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這其中,唯有葉孟蝶是個特殊的存在。比其他學生都要豐富的娛樂圈經(jīng)驗,讓她絕不會提出那些過于幼稚的問題。她反而提醒陸離,王若秋并不是最可惡的,真正應(yīng)該提防的是她背后的黑手。 而今天的這通電話,葉孟蝶又帶來了幾個令陸離有些無語的消息—— 受到葉孟蝶這通炒作的啟發(fā),她托人對于他們夜游動物園之后被偷拍的事件進行了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稿件的炮制方是一個名叫“門耳”的工作室。 同樣還是這個門耳工作室,去年在中影校園內(nèi)拍到了藝考第一名、二班的女班長何曼青與男友在cao場看臺上熱戀接吻。 女人的直覺讓她懷疑王若秋是否與這個“門耳工作室”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因此雖然沒有實際證據(jù),但她還是決定先告訴陸離。 信息碎片在陸離這邊得到了整合,看起來王若秋一直都偷偷地在同學背后搞事情。 陸離感謝葉孟蝶及時告知這樣的消息,也反過來關(guān)照她這件事非常復雜,請她暫時不要對外透露門耳工作室的消息,以免打草驚蛇。 結(jié)束這通電話之后,陸離重重地靠在沙發(fā)上,隨手抓來一個抱枕抵住沉重的腦袋。 是時代變了嗎?象牙塔里也亂了。 一邊是暗地里出賣同學的隱私,甚至往同學身上潑臟水;一邊是表面上親密無間,甚至毫無愧疚地利用同學來接近明星;甚至在東窗事發(fā)之后,居然還有臉打電話裝可憐……看起來之前對于王若秋的憐憫還真是沒有必要。 他又想,如果當初自己和葉孟蝶被偷拍的時候就多長一個心眼兒,覺察到王若秋的可疑。那么今天的這場炒作風波或許就不會發(fā)生。 只是可惜,這世界上只存在一種事實,并沒有那么多的假設(shè)。 從這天開始,陸離拒絕了王若秋發(fā)來的一切消息:短信、語音、電話。為避免接聽到她通過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他干脆將手機切換到了飛行模式。 自從他北上去念書之后,母親就停付了寬帶費用。家里沒有wifi,斷了通訊也就等于斷了網(wǎng)絡(luò)。心想著安娜和他說過,這件事不需要他插手,陸離就在這樣近乎于真空的環(huán)境里清凈了兩天,原以為風波應(yīng)該逐漸平息,于是重新恢復正常設(shè)置。 可誰知信號恢復的一瞬間,信息提示音卻好像一百零八響的鞭炮那樣躁動起來,直接將手機從茶幾震到了地板上。 「幫幫我!」昨天上午王若秋還在利用陌生短信發(fā)來消息,「否則你會后悔的!」 這算是什么,威脅? 陸離感到莫名其妙,僅僅二十秒后,第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來電人顯示是安娜姐。 “你他媽的搞什么消失?!” 前幾天還在貼心囑咐陸離什么都不要管的安娜,此刻咆哮得好像一頭母獅。如果手機能夠傳送,那她一定會從聽筒里跳出來,狠狠揍上陸離一拳。 “我他媽連機票都買好了,再過一小時就要飛過來逮你了!” 陸離知道安娜脾氣暴,卻還真沒見過她如此焦躁,他心里一驚,直覺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聽見安娜又大吼一聲。 “你被人扒皮了! 不知是為了轉(zhuǎn)移視線,還是迎合部分網(wǎng)民的好奇心??傊忻襟w獨辟蹊徑,將目光投向了陸離。首先是從同級學生那里打聽出他是26級中影表演系專業(yè)課考試的第二名,又八卦出了他的家鄉(xiāng)以及他母親的工作地點——x市的海嶺影視城。 而當年沈星擇的摯友陸離,就是從海嶺影城轉(zhuǎn)場到秋山基地的路上遭遇車禍,不幸離世。 同名同姓和地點上的雙重巧合一經(jīng)公布,迅速引發(fā)了更多人的討論。消息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蔓延,幾個小時之后,突然跳出來一個自稱“海嶺影城員工”的家伙,表示現(xiàn)在的陸離就是當年那個陸離的生活助理,車禍時就坐在副駕駛位上,唯獨只有他一個人幸存。 