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章婧，耳中鉆入兩道柔柔的聲音。想問沈落的問題太過私密了一些，章婧將她帶到蜿蜒著大片藤蘿的花架后面，藤蘿將整個花架覆蓋，故而她們被掩去了身形。

    說話的兩個人，顯然不知道她們在這里。

    聽見“韓將軍”這樣的字眼，沈落對她們談?wù)摰膬?nèi)容起了興趣。章婧本想拉著沈落從別的地方繞出去，避免偷聽到別人的話。偏偏關(guān)乎到韓將軍，沈落聽得有些認(rèn)真，她不好意思太強硬。

    幸得沈落聽了兩句便走，一向臉皮薄的章婧略松了口氣。偷聽壁角雖是無心，但仍令人不是很自在，萬一聽去什么秘辛也多少不好。

    不過她們說起這位韓將軍，同樣提到他的不近人情——這恐怕是要成為公認(rèn)的事情了。章婧想偷偷看沈落的表情，沈落也在看她，卻面有笑意。

    章婧不解，又聽到她說，“其實你不覺得嗎？他幾乎對所有人都這樣冷淡，假使成為于他而言不一樣的人，那可是獨一份的喜歡和愛護(hù)，別人再也享受不到?！?/br>
    但誰敢說自己會是那個不一樣的人？不是誰都能夠有這份的自信，或者一個不好，所謂的自信也可能變成自以為是與自作多情，那將何其打擊。

    章婧覺得這很冒險，可是方才韓玹看向沈落時的眼神，卻足以將所有不好的可能盡數(shù)抹滅。兩情相悅，大概本就是種幸運。

    韓將軍對沈落顯然并非無意。

    思及此，章婧不禁為沈落大膽且勇敢的行徑感動不已。然而持續(xù)不過一瞬，她又聽見沈落道，“其實他長得這么好看，說什么都對。唔，做什么也都對。”

    章婧：“……”

    ·

    沈舒與沈鶯各自被閨中密友拉去賞花聊天，沈鳶卻沒有走遠(yuǎn)，在水榭附近逗留一陣。董云溪出來了，她便慢慢走得過去。

    董云溪是跟著章祁、章憲出來的，韓玹在他們的后面，始終保持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此外還有其他的幾位姑娘，一并從水榭里出來了。

    沈鳶如常打過招呼，直接笑著與董云溪說道，“表妹，我們?nèi)タ春苫T，乘著小舟在荷塘里穿行，從來都別有韻味的。”

    韓玹聽清楚沈鳶的話，很容易明白到她話里的意思，不免看了她一眼。只是從水榭出來，卻沒有看到沈落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他一貫沉默，不言不語。

    沈鳶喊她表妹，還說要和她一起泛舟荷塘，董云溪瞬時間就懵了。明明沈鳶是在對她笑，可她想起在水榭里時沈鳶的那記眼神，董云溪莫名有些發(fā)憷。

    她們又算什么表姐妹呢？雖然繞一繞確實扯得上些關(guān)系，但那樣遠(yuǎn)，以前她們也從沒有表姐妹這樣相稱過?？梢娚蝤S是故意。

    若是當(dāng)真去了，還不知道要發(fā)生些什么。只這是宮里，沈鳶又能怎么樣呢？董云溪恢復(fù)少許的鎮(zhèn)定，但依然說，“沈四小姐，我怕水，泛舟恐是無法，不好意思。”難得是好脾氣的樣子。

    沈鳶笑一笑，“是嗎？”語氣是別有意味。沈鳶的眼神令她不想對視，董云溪略垂下腦袋。沈鳶伸手摸一摸腰間掛著的香囊，仍是在笑，“我本以為表妹會喜歡這些的?！?/br>
    章祁見平日被寵壞的董云溪竟被沈鳶輕松就制住，竟撒起慌，也是好笑。她哪里是怕水的人了？往前最喜使人準(zhǔn)備小舟，兀自去劃水的。這難道是有恩怨？

    視線在兩人身上稍微打了個轉(zhuǎn)，章祁還未開口，章憲先挑著嘴角道，“你過去不是最喜歡這些的嗎？什么時候還怕起水來了？”他的口氣像是半開玩笑，全無嚴(yán)肅。

    董云溪暗惱，不知道章憲為什么要拆她的臺。但她想起章憲與沈落關(guān)系親密，沈鳶是想為沈落出頭，或許這位小王爺也是一樣的。明明是好一陣的事了，他們還是不肯放過她。

    暗自深吸一口氣，董云溪努力擠出笑，“從前是從前，而今是而今，究竟是不一樣的?！彼聪蛏蝤S，“真的是不能夠了，多謝沈四小姐的好意。”依舊耐著性子。

    看出些端倪的章祁卻道，“因噎廢食大可不必，且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應(yīng)了沈四小姐的提議也是無妨?！倍葡聪蛘缕?，頗有求助的意思，可章祁沒有看她。

    謝蘭馨是英武侯府的姑娘，她往日與董云溪關(guān)系不差，也曾請過沈鳶到英武侯府賞花，這會便從中調(diào)和，“到底我們這樣多的人，董三小姐許是能安心些。若不然先試一試吧？假使還是害怕，我們可以快些上岸。”

    其他幾位姑娘趁勢附和，說乘小舟賞荷花很好，勸董云溪放輕松一些。她們看起來都這樣有興致，而她不可能說自己是擔(dān)心被報復(fù)，董云溪沒法再推拒，只能硬著頭皮同意。

