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琰……”

    “阿、阿蕖……”陸修琰抖著唇，嗓音沙啞。

    “陸修琰，我想起來了，我娘不是染病而去，而是慘死賊人刀下，還有嬤嬤、云兒jiejie、芳兒jiejie，她們流了好多好多血，衣服、地板都染紅了。嵐姨把我藏在床底，叫我不要怕，她會一直陪著我，屋里很黑，靜悄悄的，只有外頭風偶爾敲打窗戶的聲音，我害怕，可又不敢說話，只能去拉嵐姨，碰到她的手，冰冰的、濕濕的……”

    “爹爹要娶新夫人，新夫人進門，爹爹要把哥哥送到岳梁去，哥哥走了，他抱著我哭，說他對不住娘，對不住哥哥，也對不住我，讓我跟著祖母要乖要聽話。我問他為什么不能和爹爹和哥哥一起，他說，‘因為爹爹沒用’……爹爹怎么會沒用呢？他會幫娘畫眉毛，會教哥哥釣魚，會給我編蛐蛐。”

    陸修琰再聽不下去，小心地將她抱入懷中，不停地親著她濕濕的臉，啞聲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如今你有我，不管什么時候，我都不會拋下你?！?/br>
    秦若蕖終于在他懷里放聲大哭起來，所有的驚慌、彷徨、害怕、絕望、難過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陸修琰摟著她不停地安慰著、親吻著，一直到她哭聲漸弱，最后變成低低的抽噎。

    他靜靜地抱著她，如同安慰著受傷的孩子一般，大掌輕柔地撫著她的背脊。

    “陸修琰……”秦若蕖打著哭嗝喚。

    陸修琰親親她的額角，柔聲應(yīng)：“我在?！?/br>
    “我想祖母，想爹爹了……”

    陸修琰沉默須臾。

    “好，再過一段日子，我便陪你回去看望他們?！?/br>
    頓了頓，他輕輕地將她從懷中推開，仔細地望了望她的傷口，再盯著她的臉關(guān)心地問：“傷口可還疼？”

    秦若蕖搖搖頭，依賴地摟著他的腰：“不疼，你不要走?！?/br>
    如流水般從宮中流入王府的療傷圣藥，再加上陸修琰及素嵐等人的悉心照料，她的傷好得相當快，只是因為昏迷了太久，整個人瞧來還是有些虛弱。

    王妃清醒過來的消息便在府內(nèi)傳了開來，得到消息的無色當即扔掉手中小木劍，也不理會身后長英的呼喚，撒歡似的直往正院方向跑去。

    “芋頭jiejie，芋頭jiejie，你終于睡醒了？”候在門外的侍女根本擋他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家伙一溜煙地闖了進去。

    陸修琰正在喂著妻子用些清淡小粥，見他毫無規(guī)矩地闖了進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取過帕子為秦若蕖拭了拭嘴角，看著小家伙利索地踢掉小鞋，七手八腳地爬上了床榻，一屁股坐到上面。

    “芋頭jiejie，你要改叫小豬jiejie了?！?/br>
    秦若蕖不由自主地揚起了笑容，伸手在他的臉蛋上掐了一把，嗔道：“你才是小豬！”

    陸修琰提著小家伙的后領(lǐng)將他從床上拎了下來，板著臉教訓道：“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如今幾歲了？怎還這般沒規(guī)沒矩？”

    小家伙嘟著嘴巴直哼哼：“人家還是小孩子呢！”

    “是誰說要做個男子漢大丈夫的？”陸修琰瞪他。

    “我才不做男子漢大丈夫，我日后是要當?shù)玫栏呱?！”小家伙大聲將自己的宏遠志愿道來。

    陸修琰被他噎了噎，想要再教訓他幾句，卻在看見妻子眉眼彎彎的笑顏時一時忘了反應(yīng)。

    片刻，一絲無奈而又歡喜的笑容躍于他的臉龐。

    經(jīng)過近些月來的一樁樁煩心事，他才發(fā)覺自己是那樣的懷念這張笑容。只是，想到接下來的兩件事，他又不禁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你如今是酒rou小和尚，日后就是酒rou和尚，又怎么能當?shù)玫栏呱?？”秦若蕖背靠著軟墊，笑瞇瞇地取笑道。

