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沈星擇已經(jīng)冷靜許多了。碎裂的黑膠碟在他的手里,稍稍一動就發(fā)出細碎的龜裂聲。過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同樣的龜裂似乎也在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發(fā)生著。 從發(fā)現(xiàn)皮帶上刀痕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自以為是地堅信,是自己挽救了陸離的性命;甚至還暗中產(chǎn)生了要將這“新的陸離”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念頭。 然而眼下這份碎掉的禮物卻在告訴他另一個事實:他并不是什么人的拯救者,充其量只是挽回了一個因他而起的可怕錯誤罷了。 不。更進一步思考,其實這一切——無論是起因還是結(jié)果,都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只是巧合,最無能為力的巧合而已。 憤怒正在消退,沈星擇感覺自己從一個火的煉獄墜入了冰的深淵。 陸離并沒有錯過沈星擇的怔忡。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直起身,重新找回屬于自己的位置,卻沒有松開握著沈星擇的手。 “這世上的很多事,原本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出生不是因為你想出生,死亡也不是你想死亡。越是珍貴的東西,就越是沒有辦法控制住。你唯一能夠掌握的,只有你自己?!?/br> 當他說完這一大番話之后,身邊的人還是保持著沉默。但是剛才那個幾乎于咄咄逼人的沈星擇已經(jīng)不見了。 那張碎掉的黑膠碟也被默默地拿走了——它也許是沈星擇這輩子收到過的,最一文不值的禮物。 第38章 小女朋友? 團隊一行返回到位于巴黎和平街的酒店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 在返程的這幾個小時里,團隊接到了多方打來的電話和信息。很多人不知從什么渠道得知了下午的那場意外,紛紛表示慰問、憤慨或是想要提供各種幫助。 這幾天遠在美國的安化文也打來電話,表示如有需要,他可以幫忙致電大使館尋求幫助,并委托沈氏駐法企業(yè)的負責人跟進交涉。 所有的一切都被沈星擇拒絕了,他說唯一有必要做的事,消息靈通的媒體人正在替他們完成——很快,大多數(shù)中國游客們都將知道,那座海邊小鎮(zhèn)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 短暫的一夜休整過后,昨日的不愉快便被拋諸腦后,回國的日子終于到了。 盡管昨天傍晚在車里有過短暫的失態(tài),但沈星擇很快又變回了往日的那個沈星擇。戴上墨鏡,所有的目光和情緒都被完美地掩飾起來。 唯有陸離能夠隱約感覺到,沈星擇的目光比過去更頻繁地在他身上流連,卻又會在他扭頭對視的瞬間,迅速地轉(zhuǎn)移開去。 將近十個小時的飛行過后,航班平穩(wěn)地降落在了首都國際機場。拖著浮腫的步伐走出機場,陸離首先做了一個深呼吸,感受浸潤在空氣中的親切味道。 團隊的大部分成員在機場就地解散。只有安娜、陸離跟著沈星擇直接走vip通道,登上了接機的保姆車。 與其說沈星擇是個工作狂,倒是不說是一頭精力充沛的怪物。剛下飛機,他就要趕去京郊的度假酒店——今年春節(jié)期間拍攝的那部電影制作了一個高幀率格式的片花,明天進行小范圍的媒體試映會,屆時還有主創(chuàng)訪談,請他務(wù)必出席。 這樣的工作強度的確令人咋舌。即便如今的陸離比沈星擇年輕十多歲,他依舊被時差深深地困擾著,現(xiàn)在只想洗個熱水澡,躺到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好好睡上24個小時。難以想象,31歲的沈星擇是如何保持如此充沛的精力。 更進一步發(fā)散思考,這樣高強度的日程絕非一朝一夕。當年陸離被迫待在家中無所事事的時候,沈星擇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開始了這種沒日沒夜的工作模式。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陸離突然有了種設(shè)想:如果能將他們兩個人加在一起除以二,或許彼此的生活都將過得更有質(zhì)量。 車輛緩緩駛出機場,一路加速朝著香山方向前進。后排的安娜一直不停地接打著工作電話。陸離剛才忙著照顧行李,這才從口袋里取出手機打開。半分鐘后,開始有源源不斷的信息提示音響起。 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沈星擇突然抗議:“吵死了,關(guān)掉?!?/br> 陸離看了看他耳朵里塞著的耳機,又看了看后排還在小聲講著電話的安娜姐,撇撇嘴,將手機切換到靜音模式。 