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小離,我還欠你一個正式的解釋?!?/br>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陸離,神態(tài)專注,如同教堂里的新郎面對自己的終身伴侶。 “……這些解釋我已經(jīng)反復(fù)醞釀了好幾個小時,可有些地方還是覺得詞不達意。我擔(dān)心說得不對會讓你更糾結(jié),可如果不及時解釋,誤會會越來越大……所以,如果你覺得我的話有問題,隨時都可以打斷我,我會盡量給你滿意的答案?!?/br> 他從前何曾有過如此委婉的語氣,這一番話倒是讓陸離更加緊張起來。 “你到底要說什么?” “……” 沈星擇深吸一口氣,一手伸過去摟住陸離的肩膀。 “曾經(jīng)救過我一命、卻也伴隨著創(chuàng)傷一起烙印在我潛意識里的,或許是陳忠的那張臉。而我最初被你吸引,或許也是因為潛意識里對你的容貌產(chǎn)生了親切感。你甚至可能會以為,這種基于錯覺的情感是對你的一種不尊重。但我要說,我喜歡的人只有你,陸離。這種喜歡與錯覺無關(guān)、與長相無關(guān),無論你換成什么模樣,都是我沈星擇的靈魂伴侶?!?/br> 說到這里他停下來,突然捉住了陸離的手,將它按在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臟的位置。 “別人或許可以拯救我的性命、我的身體,可只有你,你救了我的心。” 隔著薄薄的衣物,陸離能夠感受到沈星擇的那顆心臟正在有力地搏動著。當(dāng)心結(jié)被徹底解開,這顆心臟是不是也會重歸于平靜,不再保守憤怒、不安和患得患失的折磨? 陸離意識到,這才是自己更關(guān)注的問題,于是輕聲問道:“接下來打算怎么辦?你還要去看心理醫(yī)生嗎?” “……嗯,這次醫(yī)生會更加對癥治療?!?/br> 沈星擇顯然被他跳躍性的問題弄得困惑起來:“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難道就沒有什么反應(yīng)嗎?” “反應(yīng),什么反應(yīng)?”陸離故作一臉懵懂:“你想要我什么樣的反應(yīng)?” “……不,不用什么反應(yīng)。你沒事就好,我只希望你不要誤會?!?/br> 沈星擇呼出一口氣,像是放松,又似乎在因為陸離的冷淡反應(yīng)而失望。 “我干什么要誤會?” 陸離笑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彈了彈沈星擇的腦門兒:“你這個腦袋,什么都好,就是胡思亂想太多了。我像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 沈星擇顯然也隨著他的高興而高興起來了,只是喜悅中還摻著最后一點疑惑。 “可白天的時候你在車上,看起來好像還挺不高興的樣子。” “那倒是,這種事情無論擱誰身上一開始都會覺得憋屈吧。要是再早五六年,我甚至還會想要狠狠地揍你一頓?!?/br> 說到這里,陸離還象征性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沈星擇也配合地往后仰了一仰:“那你現(xiàn)在怎么又想通了?” “因為我成熟了唄?!?/br> 陸離笑著,露出兩顆可愛的潔白門牙。 “每一個故事都會有一個開始。怎樣開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經(jīng)過和結(jié)果。人的性格、興趣、偏好這些東西,總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你的情況的確有些特殊,但那又怎么樣?情感的產(chǎn)生從來都不是盲目的,只不過單純的人看不透它背后的原因,而愚蠢的人則會自尋煩惱。像我們這種聰明人,又何必為了那種傻問題而去糾結(jié)?” “……” 沈星擇是真的被陸離的這一番話打動了。他主動湊過去與陸離頭碰著頭,又輕輕呼出一口氣,百感交集之間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兩個靈魂的一次精神結(jié)合,如此卓越,因為它與rou體的聯(lián)系,最為遙遠?!?/br> “是本·瓊森的《新酒?!??” 陸離一下子就聽了出來:“虧你還記得,顧老頭去年還在推薦學(xué)生看這個呢。” “是啊。”沈星擇點了點頭,“其實前陣子養(yǎng)傷的時候,我偶爾也會看點哲學(xué)類的書1。在柏拉圖的理論里,靈魂總是被囚禁在退化、疼痛和死亡的rou體里面,所以它會不斷渴望著脫離rou體。而這種脫離了rou體的靈魂層面的感情,才是最美好的情感?!?/br> “美好,但也苦澀。” 陸離補完了他未盡的言語:“因為靈魂不朽可rou體脆弱,注定了柏拉圖式的情感無法在現(xiàn)實中永存。而藝術(shù)作品可以是完美的,卻注定無法與活生生的人類產(chǎn)生情感上的交流?!?/br> “所以我們至少比別人擁有雙倍的幸運?!?/br> 說到這里,沈星擇親吻著陸離柔軟的短發(fā):“或許作為演員,我們比一般人更接近于藝術(shù)本身?!?