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等得激動不安，不住地問身旁的人時辰。也有人見到熟人，興高采烈地打起招呼來。

    “張大嬸兒，你來的夠早??！”粗布衣服的中年女人道。

    “你也不遲??！還不是為了能占個好位置嘛！哈哈哈哈！”裹著頭巾的女人回應(yīng)道，頭巾上那朵山茶花依然紅得刺眼。

    “欸，張大嬸兒，你見到那魔教妖女沒有？在哪兒??？”

    “喏！”張大嬸兒伸手往城樓上一指，“綁在柱子上的那個不就是？”

    “魔教妖女就長這樣??！看上去跟我家姑娘差不多年紀嘛！嘖嘖嘖，多好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br>
    “這有什么好可惜的，小小年紀不走正道，死了活該！”

    “也是，魔教都壞著哩，這些人吶真是死有余辜！張大嬸兒，你可知這魔教妖女待會兒會是個怎么樣的死法？”

    “聽說是要被吊死?！?/br>
    “那也忒便宜她了！”

    “可不是么！”

    ……

    唐肅站在城樓上，鋒利的眼神掃過四圍，做最后的確認。

    城墻上一排弓箭手已就位，四家派出的高手也已混跡于圍觀的百姓之中，蘇愫酥雙手被反在身后五花大綁。城墻之上立著一個高大的木架，木架上的橫臂伸出城墻之外一丈遠，橫臂頂端有一個銅環(huán)，絞索從銅環(huán)中穿過，巳時一到蘇愫酥便會被套上絞索推下城樓。

    唐肅將目光放遠，眺望著灰蒙蒙的天際。唐樓，萬事俱備，哥哥在這里等著你，一次沒能殺了你，那就再殺一次，這一次定要讓你徹底灰飛煙滅！他眼眸緩緩亮起，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你只管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再從我手里逃脫！若無變數(shù)，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再過幾日便是哥哥大婚之日，便用你的血來染紅阿韞的嫁衣！

    想到謝成韞，他凌厲的眼神柔和了起來。自從伽藍寺歸來之后，他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對她有些疏忽，好在她去伽藍寺禮佛之后人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并未像以前一樣跟他鬧脾氣。待他將這些雜事解決，娶她過門之后，再好好補償于她，和她過一輩子情投意合的日子。

    正想著，斜里湊過來一個渾身酒氣的人。

    “唐爺，弓箭手都給您布好了，您且放一百二十個心，這次準能滅了那小雜種?！?/br>
    說話的是身穿黑色僧袍的戒癡，這一排弓箭手乃是伽藍寺的武僧。

    唐肅冷冷道：“今日這種場合你還敢飲酒，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就是小酌了幾杯而已，不礙事，不礙事。”戒癡嬉笑道。

    “上次在伽藍寺，你酒后犯下的過錯，我還沒跟你算賬。你記住，你已經(jīng)失過一次手了，若再因你而壞了我的計劃，我絕不會饒了你。”

    戒癡心里一突，他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于是賠著小心道：“唐爺莫怪，都是貧僧有眼無珠冒犯了未來的唐夫人。聽聞唐爺小登科之喜在即，貧僧提前給唐爺?shù)老擦耍√茽斉c夫人真乃一對璧人，天作之合！”

    “嗯。”唐肅淡淡應(yīng)了聲。

    戒癡支支吾吾道：“不過，貧僧心中藏了一件與唐夫人有關(guān)的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br>
    “那一日，在伽藍寺偶遇唐夫人……”

    話未說完，唐肅冷眼一掃，戒癡心一顫，趕緊接著道：“貧僧在唐夫人身上見到了當初與唐爺一樣的東西?！?/br>
    “什么意思？”

    “唐爺忘了么？貧僧初見唐爺時，一眼瞧出唐爺身上所攜異世氣息，與這世間格格不入，多年之后這氣息才慢慢消散……”

    唐肅一把揪住戒癡的衣領(lǐng)，“她身上有跟我一樣的氣息？！”

    “也不是完全一樣，當時唐夫人身上的氣息并沒有貧僧初次在唐爺身上見到的氣息濃郁……”

    唐肅揪住戒癡衣領(lǐng)的手越攥越緊，手背上青筋暴露。戒癡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情緒外露，眼中布滿戾氣，頓時慌了神，語無倫次道：“唐……唐爺，您抓得我透不過氣來了，真是……真是好身手……??！唐……唐夫人也是身手了……得，你倆可真般配……”

    “把話說清楚！什么身手了得？！”唐肅吼道。

    “還……還是伽藍寺那一次，唐夫人閃……閃避貧僧的那一招，迅捷如風，一看便是功力深厚……”

    砰一聲，戒癡被狠狠地摜倒在地，頭撞在城墻上，眼冒金星，等他回過神來，早已不見唐肅的身影，他喊道：“唐爺，您去哪兒??！您可不能走，巳時就要到啦！”