圍觀的網(wǎng)友紛紛表示巧合到毛骨悚然。 同樣毛骨悚然的還有此刻的陸離。他心里“咯噔”一下,終于明白了前段時間的不祥預感從何而來。是的,就是這個隱患——他從沒有告訴過沈星擇有關(guān)車禍的事。 外行人或許不能理解,但絕大部分的劇組內(nèi)部都充斥著迷信的色彩:開機關(guān)機需要祭拜燒香這已不是新聞;演尸體或者名字刻在墳上的人都要給紅包;女人不能坐在蘋果箱上;甚至去到一些荒涼的外景地也要燒香燒紙,請人做法祭拜。 所有這些忌諱,無非就是為了兩個訴求:一則希望成片大賣;二則祈求拍攝順利,全組人馬無病無災。 混跡娛樂圈這許多年,陸離對于劇組心態(tài)的把握十分準確:生活助理并不是什么技術(shù)性工種,候選者眾多,所以才會縱容著徐如林頻繁更換。如果當時就坦白出自己曾卷入過慘烈的明星車禍,那徐如林一定會嫌他晦氣,棄而不用。 而且對于沈星擇,陸離還存有一份私心:若是被沈星擇知道了這段往事,他一定會加倍懷疑陸離的身份。到時候就更加難以收拾。 陸離原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到四年之后他從中影畢業(yè),這場車禍也就差不多被人們所淡忘。而那時,他和沈星擇也重新建立起了足夠穩(wěn)固的新羈絆,不會在乎這小小的隱瞞。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這顆定時炸彈,竟然選在這種時候爆炸…… 耳邊,安娜姐的音調(diào)還在持續(xù)飆高,像是一把尖利的鋼針戳刺著陸離的鼓膜。他不自覺地將手機拿遠一些,同時隨便說了幾句話拖延時間,借以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我……還以為你們早就知道這件事……我還以為你們肯定調(diào)查過我的背景?!?/br> “知道個屁!當初是介紹你給徐如林當生活助理,面試你的是劇組的生活制片,鬼知道他問了你什么問題。后來徐如林不要你了,我想反正平時見你也挺老實,就直接叫你過來做事。你還以為是招你進國安局啊?還得審核你的祖宗十八代!” 趁著安娜喋喋不休的時候,陸離總算是稍稍厘清了一下腦內(nèi)的思緒。直覺告訴他,自己隱瞞車禍的行為,尚不至于讓安娜發(fā)這么大的火。能讓她勃然大怒,必定與沈星擇的切身利益有關(guān)。 于是他干脆直接發(fā)問:“姐。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安娜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避嫌?現(xiàn)在網(wǎng)上的人都在傳,說你們兩個早就認識。而你之所以能進中影,就是因為沈星擇幫你走了后門。還有人舉報,說中影二試考表演,他就是你的考官!” “嗡”地一聲,陸離仿佛被人照著太陽xue來了一拳,地轉(zhuǎn)天旋。 是的,他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件事——先參加藝考、后成為助理這或許還能是巧合;可他先擔任了陸離的助理,而陸離又是沈星擇的“至交好友”。在外人眼里,他與沈星擇怎么可能會彼此不認識?! “可……可我之前真不認識沈星擇!” 自己的前后兩種身份被卷入了同一場混亂當中。陸離不得不放慢了語速,小心翼翼地切換著看問題的視角。 是的,小胖鹿絕不可能認識沈星擇。他并不是聚星公司指派給陸離的生活助理,而是由劇組臨時雇傭。車禍當晚,沈星擇作為客串演員才頭一天入組,并且還是直接去了秋山基地。稍稍了解一些內(nèi)情的人,都不會做出這種無聊的猜想。 然而,偏偏就是那些毫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最急于替代內(nèi)行人來判斷事件的性質(zhì)。 提出“沈星擇是陸離考官”的人,想也不用想就是王若秋,恐怕是為了將禍水東引,轉(zhuǎn)移目標。 昔日同一個考場的戰(zhàn)友,如今竟已反目成仇。而門耳工作室顯然也下了好一番功夫,發(fā)動不少水軍,一度將#沈星擇卷入中影藝考舞弊#的話題送上了話題榜,還有許多人叫囂著要中影立刻開除陸離。 