/br> “噗……哈哈……拜托你不要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種大話啊,被別人聽見肯定會覺得你是臭不要臉啊……” 前一秒鐘還在暢談人生,而這一秒,陸離就因為這句話而放肆大笑起來。 可他并沒有笑多久——沈星擇的吻很快沿著臉頰一路落下,最后堵住了他的嘴唇。 ————————————————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趁著小鎮(zhèn)的街道上還算清靜,四個人離開了客棧,驅(qū)車返程。 經(jīng)過沈星擇的同意,大家聽從了狗蛋的提議,在臨走之前將這短短兩天時間里走訪過的幾個地點重走了一遍。那些早已人事兩非的建筑群,沐浴在清晨透亮的光線之中,像一只只黑翼白肚的喜鵲,展翅欲飛。 沈星擇輕聲感嘆:“我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這座小鎮(zhèn)也是美麗的?!?/br> “心中有愛,處處都是美景?!卑不囊徽Z雙關(guān)地揶揄。 車輛很快經(jīng)過了鎮(zhèn)上的小學(xué)校。時間還早,路上并沒有惱人的小孩和老人。校門也還緊閉著,沒有鈴聲與歌聲——仿佛一切都尚未開始。 沈星擇按下車窗,迎面感受著微涼的晨風(fēng)。二十七年之前,他的噩夢從這條路上開始,而如今,他也要沿著這條路,走出噩夢,走向一個光明的白天。 “想想看也真是奇怪呢?!弊谒砼缘年戨x忽然輕聲感嘆了一句。 沈星擇聞聲扭頭,發(fā)現(xiàn)他正朝著另一側(cè)的車窗外望去。路邊上不遠處的“花田里”餐館還未開張,藍色玫瑰花上的208號路牌正在夕陽下反射著點點金光。 “雙重巧合,也許可以被稱為奇跡。我們或許應(yīng)該找時間去見見凌厲和他的師父?!?/br> “不,我奇怪的并不是這個?!?/br> 陸離卻搖了搖頭:“我指的是那些叫做藍色妖姬的玫瑰。明明是看上去那么妖艷詭異的花朵,可花語卻意外的很純情。” “純潔…和…透明?!惫返耙呀?jīng)噼噼啪啪地打開手機查到了答案:“還有奇跡和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br> “聽起來有點意思。”太陽從東面升起,安化文隨手戴上了墨鏡。 “更有意思的還在后面呢——這上面說九十九朵藍玫瑰意味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的愛注定今生只為你一個人?!?/br> “為了賣花,那些人可真是什么都編得出來?!?/br> “可我覺得好像還挺有道理的啊?!?/br> “……” 前排座上的兩個人進入了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模式,而后面的沈星擇已經(jīng)靠近陸離。 “我以后不會再送你黃玫瑰了?!?/br> 他在他耳邊低語起來:“這個看起來更適合我們?!?/br> —————————— 六月三日上午九點,電影《花萼相輝》擇吉復(fù)工。劇組搞了一個小型的開機儀式,貢品上香一樣都不少,唯獨現(xiàn)場沒有看見男主演的身影。 聽一些小道消息說,沈星擇目前還在上海,因為某些家族事務(wù)還需要推遲一天才能趕來。至于其他人,包括男二號陸離在內(nèi)的所有對手戲演員已經(jīng)全部就位,經(jīng)過短暫的休整和孟百進導(dǎo)演的復(fù)工動員講話,大部分人也都精神煥發(fā),握拳擦掌準(zhǔn)備再拼一把。 第二天一大早就開始正式拍戲了。按照當(dāng)天的拍攝通告,計劃拍攝五場,全部都在影片的尾聲處。 這一段的劇情大約說是,明崇儼注意到了武后對于佛家至寶的覬覦,從而覺察出她對于皇位的野心。而武后也因此密令殺手對這位昔日的寵臣展開刺殺。 假死的明崇儼扮作府上一位老看門人,準(zhǔn)備獨自離開長安城,半路上卻偶遇金吾衛(wèi)巡查,幸得李善愛所偽裝的另一個老頭的幫助,這才順利逃出生天。 這幾場戲雖然是男主與男二的戲份,但按照拍攝通告上的角色和演員對照名單,真實出演的其實是兩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家——演員群體中不乏這樣的存在,他們演了一輩子的戲,從滿頭青絲到白發(fā)蒼蒼,卻仍舊默默無名。戲骨或許是送給那些成名成家的大人物的,可他們對于演戲的熱忱和鉆研卻絲毫不輸給那些名聲在外的老藝術(shù)家。 作者有話要說: 1確切地說,沈星擇看的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的《藝術(shù)讓人成為人》。本章部分觀點就出自這本人文學(xué)著作。 本文的正篇即將在下周完結(jié),接下來就是番外的內(nèi)容了,初步考慮包含粉絲818、綜藝節(jié)目錄制、日常生活、拍硬照等等輕松有趣的內(nèi)容哦~~~ 第107章 他的回歸 劇組聘請的這兩位老演員, 雖然并不出名卻十分敬業(yè), 一大清早就進了片場的化妝間。等到大部隊進場時候,二人早就已經(jīng)裝束停當(dāng),坐在一旁候場。 