雖看上去豪放不羈，但從前領(lǐng)兵打仗也是神機(jī)營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厲害角色。”

    “……”顏綰悻悻的撇了撇嘴，摸著自己身上的的大氅垂下頭。

    若是真有那么厲害又怎么會被打發(fā)來，護(hù)送廢太子去封地呢？

    “吱嘎——”

    就在顏綰暗自在心里嘀咕的時(shí)候，馬車卻突然毫無預(yù)兆的停了下來。

    因?yàn)閼T性的緣故，她一個(gè)沒坐穩(wěn)朝旁邊栽去，幸好棠觀伸手撈了一把，這才避免了她栽下車的悲劇。

    整個(gè)隊(duì)伍都停了下來，像是前方有什么人擋住了去路。

    棠觀蹙眉，將懷里的顏綰扶穩(wěn)后，才轉(zhuǎn)身掀開車簾朝外看去，嗓音低沉，在寒風(fēng)的呼嘯聲中威儀半分未減，“出了什么事？”

    顧平翻身下馬，疾步走到了車邊，“主子，好像是遇到了這一帶山林的……草寇?！?/br>
    “草寇？”

    草寇？

    顏綰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此山是我開……”遠(yuǎn)遠(yuǎn)的，那草寇頭子便扯著嗓子叫了起來，然而卻不過是虛張聲勢，雖然嗓門大但聲音卻輕飄飄的，直讓后幾句散在了寒風(fēng)里。

    棠觀和顧平都是從小在皇城長大的人，就算是有見識，見識的也是沙場上的大場面，這種寒磣而小家子氣的土匪喊話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顧平撓了撓腦袋，面上滿是好奇，“他在叫什么？”

    顏綰也湊到了棠觀身邊，朝掀開的車簾外看去，忍不住小聲回答，“他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cái)?！?/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