舞弊,這是一個很嚴厲的詞語。暗示了作弊的背后還存在著權(quán)錢或者其他見不得人的交易。不難想見,如果任由這個話題繼續(xù)發(fā)展下去,還會有更荒誕、更夸張的“事實”被捏造出來。 陸離已經(jīng)出離憤怒,此刻只想知道沈星擇的情況:“他現(xiàn)在怎么樣?”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又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一開始是挺激動的。你電話打不通,他還叫我們把你抓回北京來說個清楚??勺蛱焖蠋?,哦、也是你的老師給他打了一通電話,把他叫到家里去了?;貋碇蟮故瞧届o了不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跑哪里自己呆著去了。” 老師?陸離立刻反應(yīng)過來,一定就是顧教授。 他繼而想到,其實何止是自己和沈星擇,這場風波對于中影的影響更為惡劣——一個是校方邀請的明星考官,另一個是脫穎而出的優(yōu)秀新生。偏偏兩個糾纏在一起卻產(chǎn)生出了糟糕的化學反應(yīng)。 藝考舞弊,這對于中影這座全國首屈一指的表演藝術(shù)高等學府而言,簡直就是不可承受的污點。如果不做澄清,受害的又何止是陸離和沈星擇兩個人。過去、現(xiàn)在以及未來從這座學校里走出的學生,都可能因此而受到無端的揣測甚至攻擊。 陸離已經(jīng)不敢再繼續(xù)思考下去了。他不該相信自己一時的隱瞞竟會造成如滾雪球一般嚴重的后果。而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接下來,輿論又會走向何方。 “我可以做些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詢問安娜,希望星擇工作室的精英團隊已經(jīng)想出了危機公關(guān)的對策。 可是安娜的語氣依舊沉重。 “今天晚上,我和安總會來和你見面,到時候再說?!?/br>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不是加減法。 如果做一件事需要二十個步驟,有時候二十步都正確,也未必會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而二十步每一步都錯誤,結(jié)局也未必會很糟糕。 娛樂圈有點像這件事的放大版本:過程(程序)不重要,結(jié)果才重要。 陸離是程序正義的支持者。但顯然,在這個逐漸失序的世界觀里,程序正義已經(jīng)被結(jié)果正義踩在了腳下。 所以陸離會在無奈中改變,這是一種為了生存的妥協(xié)。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當為了饑餓而拿起屠刀的那一刻,你才會真正感謝那些曾經(jīng)為你提供食物的人吧 第44章 哀兵必勝 當晚七點,陸家老舊的保安門被敲開了。門口站著一男一女,正是安化文和安娜。 這也是沈星擇生日之后,陸離第一次見到安化文。中美混血的男人看起來更像一個正宗的老外,倒是把陸離的母親嚇了一跳。 兩位客人被請到了客廳的沙發(fā)落座,泡茶切水果一番招待完畢之后,陸離的母親出去跳廣場舞,房子里只剩下面對面的三個人。 安化文俯身向前,將雙手在分開的膝蓋上交叉,這是一種開始談話的信號。 他問陸離:“你的母親,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陸離望著大門的方向:“她就是那樣的人,如果知道自己沒辦法出力,就會靜靜地旁觀,不會倒過來給別人施加壓力、增添煩惱。” “的確是很有趣的品格?!卑不狞c點頭,又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遺憾,我卻實在沒有辦法保持安靜,盡管在這次的事件上,我和我的團隊恐怕已經(jīng)無能為力。” 陸離心中有什么東西發(fā)出了“砰”地撞擊聲。 這是在開玩笑罷?