但消息還在無聲地涌動著??磥碓谶^去的二十四個小時里,國內(nèi)不少娛樂媒體都報道了沈星擇團隊的遭遇。好在尊重陸離本人的意愿,團隊并沒有向媒體公布他就是那個差點被捅刀的助理,親戚朋友和同學(xué)大多只是好奇打聽,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些更加刺激的細節(jié)。 陸離首先向母親報了平安,又用模棱兩可的回復(fù)搪塞了幾個表妹,然后謝過馬蒙等人的關(guān)心;點著點著,就看到了王若秋的消息。 王若秋這個丫頭有時候會讓陸離覺得納悶:她的消息非常靈通,娛樂圈里但凡有點什么風(fēng)吹草動,她往往都是班上第一個知道的。有時甚至比網(wǎng)絡(luò)上媒體披露的時間更早。 又譬如這次,在所有發(fā)來消息的人里,唯獨只有她說了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下次不要這么多事啦?!?/br> 陸離想了想,有點愚蠢地回復(fù)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沒想到王若秋居很快就回復(fù)了一個得意的表情。 “山人自有妙計!而且我還知道你正在去香山攬秀城的路上呢。告訴你,正巧我也在那邊,咱們住的還是一個酒店,待會兒來找你玩!” 陸離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現(xiàn)在累得連抬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居然還要伺候這小姑奶奶。要不干脆說點重話讓她死了這條心,可是轉(zhuǎn)頭開學(xué)了再見面豈不是更加尷尬…… 怎么想似乎都挺麻煩。陸離接連嘆了好幾口氣,正不知所措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沈星擇扯下了耳機,睜眼望著他。 “怎么?” “沒怎么?!?/br> 陸離心想難道我連多嘆兩口氣都能吵到你,可又轉(zhuǎn)念一想,這件事與沈星擇倒也有些關(guān)系。于是便將王若秋的事簡單敘述了一遍。 沈星擇聽完還沒發(fā)話,倒是坐在后頭的安娜姐一拍椅背激動起來。 “出事兒的助理是你,這件事你跟誰說過?” 陸離被她唬了一跳:“我?沒說過啊。不過咱們團隊工作群里肯定不少人知道?!?/br> “那就是從團隊里傳出去的了。”安娜姐咬著大拇指甲:“說了多少次,不讓他們隨便往外傳話,入職培訓(xùn)全都白做了!” 陸離失笑:“姐,也不至于為了我的事兒這么生氣吧,其實也沒啥啊。” “誰說為了是你?。 卑材缺梢曀淖砸詾槭?,“其實這陣子,團隊的行程好像一直都在往外泄露。你這事兒的確很小,但如果放著不管,遲早會捅大簍子?!?/br> 安娜的抱怨,其實陸離也很能夠理解——明星的團隊里經(jīng)常會混進一些別有用心的人,他們并不滿足于正常工作所得的薪水,而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消費明星本人。比較無害的是向粉絲和媒體兜售明星的活動照片(陸離承認自己也打過沈星擇的主意);較為惡劣的就是擅自透露明星行程、定妝照和各種應(yīng)當保密的信息;更有甚者,甚至竊取明星的私人物品販賣給粉絲,或者干脆向狗仔兜售明星隱私。 盡管也曾經(jīng)是自愿型公眾人物,可陸離還是反感時刻被人窺視的感覺。當年他和沈星擇同居于一個屋檐下,也曾經(jīng)因為狗仔而險些引發(fā)鬧劇。 沈星擇沒有回應(yīng)安娜的抱怨,他一直盯著陸離。 “所以,待會兒你要去見她?” “我可從沒和她提起過任何有關(guān)于工作的事!”陸離趕緊撇清。 “沒問你這個。她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我也挺納悶兒的?!?/br> “八成就是來套近乎的?!卑材炔遄?,“大老遠跑到香山來,這個姑娘可不簡單,我看她應(yīng)該和團隊里的內(nèi)鬼關(guān)系很近,否則怎么會連我們正在路上、住什么酒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br> 沈星擇突然問:“她平時和你關(guān)系怎么樣?” “還……好吧?!标戨x回得有點心虛,“是對我挺好的?!?/br> “好到會在暑假里調(diào)查你的下落,然后專程跑到香山找你?” “那不至于、絕對不至于!”陸離連連搖頭,又抬眼看了看沈星擇,“也許人家原本就在香山呢?然后在路上遇到了咱們團隊的人,正好聽見他們在講電話……之類的。” 安娜嘖嘖兩聲:“這話你自己信嗎?還是說,你真的對她有點兒意思,所以特別維護她?” “沒有沒有!” 陸離搖搖頭,又不自覺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沈星擇。 正巧,沈星擇也在看著他。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遭遇,沈星擇微微一瞪,陸離旋即落荒而逃。 