    無色被她這般一堵，不服氣地重重哼了一聲，沖她扮了個鬼臉，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道：“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饒得陸修琰心中仍有煩憂，也被他這不倫不類的話逗樂了。他沒好氣地捏捏他的臉蛋，笑罵道：“今日的劍法可學會了？若是過會兒我檢查發(fā)現(xiàn)有一點兒的錯，你可仔細你的皮。”

    “啊啊?。』适遄嫖义e了，我這就去練劍！”小家伙哇哇大叫著直往門外跑，再不敢逗留。

    一陣清脆的笑聲灑落屋內(nèi)，卻是秦若蕖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那飛快逃跑的小身影，陸修琰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半晌，他坐到床沿拉著妻子的手溫柔地問：“可累了？”

    “不累。”秦若蕖輕輕地搖了搖頭，靜靜地依偎著他，什么話也不想說。

    陸修琰亦是心事重重，離陸宥誠定下的日子還有一日，后日一到……

    他不由自主地將懷中的妻子抱得更緊了些，仿佛想從對方身上汲取勇氣，半晌，他低低地道：“阿蕖，你、你是不是想……”

    “想什么？”秦若蕖在他胸口處蹭了蹭。

    “沒什么?！睉浧鹚齽傂褋頃r的悲泣之語，他到底不忍。

    阿蕖她是記起所有事了么？若是如此，他再問的話，豈不是讓她的心再痛一次？

    “我明日一早要帶鑫兒到相國寺見孤月大師，隨后還有些公事要辦，但會在晚膳之前回來，這段時間你要按時用膳服藥，若是有感覺到不舒服，一定要傳太醫(yī)看看?！标懶掮肓讼耄瑢⒚魅盏挠媱澓喡缘氐纴?，同時亦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你放心?！鼻厝艮?yīng)道。

    見她應(yīng)得這般痛快，陸修琰一時有些不習慣，若是他的傻丫頭，此時必會抱著他好一陣撒嬌，而后讓他許諾務(wù)必一定要更早些回來?？扇羰莾囱绢^，必不會這般乖乖軟軟地被他抱著。

    他努力壓下心中的那點異樣，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發(fā)頂，靜靜地抱著她再無話。

    ***

    翌日一早用過了早膳，陸修琰便帶著無色去了相國寺。

    這幾日他一直不死心地尋求解藥以解無色身上的毒，可始終不得法，后來想到孤月大師，故而便打算將無色帶到相國寺去，看看孤月大師可有法子。

    “皇叔祖，這相國寺比我們?nèi)f華寺還要大！”望著雄偉的寺門，無色驚嘆地張大了小嘴。

    陸修琰牽緊他的手，聞言也只是笑笑地拍拍他的腦袋瓜子。

    “就是不知這里的齋菜有沒有我們?nèi)f華寺的好吃?！毙〖一锉谋奶?，好奇地這里看看那里望望。

    早已得到消息的孤月大師迎了出來，小家伙一見是熟人，眼光頓時放亮，異常清脆響亮地喚：“孤月大師傅！”

    孤月大師哈哈一笑，憐愛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原來是無色小師傅?！?/br>
    聚過了舊，三人一前一后地進到孤月大師所在的廂房，早從陸修琰來信中得知了無□□況的孤月大師借著拉小家伙問話之機，不聲色地為他把脈。

    陸修琰期盼地望著他，卻在見到他眉間漸深的憂慮之色時，一顆心當即便沉了下來。

    連孤月大師都沒有辦法了么？

    “東廂房那里有剛剛出爐的梅花餅，無色小師傅可想嘗嘗？”孤月大色收回診脈的手，含笑問。

    “當真？想想想，我想！”無色又哪會不想，連連點頭。

    孤月大師吩咐著小徒帶著小家伙出去。

    陸修琰明白他這是借機將無色遣走。

    “大師，如何？”待小家伙的身影消失后，他迫不及待地問。

    “情況怕是有些不樂觀，此毒蟄伏太深，若是體壯的成年男子倒稍好些，至少可以再爭取多一些時間，可孩子……怕是承受不住?！惫略麓髱煋u頭嘆道。

    陸修琰垂眸，或許這短短數(shù)日已經(jīng)歷了太多打擊，這一回，他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多謝大師，本王明白了?！彼従徠鹕砀孓o。