由于陸離和沈星擇兩人的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挑選的這兩位老演員個子也并不矮小。只不過因為年事已高,都有點彎腰駝背。此外, 他們手和腳似乎也有些變形, 即便坐著休息的時候, 也都不自覺地蜷縮著。 像他們這種普通演員沒有助理, 二老干脆面對面、互相幫助著對起了臺詞。片場員工在一旁忙忙碌碌、嘈雜喧鬧,可他們卻充耳不聞, 只顧著你來我往,演得相當(dāng)投入。 今天的第一場戲是老年版明崇儼的戲份。不過現(xiàn)場最扎眼的演員卻是一頭小黑驢, 長長的兔子似的耳朵, 還背著個小褡褳,一牽上來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馬隊的指導(dǎo)過來,向老演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比如千萬不要繞到驢屁股后頭走路等等,然后給了他幾根胡蘿卜,讓他和小驢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等到那邊機位和燈光全都布置好了,導(dǎo)演說戲、演員走位 ,過了幾遍之后就正式開拍。 副導(dǎo)演一聲令下,扮成路人的群眾演員開始在街頭走動,小販們張口吆喝。散發(fā)著桐油和蠟油氣息的影視城,瞬間變成了千年之前長安城繁華熱鬧的街市。 緊接著,老年明崇儼牽著小黑驢登場了。雖說此行是要出城逃難,可一人一驢看起來卻是不慌不忙,他們慢悠悠地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偶爾還停下來買點吃食裝進驢背上的褡褳。 走著走著就到了一個菜攤前面。賣菜的正巧也是個老頭兒,見明崇儼過來,忽然隔著菜攤舉起一截長藕攔在了他面前。 “客官,這是曲江池的雪藕,嘗嘗吧,出了長安可就吃不到了。” 明崇儼停下腳步,與老漢兩人目光相接,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然后他緩緩伸手,接住了這條長長的蓮藕。 “自淤泥之中全身而出,這倒是一個好彩頭……那老朽便謝過了?!?/br> 正說到這里,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只見一群武衛(wèi)策馬而來,兵甲與刀劍寒光閃閃。人群驚惶,紛紛向街道兩側(cè)推搡躲閃,很快就空出了一條便道。 明崇儼一手牽著小黑驢,轉(zhuǎn)身準(zhǔn)備裝作買菜模樣,卻沒料到一旁的人為了躲避衛(wèi)兵而撞到了他身上。他踉蹌了兩步勉強算是站穩(wěn)了,可是這次沖撞卻將他揣在懷里的一件信物給撞了出來,落到地上。 信物萬一被發(fā)現(xiàn),麻煩那就真的大了。明崇儼不得不箭步上前,迅速將東西踩在腳下。而這個敏捷的動作也讓他在一群后退的路人里變得格外醒目。 為首的金吾衛(wèi)果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勒馬立定在離他幾步開外的路中央,大聲喝問了幾句話,隨即向他索要出入文牒。 信物還被踩在腳底,一旦走開必然會被金吾衛(wèi)發(fā)現(xiàn);然而一動不動更令人起疑。明崇儼表面上卻依舊鎮(zhèn)定自若,可心中卻是兩難。 也就在這時,只聽“嘩”地一聲,他身旁的菜攤忽然倒了下來,那些鮮嫩的雪藕頓時滾了滿地。有幾截斷掉的甚至滾到了金吾衛(wèi)的馬匹面前,軍馬低頭嗅聞了幾下,竟然啃食起來。 賣藕的老頭連聲驚呼,一邊向軍爺賠禮道歉,一邊顫顫巍巍地從攤位后頭繞出來,匆匆忙忙地搶救滿地的蓮藕。與此同時,明崇儼向前走了幾步,取出懷中的文書交給衛(wèi)兵。 而這時候,他掉落的那塊信物,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wèi)兵驗訖文件,策馬揚鞭而去。街市上慢慢地再度喧鬧起來。明崇儼與賣菜老頭相識一笑,然后重新牽起毛驢,朝著不遠處的通明門緩緩走去。 前后大約三四分鐘左右的劇情,被拆分成了三十多個鏡頭。盡管拍攝過程十分順利,但全部完成也花費了將近五個小時,好在總算趕在了夕陽西下、光線發(fā)生明顯變化之前順利收工。 兩位老演員的戲份到此結(jié)束——照理來說這似乎也沒有什么。畢竟這么大的劇組,每隔幾天都會有幾個配角殺青。然而此刻,孟百進導(dǎo)演卻帶頭鼓掌祝賀;至于在場的一干工作人員,有些跟著鼓掌,有些雖然面露疑惑,但很快也隨著大流鼓起掌來。 掌聲之中,兩位老演員笑呵呵地走到一起,向在場各位點頭致意,然后又相視一笑。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 兩個老頭的外形竟然開始了變化——刻意緊縮的肩頸舒展了,傴僂的脊背挺直了,微彎的手與腳也都活動開來,乍看之下就像是突然長高了一大截。 但是變化還遠不止于此。一直在邊上候場的特效化妝組上來了,將兩人團團圍住,開始卸妝。忙碌了足有五六分鐘,當(dāng)他們重新散開的時候,那一部分始終被蒙在鼓里的劇組成員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