    章祁三人到底先走了，董云溪則被迫拉去賞荷花。六位姑娘正好分乘三葉小舟，沈鳶與董云溪一起。三葉輕舟隔著些許的距離前行，沈鳶與董云溪落在最后，岸邊有不少宮人，是章祁吩咐過來服侍的。

    四周是青碧的田田荷葉，清涼的空氣里透出荷花的清香，然而在小舟里對坐的兩個人，卻都沒有多少賞花的興致。沈鳶一直盯著董云溪看，看得了半天，偏偏一個字都沒有。

    沈鳶越是看她，董云溪越是心里發(fā)慌，卻終究是不甘示弱的心態(tài)。到得后來，許是想要先發(fā)制人，她一時梗了脖子，當(dāng)先低聲問，“沈四小姐，你到底想怎樣？”

    沒有回答董云溪的話，沈鳶忽而半站起了身，伸手仿佛是想要去夠一朵盛放的荷花。突然的動作弄得小舟頓時行不穩(wěn)，董云溪險些被晃得掉到了水里。

    沈鳶似慢一拍才發(fā)覺到這些，她重新坐好，卻可惜道，“就差一點的?！比欢葡X得她不是在可惜沒有摘到花，而是說她沒有掉到水里。她臉色一白，沈鳶似笑非笑，又反問，“你覺得我能怎么樣呢？”

    第29章 表白

    沈鳶說，“你覺得我能怎么樣呢？”

    董云溪只能沉默以對。她心里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總覺得無論開口說什么，都像是主動給沈鳶送去把柄，必定要多說多錯。

    明明沈鳶不過和她說得幾句話，董云溪便覺得自己是被壓迫著，很不好受且很不自在。這種壓抑的感覺甚至叫她覺得有些屈辱，然而她依然不想在沈鳶的面前露怯。

    董云溪咬了咬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也緊握成拳。她正欲張嘴辯駁兩句，沈鳶卻搶了個先，董云溪唯有將話咽回了肚子里面。

    沈鳶不疾不徐、不溫不火道，“其實我只是想同你說說話，并沒有別的意思，還請不要誤會?！彼?dāng)下翹了翹嘴角，又說，“我最近在書冊子上讀到過兩個故事，當(dāng)時便想起了董三小姐，但不知三小姐可曾聽過？”

    “其中一個故事講的是偷鴨求罵，另一個則講的是楊布打狗?！鄙蝤S認(rèn)認(rèn)真真地和董云溪論起了道理，“第一則故事是說有個姓白的人，‘盜鄰鴨烹之’，他吃了偷來的鴨子之后，身上卻長出了鴨毛，藥石無醫(yī)?！?/br>
    “因為自己做了壞事，這個姓白的人很是害怕，直到有天夜里夢見他人指點，說如果能夠讓鄰居將他罵一頓，他便可以恢復(fù)如常。他半信半疑，騙鄰居說是別人將鴨子偷走了，讓鄰居將那人罵一頓?！?/br>
    “可是鄰居心善，不愿意多計較，沒有答應(yīng)他的話。他無計可施，只能與鄰居坦白了自己犯下的錯誤和遭受的事情，請鄰居罵他。鄰居答應(yīng)了，將他罵得一頓，他身上的鴨毛果然便盡數(shù)脫落，從此恢復(fù)康健?！?/br>
    沈鳶的話令董云溪面色尷尬，她明白沈鳶是在暗指林苑的事情，沈鳶想說她的行徑便像是這個姓白的人。然而那時，她僅僅是想要氣氣沈落，并沒有料到沈落會跳到水里，也沒有害她性命的意思……

    董云溪究竟心虛，否則那時不會立刻從涼亭逃走。沈鳶說的這兩個故事她都曾經(jīng)讀過，不必解釋她也知道那說的是什么。楊布打狗……也不過一樣是諷刺她，她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沈鳶見董云溪發(fā)愣，嘴角漫過絲笑意。她放低了聲音，與董云溪道，“我meimei的確不是錙銖必較的人，但我是。我都舍不得欺負(fù)她，你憑什么呢？”

    董云溪聞言不由雙眼圓睜，她啞口無言，臉色透出兩分灰敗。但今天是皇后娘娘請各家小姐入宮賞花的好日子，沈鳶敢拿她怎么樣呢？她到底不相信，沈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動手。

    沈鳶與董云溪沉默對峙，一個慢條斯理、氣定神閑，一個心中惴惴、七上八下。

    謝蘭馨的聲音在這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過來，“沈四小姐、董三小姐，這邊有好一些的蓮蓬呢。我們摘些好的，獻(xiàn)給皇后娘娘嘗個新鮮罷？”

    “董三小姐，你覺得呢？”沈鳶笑問她，董云溪卻不知在想什么，沒有出聲。她兀自回應(yīng)過謝蘭馨的話之后，使人將小舟劃過去，同其他人一起采蓮蓬。

    坐在小舟里面，便有些夠不著了，須得略探出身子去才行。到了這個時候，董云溪像是忽而醒神，她當(dāng)先站得起身，搶在了沈鳶前面。沈鳶旋即站起來，但兩人沒有協(xié)調(diào)好，小舟便是一頓晃。

    眼看著沈鳶身形不穩(wěn)要掉入荷塘，董云溪遲疑一瞬，沒有伸出手拉她一把。然而在聽見沈鳶驚呼的同時，董云溪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一雙手握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整個人往后仰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