    第26章 （二十六）

    “到底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zāi)，還是左眼跳災(zāi)右眼跳財？哎，算了算了，記不清了，待會兒問問小姐就知道了?！痹嗔巳嘌劬Γ贿呅÷曕止局?，一邊收拾謝成韞的床鋪。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右眼皮自今日晨起之后便一直跳個不停，讓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哐啷一聲，房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將元冬嚇了一跳。她回過頭一看，差點被懾得魂飛魄散。

    唐肅一雙鷹隼般的雙眸正注視著她，冰冷而殷紅，一股寒氣從她的腳底竄上心頭。

    “你家小姐呢？”

    “小姐正在書房練字?！痹w快答道，絲毫不敢怠慢。

    唐肅一陣陰風似的消失在元冬眼前。終于不用獨自面對這個煞星，元冬長吁一口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然而，還未來得及將心徹底放下，那陣陰風又刮了回來，“書房沒人，她去了哪里？”

    元冬傻了眼，“奴婢，奴婢也不知，小姐之前明明在書房來著?！?/br>
    “不是讓你看著她，不離左右？”

    “小姐說，說她練字之時，不許任何人打擾?！?/br>
    “我問你，你從何時起發(fā)現(xiàn)你家小姐有異樣？為何從未向我稟告？”

    “小姐沒，沒有什么異樣……”元冬被一掌拍飛，跌坐在地上，胸口一疼，口中噴出一大口血。

    “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心?！?/br>
    “是在三年前……”元冬強忍疼痛，再不敢隱瞞，從柳如絮下葬到伽藍寺禮佛，一股腦將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交代了。

    她每多說一個字，唐肅的臉就更陰沉一分，等她說完，唐肅陰鷙的雙眸已是如同嗜血般逼人。

    “蠢貨！要你何用?！绷杷獎庖滑F(xiàn)，沒入元冬胸口，元冬睜著一雙無措的大眼，右眼皮終于不再跳動……

    恭州城樓。

    離巳時越來越近，圍觀百姓的情緒也越來越高亢。在名門正派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渲染中，魔教在升斗小民心目中早已成為了惡鬼般的存在。眼見曾經(jīng)作惡多端無法無天的惡鬼被綁縛住而無力反抗，人人心中都激蕩著一股除惡的快意。

    許多人開始振臂高呼起來。

    “吊死她！”

    “吊死她！”

    “吊死她！”

    張大嬸也在賣力地高喊著，直到行刑人走到魔教妖女的身后準備行刑，才安靜下來，與其余人一樣凝神靜氣地盯著絞索架，目不轉(zhuǎn)睛，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瞬間。

    此時的蘇愫酥已是渾渾噩噩神志不清，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她神容憔悴，脖子上套著絞索，手腳反綁，有氣無力地站在城墻的邊緣。

    “巳時到！”

    行刑人毫不猶豫地將那被五花大綁的魔教妖女向前一推，魔教妖女便如同斷了線的紙鳶從幾丈高的城墻上直墜而下。

    張大嬸剛要高聲叫好，忽然平地一聲雷響，驚天動地，炸得她耳中嗡嗡作響，緊接著又是好幾聲巨雷響起，伴隨著巨雷的是一陣猛烈的地動山搖，整個世界陡然之間變得靜寂無聲，她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音。

    發(fā)生了什么？張大嬸張著一張干枯龜裂的嘴，呆愣在原地。迷怔間，她感覺到自己的山茶花頭巾似被輕輕扯動了一下，忍不住抬起頭，只看到一抹石青色的身影從她頭頂輕飄飄掠過，足尖點著眾人的頭頂朝那魔教妖女的方向飛去，翩若驚鴻，光看背影已是讓人遐想無限。

    那人從靴中摸出一把匕首，向魔教妖女飛擲而去，正中絞索將其割斷，如游龍般撲向魔教妖女，在她離地面不到一尺之時將她提起，長臂一拉，將人扯入懷中，一個挺身落在地面，如松柏傲立。

    張大嬸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好個如玉似畫俊美無儔的公子！心中暗暗羨慕，若他懷中之人是自己該有多好。猛然想起什么，伸手將山茶花頭巾解了下來，折好收入懷中。她吞了吞口水，剎那間，萬籟俱寂的世界重新恢復(fù)喧嘩，各種聲音齊齊灌入耳中。她這才發(fā)覺，城樓處硝煙彌漫，城墻已轟然倒塌變成一堆廢墟，前一刻還群情激昂的民眾正驚惶著四散逃命。還有一些人從逃散的人群中跳出，舉劍朝那如玉佳公子刺去。

    逃命要緊，張大嬸最后看了那公子一眼，撒腿就跑，邊跑邊惋惜，這些粗莽的武夫也不知道憐香惜玉著些，公子今日只怕是難逃一死，選擇性無視這翩翩公子是為了救那魔教十惡不赦之徒而來……

