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老頭子緩緩搖頭,仿佛一語雙關。 “他是自己選擇要當公眾人物的,那么,早就應該有這種心理準備了罷?!?/br> “當演員的,就該被人扒光了看個底兒朝天?” 陸離確信自己沒有高血壓,但是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太陽xue的血管突突暴跳。 “作為兒子,他身后的一切全都留給了您。可您……您難道就不能留給他一點最后的尊嚴?” 這話已經(jīng)說得頗不留情面,然而老頭子卻絲毫沒有愧疚之色。恰恰相反,他渾濁的目光在陸離的臉上逡巡幾下,居然露出了近似于輕蔑的表情。 “……我還以為,我們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畢竟,你不也曾經(jīng)把你和我兒子的過往,添油加醋地告訴給幾百萬的網(wǎng)民知道,那你又為了什么?是給他一點最后的尊嚴,還是保全你自己?” “我——” 陸離的臉已經(jīng)漲得通紅,攥緊了雙拳仿佛正在竭力克制。 見狀不妙,沈星擇適時介入,阻止了這場注定沒有結果的爭論。 這之后的午餐,陸離與沈星擇并沒有參加。 作者有話要說: 孩子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受到長輩的影響。 沈星擇和陸離都是如此。 所以陸父的出現(xiàn),其實也就是在交代陸離的一些偏執(zhí)觀念的源頭。 也因為陸父的出現(xiàn),陸離能夠正視這些問題,并且深思自己的問題~~ 第75章 玫花鹿 葬禮結束之后,陸離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遺產(chǎn)公證等手續(xù),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開始籌備。推斷一下公示時間和各項流程,如今幾百萬的銀行資產(chǎn)已經(jīng)被老頭子順利地繼承。 余下的只有各種各樣的實物——拍賣會的具體時間定在了葬禮過后的第二周周五。地點是北京一家高檔飯店的會議廳。 陸離當然不準備去湊這個熱鬧,他手頭原本就沒什么閑錢;就算有,也沒打算便宜了那個狼心狗肺的老頭。但是他卻阻止不了沈星擇去參加,而且一買就買上了娛樂新聞。 根據(jù)最后的公示結果,本次拍賣會一共拍出了九十余件大小商品。從陸離車庫里的車輛,到他使用過的電影臺本,林林總總、巨細靡遺。 而沈星擇授意聚星公司出面拍下的物品,主要有陸離歷年得獎的獎杯;大學時期的筆記本;還有陸離當年自掏腰包買下的戲服(一些過于標志性的服飾,尤其是古裝劇的戲服無法被二次利用,往往只能在倉庫里霉變蛀壞。有不少演員會自行收藏)。 而另一件讓陸離稍感意外的消息,是拍賣會上并沒有出現(xiàn)太過私人的物品——那些事先被他們處理過的筆記本電腦、手機,還有除去外套之外的衣物,全都沒有出現(xiàn)在拍賣會上。不知道是不是沈星擇暗中施壓,或者是老頭子良心發(fā)現(xiàn)。 又過了兩周,拍賣會的公示時間結束。拿到拍品的沈星擇,找了個時間把陸離叫到家中。兩個人有商有量地將東西分成了兩堆——一堆保存在聚星公司;另一堆則打算捐給中影校內(nèi)的影視博物館。 按照沈星擇的話說:這樣一來,陸離也就算是有一部分永遠地留在了學校里了。 沈星擇拿到拍品的第二天,拍賣所得的數(shù)百萬人民幣也順利進入了陸離父親的賬戶。不知是炒作還是另有打算,老頭居然以陸離的名義捐出了其中的一百萬,并且指名給貧困地區(qū)的學生,用于藝術教育。 陸離原本以為他還會有更進一步的炒作,于是讓沈星擇幫忙留意??烧l知幾天之后,沈星擇卻告訴他,老頭子正在計劃移民,準備永遠離開中國,目的地是太平洋的某個島國。 這讓陸離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和父母親出國時的情景。 那是太平洋上的圣靈群島,一望無際的大海如同巨大的海藍寶石。藍天金沙綠色的椰子樹,潔白的海鷗乘風飛翔。 還有架在沙灘上的一副未完成的畫作。 一切都鮮明如昨,然而十多年光陰已逝,畫中的那個男人也早已兩鬢花白。 ———————————— 接收了沈星擇捐贈出的那批遺物,中影校方?jīng)Q定,在校內(nèi)的影視博物館舉辦以“紀念陸離”為主題的小型陳列展。 