沈氏集團為了沈星擇不惜代價組建百人公關(guān)團隊,兩千萬的常規(guī)公關(guān)費用,而它門耳工作室又能有幾個人?在龐大的沈氏帝國面前,無非是一只自不量力的螻蟻??涩F(xiàn)在安化文卻在說什么“無能為力”……究竟是他在危言聳聽,還是他掌握著什么更加糟糕的消息,以至于做出如此悲觀的判斷? 陸離的內(nèi)心一陣陣地揪緊,不祥的感覺如潮水般一陣陣涌現(xiàn)。終于,在徹底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打敗之前,他又看見安化文推了推眼鏡。 “聽說過‘覆水難收’這個成語吧。謠言一旦產(chǎn)生,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多少人力物力和時間成本去辟謠,所造成的影響都是無法被徹底撲滅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再優(yōu)秀的危機公關(guān)都無法完全修復沈星擇的公眾形象。而這……都只是因為你隨口的一個謊言。” 陸離無言以對。 他突然回想起來,自己當初之所以反感安化文,不僅是因為安化文夾在他和沈星擇之間處處作梗,更因為安化文永遠都不會無的放矢。 據(jù)說混血兒總是格外聰明,而安化文的聰明不僅讓他捧紅了沈星擇;也讓他洞悉陸離的一切弱點。那種感覺就像是用指甲楔進陸離身上最隱秘的傷口,然后用力向外撕扯,直到鮮血淋漓。 如今的陸離也正在經(jīng)歷著這種撕扯——他心底里本就存在的愧疚感,在安化文輕描淡寫的言語中被一次又一次放大。而放大的愧疚又演變成了責任感,讓陸離明白自己絕不能夠置身事外。 是的,維護沈星擇已經(jīng)成了他的一種責任。 恰恰就在陸離完成這種自我暗示的時候,安化文不緊不慢地拋出了真正的重點。 “流失的只能任其流失,辟謠止損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如何彌補這些損失。” 渾然不覺地,陸離的心情也跟著峰回路轉(zhuǎn)。 “應(yīng)該怎么補償?” “其實這并不容易。畢竟對于潛在粉絲的轉(zhuǎn)化,我們的團隊已經(jīng)做得相當不錯?!闭f到這里安化文頓了一頓,眼睛里忽然劃過一道幽光。 “但是我們做不到的事,你或許可以做到?!?/br> 陸離打心底里不喜歡這種眼神,可是愧疚轉(zhuǎn)化成的責任感卻推搡著他,讓他沒有別的選擇。 具體的策劃,安化文交由安娜來進行講解。這的確是一個極具“安氏風格”的方案,它就像是一個高檔的機械手表:外表完美且惹人喜愛,處處凸顯著人性化的設(shè)計;可內(nèi)部卻是一堆冰冷而復雜的機關(guān)。 在陸離看來,這個策劃甚至是有點不擇手段的——如果換成另一個具備較高道德水準的陌生人來看這份策劃,那么他甚至可能會義憤填膺。因為它的核心關(guān)鍵人物不是沈星擇、不是王若秋、也不是現(xiàn)在的陸離,而是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可是陸離知道自己別無選擇。為了幫助沈星擇,為了彌補自己給母校帶來的名譽上的損失,他必須執(zhí)行安化文的這個計劃。而且他有信心,能夠讓它發(fā)揮出比想象中更大的能量。 接下去的幾小時里,三個人進行了詳細的可行性探討與執(zhí)行分析。等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九點。兩位客人這才起身告辭,并且約定保持聯(lián)絡(luò)。 老小區(qū)里一到了晚上就黑燈瞎火,陸離執(zhí)意要將兩個人送到門口的大路上。三個人沿著樟樹濃蔭下的小路往外走,正當陸離絞盡腦汁想要打聽沈星擇的情況時,他聽見安化文先開了口。 “我來自于一個有神論家庭。我的父親是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他經(jīng)常教導我要心懷信仰,要相信神跡是可能存在的。陸離,你相信神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