緊接著,他聽見了這場爭論最后的一錘定音—— “無論如何,今天你的工作,是和你的同學(xué)搞好關(guān)系?!?/br> ———————————— 沈星擇到底是怎么想的,陸離暫時還猜測不到。然而既然皇上開口吩咐了,那陸離暫時也就只有照著辦的份兒。 到了香山攬秀城,新的團隊已經(jīng)為沈星擇打點好了一切。今天直到傍晚都沒有什么安排,晚上導(dǎo)演和制片人,還有幾位主要演員會有一個“敘舊”的飯局,也不需要陸離參加。 陸離拖著沉重的行李和腳步,來到六樓屬于他的大床房。進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機塞到枕頭底下,裝作眼不見心不煩,然后拿起換洗衣物走進浴室。 熱水淋浴一定程度緩解了身體的疲勞,可是煩惱依舊沉甸甸壓在心頭。當陸離走出浴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枕頭正在不斷地震動,好像一只抓狂的大白貓。 電話是王若秋打來的。她說自己剛才看見了沈星擇的保姆車已經(jīng)抵達了酒店,嗔怪陸離為什么不直接聯(lián)系她。陸離解釋自己剛才正在收拾整理,又說帶了禮物,王若秋這才重新高興起來。 兩個人約在了城里的奧特萊斯廣場見面。王若秋一眼就看出了陸離發(fā)型上的改變,笑嘻嘻地表示他剛洗完的頭發(fā)軟軟地垂掛下來,好像趴著一只八爪魚。 陸離送了王若秋一塊法國的蕾絲披肩。女生嘟囔著披肩對她而言太過成熟,但還是接受了,然后硬拽著陸離跑進了廣場邊上的連鎖藥妝商店。 王若秋在店里買了瓶發(fā)膠,又讓陸離坐到街邊長椅上,開始公開表演為他打理發(fā)型。來往路人時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這讓陸離不免有些難堪,但是王若秋顯然樂在其中。 她的手是柔若無骨的,一下一下在陸離頭頂輕輕撩撥;而當陸離走神的時候,卻又總是會稍稍用力地抓上一把,同時天真地咯咯一笑。 浸yin娛樂圈那么多年,這種程度的挑逗陸離早就可以應(yīng)對自如。然而此刻,他所面對的并不是什么歡場老手,而是自己的同學(xué)。 安娜的假設(shè)未必就是事實。至少在陸離目前看來,王若秋的訴求或許只是少女對于愛情最純真的憧憬;或許,是他低估了王若秋對他的執(zhí)著……出于善意,陸離明白自己不應(yīng)該給予她這種沒有結(jié)果的希望;可是礙于沈星擇之前莫名其妙的吩咐,他又不能立刻說點什么來劃清界限。 發(fā)膠罐里噴出的細小顆粒,帶著點不正常的香氣緩緩落在他臉上,似乎凝固出了一層硬殼。這或許是件好事——如此一來,王若秋就看不出他表情中那若隱若現(xiàn)的負疚感了。 在之后的幾個小時里,完全按照王若秋的要求,陸離陪她逛了商場,還看了一場電影。電影散場后,他們來到一家據(jù)說非常有名的東南亞餐館。 兩個人在角落里的位置坐定,上菜之后沒過多久,陸離忽然發(fā)現(xiàn)包廂的方向有個眼熟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是明天試映那部電影的執(zhí)行制片,看樣子是出來上洗手間的。這么說,沈星擇應(yīng)該也正在這間餐館里。 陸離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揪緊起來。他立刻掏出手機發(fā)了一條消息。 而此時的王若秋,正一邊啜著飲料一邊活潑地四處張望著。 “誒,我剛才聽說,沈星擇也在這間餐館里吃飯。既然都這么巧了,那要不要干脆過去打聲招呼?” “……” 陸離在心中發(fā)出了長長的嘆息。 安娜是對的,沒有什么湊巧、也沒有什么偶遇,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王若秋精心安排好了這一切,這個丫頭遠比他以為的更成熟、更事故。 她是沖著沈星擇來的。 第39章 yooooo 在營造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好感度之后,王若秋終于拋出了真正的訴求。 她想要見沈星擇,并且還不是那種粉絲見偶像的普通方式——她現(xiàn)在的身份是陸離的同學(xué)兼好友,陸離才剛為了維護沈星擇的利益而被小偷襲擊,沈星擇不可能不賣他這個人情。 王若秋正是要利用這種“愛屋及烏”的效應(yīng),迅速接近沈星擇。 驚愕過后,陸離不得不承認娛樂圈的確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好像鱔魚那樣黏滑,十分善于鉆進他人的朋友圈。他們表面上與你親切熟稔,目的卻是為了放松你的警惕、借機抬高自己在你朋友眼中的地位。 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將你的朋友竊為己有,克隆出以他們?yōu)楹诵牡慕浑H圈,將你排擠在外。 這就是新時代的鳩占鵲巢。 陸離并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自己的身邊也有了,而且還是王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