    此時的刑部，刑部尚書將手中信函放落案上。

    “大人，不知王爺有何指示？”一旁的刑部侍郎試探著問。

    “王爺他……讓我將查到的有關(guān)怡昌長公主一案實情如實回稟皇上。”

    “包括未查明的疑點？”

    “包括未查明的疑點?！?/br>
    112|

    “小皇叔他是不是有什么計劃？”眼看著明日便是宮變之期，陸宥恒憂心仲仲，心里始終像是懸著什么東西一般，無論怎樣都放心不下。

    “王爺素有智勇雙全之名，想來必是另有打算。殿下，此乃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機不可失??！”一旁的幕僚勸道。

    陸宥恒自然知道機會難得，可對陸修琰的安排到底心中存疑。

    “殿下。”見他仍在猶豫不決，幕僚擔心地欲再勸。

    “知道了，就按你們的意思去辦吧！”到底是心中的渴望占了上風，陸宥恒頷首道。

    這一晚，章王府內(nèi)燈火通明，章王陸宥誠的書房內(nèi)聚集了他所有的心腹，他一身戎裝，高坐上首，沉穩(wěn)地指揮著眾人各就各位，只待時辰一到便要沖入宮門。

    他的眼中綻放著激動的光芒，成敗就此一役，只要過了今日，整個天下便是他的！

    “殿下，時間到了！”終于，門外的下屬進來稟。

    “出發(fā)！”陸宥誠高舉手臂，一聲令下。

    不過眨眼的功夫，諾大的書房里便空無一人，只有書案上的燭臺偶爾發(fā)出的燈芯炸響的細細“噼啪”聲。

    突然，書房門被人輕輕地從外頭推了開來，隨即一個窈窕的身影便閃了過來。

    那人環(huán)顧一周，只略想了一會，便快步朝書案后的柜子走去，翻箱倒柜的也不知在找著些什么。

    不在？怎么會不在呢？找了片刻都找不到想要之物，那人不禁有些急了，一滴汗珠從她額上滴落，她抬手將它抹去，燭光漸漸映出她的臉，芙面柳眉，杏眸丹唇，赫然便是章王妃曹氏！

    曹氏見遍尋不著，心里愈發(fā)焦急，她深深地呼吸幾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闔著眼眸仔細地回想丈夫的習慣，終于，她陡然睜開眼睛，大步朝里間走去，徑自到了里頭陸宥誠歇息的床榻，在床上這里摸摸那里按按。

    突然，她也不知觸到了什么，床板’吱呀‘的一聲竟然從中間裂開。

    她心中一喜，探手進去將藏在里面暗格的錦盒取出打開，見里面放著半顆藥。

    找到了！

    她將藥瓶塞進懷里，而后動作利索地將一切回復(fù)原樣，趁著沒人留意，迅速推門而出，很快便融入夜色當中……

    端王府內(nèi)，陸修琰身著常服背手憑窗而立，眼睛定定地望向深遠的夜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妃與鑫公子可都睡下了？”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他也不回頭，直接便問。

    紅鷲朝他福了福，回道：“都睡下了。”

    “如今青玉傷勢未愈，王妃的安全便將給你了，在本王回來之前，不管什么人前來，都不準他進府。同樣，府里之人亦不得擅自出府?！?/br>
    “是，屬下遵命！”紅鷲雖是不解，只對他的命令向來服從，故而相當干脆地應(yīng)了下來。

    “王爺，是時候了！”下一刻，長英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書房內(nèi)，陸修琰‘嗯’了一聲，大步流星地將墻上佩劍取到手中，率先便邁出了門。

    長英自是連忙跟上。

    紅鷲怔怔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不好的預(yù)感漸漸擴大。

    王爺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