策展和籌備需要大約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時間,如此推斷起來,恰好和陸離的畢業(yè)大戲一起,都湊在了七月上旬。 這段時間,陸離不僅要抓緊排好自己的戲份,還得抽空為陳列展撰寫一篇文章——對于他而言,后者的難度顯然遠遠大于前者。 他甚至試圖威逼利誘沈星擇替自己捉刀代筆。只是“代價”雖然提前付出去了,可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睛,沈星擇卻已經(jīng)逃得無影無蹤。 說起沈星擇,這段時間男人雖然沒在拍戲,但是工作日程依舊滿得不容喘息。前陣子才拍完品牌代言廣告,昨天剛從成都飛回來,今天又要趕赴上海,為星影院線旗下新開的旗艦影院剪彩。 雙向忙碌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兩人相處的機會一少再少。也不知怎么想的,沈星擇托人用那張碎了的黑膠碟作為材料,鑲了一個戒指戴在手上。又將另一個款式稍稍不同的戒指快遞給了陸離。 陸離怕戴著目標太大,就買了根鏈子穿著戒指掛在脖子上,排戲的間歇偶爾按按胸口,也是一番別樣的甜蜜。 不知不覺間,爛漫的春季也已經(jīng)到了盡頭。 六月十五日這天,陸離請假去了機場——因為得到了沈星擇的事先告知,他的父親要在今天飛往那座太平洋島國。畢竟申請永久居留的前提之一,就是必須在當?shù)卮凉M一定的年限。 似乎什么都沒有考慮,又似乎在潛意識里考慮了很多??傊?,陸離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里抵達了機場,并且“恰好”看見了老頭子獨自推著滿滿一車行李箱,在托運柜臺前排隊。 猶豫再三,陸離還是走了過去,幫助他將大件行李逐一放到傳送帶上。 因為他戴著墨鏡和口罩,老頭子起初有點驚訝,瞇起眼睛端詳一陣子,這才認了出來。 “……這么巧?!?/br> “找機場的朋友有點事。”陸離隨口敷衍了一個理由,又反問他:“出國?” 老頭笑了笑,臉上的褶皺仿佛比上次見面時更深了。 “反正都這樣了,到哪兒還不都是一樣?!?/br> “一個人在國外怎么過?” “也不算一個人。我有個畫家朋友,在那兒建了個繪畫攝影機構。每年接待接待從國內(nèi)過去搞創(chuàng)作的那批人。缺個管事兒的,正好我愛看海,也就這么著了?!?/br> 說到這里,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行李全都托運完了,繳納了超出部分的托運費用,老頭子提著僅剩的一只小航空箱,道了聲“再會”,轉身就要往安檢處走。 大約走出了四五步,嘈雜的人聲里忽然混進一個不太穩(wěn)定的聲音。 “……還會回來么?” “也許不會了?!?/br> 老頭搖搖頭,又沖著他笑了笑。 “你,好好干。” ———————— 六月二十五日,中影校內(nèi)。 經(jīng)過一個月的籌備,影視博物館內(nèi)的布展基本完成。院方除了安排顧教授為展覽揭幕之外,還邀請了沈星擇和何木良等昔日同學返校捧場。 作為在校生,陸離當然也被顧教授牽去了揭幕現(xiàn)場??粗约耗瞧盎貞涥戨x”的文章被放大印刷在展板上,還迎來無數(shù)閃光燈的崇拜,光是一句“尷尬”并不足以詮釋他復雜的心情。 不過再看看那些被精心洗熨、重見天日的戲服;看著時隔四年,又一次為自己聚攏而來的師友和影迷,他又覺得感動,默默在心中道謝。 揭幕儀式過后,陸離又被沈星擇拽著參加了中午的同學會飯局。看著一群三十出頭,成名成家的同學坐在一起聊天吹水,陸離卻連一滴酒都不敢沾,生怕自己喝多了管不住嘴,說著說著就露出了狐貍尾巴,跟他們稱兄道弟起來。 當然,飯局自然也有飯局的好處——在沈星擇的“引薦”之下,除去何木良之外的其他同學,也算是和陸離熟悉起來。 吃完飯,其他人商量著去別處續(xù)攤,而陸離則要趕回學校排戲。臨別前,他偷偷地問沈星擇,接下來幾天是不是還要去外地奔波。沈星擇當即表態(tài)會留在北京,還有一周,他要等著看陸離的畢業(yè)演出。 短短一周時間說過就過,轉眼就到了七月一日。 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光景,由陸離領頭,26級表演系一班全體參演的學生,來到了歐陽予倩先生的雕像前,獻上花束并祈愿演出成功。然后,大隊人馬意氣風發(fā)、浩浩蕩蕩地穿過校園,前往實驗劇場。 按照中影的歷年傳統(tǒng),畢業(yè)大戲往往會連演七天,每天一到兩場。