    被張大嬸惦記的唐樓正被十幾名高手圍攻，側(cè)身一閃，避開其中一劍。那些劍客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彼此看了一眼，齊刷刷朝他刺去，他一躍而起，劍客們撲了個空，很快又調(diào)整姿勢再次朝他撲去。

    忽然，一道犀利的劍氣劃過眼前，一人栽倒在地。其余人等連忙后退幾步，與唐樓拉開距離，這才看到唐樓身前站了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剛才的劍氣正是出自這女子手中之劍。等看清她手中握著的劍，這些人皆是后脊一涼！不過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劍，卻在她手中化出堪比名劍的劍氣。

    “這里交給我，你先走。”謝成韞將劍橫在胸前，頭也不回地說道。

    “那好，你小心?！碧茦潜еK愫酥騰空而起，一躍幾丈遠，迅速不見了蹤跡。

    謝成韞站定，手腕扭轉(zhuǎn)，挽了個劍花，“看來你們已經(jīng)習慣了以多欺少，那就一起上罷，也省的我費事?！?/br>
    劍客們不約而同地沖了過來，謝成韞凌空一躍，向后翻騰，身體倒轉(zhuǎn)，舉劍對準其中一人飛去，正中那人的胸口，抬起腳對著那人的手腕一踢，將其手中的劍踢飛，伸手將那人的劍接住，雙手各執(zhí)一劍，雙劍一抖，反撲了過去。

    幾道金鐵交擊之聲中，又倒下去數(shù)名劍客。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人，無一不是驚愕失色之狀。讓他們震驚的，并不僅僅是謝成韞的身手，還有她所使的劍法。這些劍客均是唐、謝、趙、梅四家派出的高手，在各自劍法的造詣上早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然而，這女子不光將四家的劍法運用得如臻化境，還深諳破解之道，輕輕松松便將他們的攻勢化解于無形，實乃匪夷所思！

    他們明白過來，今日不光不能從這女子身上討得半分便宜，再戰(zhàn)下去只能是白白送命，于是把劍一收，遁了。

    謝成韞將搶來的劍一擲，正要施展輕功飛走，一縷寒霜迎面拂來，她的面紗被吹脫，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謝成韞，你很好?！?/br>
    謝成韞抬眼看去，唐肅提著凌霜劍，站在不遠處，如雪的白衣上綴著星星點點的血漬，看她的眼神再無半分情意。他叫她“謝成韞”而不是“阿韞”，看來，他已經(jīng)都知道了。

    “唐肅?！?/br>
    唐肅雙唇緊抿，凝視著謝成韞。她手挽長劍，昂首而立，衣袂隨風升沉，看他的眼神再無半分怯意。她叫他“唐肅”而不是“肅哥哥”。

    他不置一詞，片刻之后，突然大笑了起來，眸中淌出的卻是吞噬萬物的森寒，“謝成韞，重活一世，你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裝得不錯，竟然連我都騙過了?！?/br>
    凌霜劍氣的威力早在伽藍寺之時，謝成韞便已領(lǐng)教過，心知憑自己目前的功力，對付唐肅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為唐樓多爭取一些時間，能拖多久拖多久。嘴角一勾，戲謔道：“是嗎？你也讓我很意外，竟然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的確，我還不夠狠。不過，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遍?！?/br>
    “那你只能遺憾終生了，我要走了?！?/br>
    “走？婚期將至，你覺得我會讓你走么？”

    “唐肅，我不可能會嫁給你。上輩子沒有，這輩子也不會。”

    “你竟然喜歡上了上輩子被你親手殺死的人，真是可笑?！?/br>
    謝成韞沒有否認，“那又如何，與你無關(guān)?！?/br>
    “你在這里替他賣命，他卻不管你的死活，抱著別的女人跑了。謝成韞，這輩子的唐樓心里沒有你，你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笑話?！?/br>
    “我會把那個唐樓找回來的。”謝成韞朝唐肅身后一望，“你看，他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么？”

    唐肅回頭一看，哪有什么唐樓，心知中計，迅速翻身一閃，忽然眼前星光散射，絢爛得如同孔雀開屏，一陣目眩神迷，他反應(yīng)極快，凌霜劍舞得滴水不漏，形成一道屏障將全身護住，叮當之聲不絕于耳。

    待星光消散，響聲停歇，謝成韞已不見蹤影。

    “孔雀翎！”唐肅臉上泛起陰沉和冷峻，“謝成韞，你跑不了的。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彼D(zhuǎn)過身，朝已傾覆的城樓走去，曾經(jīng)的雄偉壯觀已化為烏有。

    他走進廢墟之中，蹲下_身從地上抓起一把火藥灰燼，“霹靂堂?！闭衼硪幻窒?，“去查查，霹靂堂最近與何人做過交易?！?/br>
    “是?！?/br>
    這時，附近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廢墟中露出一只沾滿塵土與血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