若是反響強烈,還有可能加演。憑票入場的觀眾成分也更加復雜——粉絲、媒體,前來捧場的明星和物色人才的經(jīng)紀人……雖然票面上沒有體現(xiàn),但劇場座位也進行了嚴格的分區(qū),確保不會發(fā)生意外或者sao動,影響表演效果。 距離首演還有兩個小時,劇場內(nèi)外的一切全都準備就緒。 通往實驗劇場的這一路上,路燈高處掛滿了燈旗廣告。地面和十字路口也貼好了引導標識。而劇場內(nèi)部更是燈火通明、花香馥郁——幾十個大小花籃一字兒排開,有在外拍戲的學生送給同班手足的驚喜;有經(jīng)紀公司給已簽約學生的捧場;還有父母送給兒女的祝愿、粉絲送給偶像的禮物…… 就在這一大片的眼花繚亂之中,有一樣別出心裁、而且明顯是了大價錢的禮物脫穎而出,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不是花束、也不是花籃,而是一頭“鹿”。 這是一件幾乎與真鹿等身大小的花藝作品。用常青藤或者別的什么觀葉植物捆扎而成的鹿身上,開滿了小朵黃玫瑰點綴成的梅花斑點。仔細看,這些黃玫瑰還經(jīng)過精心挑選,四肢與尾部的是明黃,越靠近頭部摻雜越多的紅色。直到頭頂?shù)闹盥菇巧?,綻放著的就已經(jīng)是大朵大朵鮮艷如火的紅玫瑰了。 不同于其他任何一座花籃,這頭“玫花鹿”抬過來的時候,渾身上下就找不出任何贈言或者落款。但只要熟悉這個班級,一眼就能看出是送給誰的。 于是,女生們抓緊時間和鹿合影,而男生則開始盤問陸離是誰出手這么夸張。陸離只推說可能是后援會粉絲團集資搞的活動。轉頭自己也和鹿拍了一張合影,在微信上給沈星擇發(fā)了過去,順便還附上了一句話。 “炫富嗎你?!?/br> 短短一分鐘后,沈星擇的回復跳了出來。 “我炫富,你炫夫。咱們各取所需。” 第76章 作夢中夢,見身外身 在鮮花與掌聲里,26級表演系本科一班的第一臺畢業(yè)大戲,徐徐拉開序幕。 燈光落下音樂響起,一干角色粉墨登場。從踏上舞臺的這一刻起,他們便不再是象牙塔里的莘莘學子,而是真正的演員,亦是角色本身。 過去三年里,他們在這座學校里釋放的、學到的、感受的一切,全都要在這一方舞臺上表達出來。三年磨一劍,今日把示君。自當淋漓盡致,毫無保留。 演出從每天下午的兩點半開始,到晚上九點結束。清場之后全體演員還會留在劇場里總結經(jīng)驗,第二天早起再反復推敲,以便下午的演出有所改進——壓力之巨大可想而知,但每個人都不知疲倦、不知辛勞,有的只是極度的興奮與沉醉。 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大戲上演了七天整整十四場,一場比一場熱鬧。最后一票難求,連過道里都坐滿了觀眾。校園道路兩旁張貼的演出海報被偷偷揭走了一大半,像陸離這樣小有名氣的學生,每天都會收到來自鮮花,以及各式各樣的禮物。 第七天晚上九點,最后一場演出順利結束。大幕落下再度拉開,全體演員上臺鞠躬謝幕。臺下的觀眾掌聲雷動、經(jīng)久不息,震得舞臺微微顫動。 七天的萬眾矚目,背后是三載寒暑,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勤學苦練,此刻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現(xiàn)。深深一躬完畢,重新抬起頭來,大多數(shù)演員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即便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場面,可陸離依舊心潮澎湃。 舞臺頂上的燈光晃眼,讓他看不清楚沈星擇是否坐在臺下。可他卻清楚地記得多年前的那場畢業(yè)大戲,終場謝幕時自己與沈星擇肩并著肩,手牽著手高高舉起,緊緊相擁。 過去這一路上有你相伴,未來的前途中與你攜手同行——還有別的什么需要奢求? 臺上的學生與師長合影留念之后,臺下的觀眾也陸續(xù)上前,與演員親密交流接觸。趁著場面一片混亂,陸離悄然轉身遁入了后臺。 脫下戲服卸了妝,他匆匆閃出劇院,尋到一處沒有路燈的黑暗死角,打開手機。 電話很快接通了,他舔了舔還帶著唇膏味道的嘴唇。 “你人在哪兒呢?” “回車里了?!?/br> 電話那頭的男人簡單解釋:“最后一場應該會比較亂,怕惹麻煩所以先走了一步。演出很成功,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