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這是自然界在向人類展示力量的前奏:如果你不把我放在眼前,我將會懲罰你。 那懲罰有多殘酷,梁鱈知道。 黯然低下頭,沿著腳下的道路奔跑。 沿著熟悉的泥土路,拐彎,越過東一顆西一顆的香蕉樹,很快地,溪流的聲響傳來,在萬物宛如被凝固的空間里,那聲響比平常時間都來得響亮。 低頭循著那聲響,結結實實撞到一堵人墻上。 抬起頭,梁鱈看到了溫禮安,溫禮安的修車工廠不在勒令歇業(yè)范圍內,平常這個時間點溫禮安一般都在工廠。 有可能倒向房子的幾株香蕉被用木樁固定住,有可能被風掀翻的屋頂被數(shù)十條繩子采用十字結方式牢牢釘住,溫禮安手戴手套,那圈繩索所剩無幾,架梯還沒搬走。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無需再問。 觸了觸鼻子,往后倒退幾步,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直到溫禮安收拾好一切這才蹦出一句:“要不要洗個臉?!?/br> 單是牢固屋頂就夠嗆,汗水都把他衣服頭發(fā)浸透了。 讓梁鱈有點傻眼地是溫禮安一進門就脫外套,而且那件被汗水浸透的外套往著她這邊遞,那動作很自然:有汗臭味,我明天要穿。 好吧,好吧,幫他洗一次外套沒什么大不了的,接過外套。 讓梁鱈傻眼的還在后面,當復合板那邊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時,梁鱈意識到溫禮安居然在沒有和她打任何招呼下洗澡,空間這么小。 頓腳,打開門。 站在香蕉樹下,發(fā)呆望著天空,平日里總是嗡嗡叫個不停的小飛蟲們也被這方天色嚇得都躲起來了嗎? “吱啞”一聲,梁鱈迅速低下頭,眼睛盯著自己的腳,那往著她這邊來的腳步聲很輕,眨眼間淺色涼鞋前多了一雙半舊的耐克鞋。 誰也沒有說話,周遭有手工香皂的淡淡香氣。 手工香皂比從便利店買到的香皂成本要低出很多,花點錢到香料市場賣點香料,再花些功夫就可以制造出自己喜歡的香皂。 這次梁鱈挑的是薄荷香料,薄荷在炎熱的天氣里可以起到抗暑作用,而且比市場上的香味更為持久。 薄荷香皂是她前幾天放到淋雨間去的。 在潺潺流水聲中,有青草混合著淡淡的薄荷香皂味道,漸漸地,薄荷香氣蓋過青草香,那薄荷香氣讓梁鱈忽然間心里變得不耐煩了起來。 這鬼天氣。 抬起頭來,說:“溫禮安,你不到工廠去嗎?” 最近幾個晚上溫禮安都要上夜班,溫禮安所在的修車工廠最近人氣很旺,把馬尼拉的有錢人都吸引過來了。 “屋頂我已經(jīng)加固好了,在我沒回來之前不管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打開門?!?/br> “好?!?/br> 兩人往著相反方向,眼看就要聽不到背后的腳步聲了,手掌貼在門板上,停頓,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推開門。 那句沒說出口的“溫禮安,你今晚不要回來了?!毕窨ㄔ诤韲档聂~刺把梁鱈堵得難受。 根據(jù)天氣預報,溫禮安上完夜班剛好是颶風登錄的時間點,要是在他回來路上遇到點什么…… 呼出一口氣,溫禮安一看就是不會干傻事的人,會干傻事情的人是君浣,梁鱈如是對自己說。 咽到口中的水是冰涼的,觸了觸杯子,也是冰涼一片,不對啊,她剛剛明明燒了水,又把燒開的水倒進杯子里。 拿著“燒開”的水梁鱈啞然失笑,開水壺里的水和杯子里的水一樣冰涼,她壓根沒打開電爐開關。 都是這鬼天氣的錯,拍拍自己的頭,打開電爐開關,剛燒好水,就停電了。 一次次在心里咒罵這鬼天氣,就是這鬼天氣害得她心不在焉。 點上蠟燭,水杯的水溫度剛剛好,雙手握著杯子梁鱈來到窗前,窗外漆黑一片,遠遠望去,一時之間分不清天際所在的波紋到底是云層還是山巒。 蠟燭就只剩下一小節(jié),那印在窗戶玻璃的香蕉葉子一左一右分開,在這不見一絲風的暴風前奏乍看像天使的翅膀。 不過,這天使的翅膀是黑色的。 黑色的天使羽翼印在窗戶上,一動也不動,緩緩伸手,會不會觸到絨絨的羽毛?會不會幻化成黑色的煙雨?在煙雨中魔鬼是不是真有一張血盆大口—— “咚咚”敲門聲響起。 梁鱈嚇了一跳,縮回手,急急忙忙跑到門前,問了一聲:誰? 門外熟悉的聲音讓梁鱈大大松下一口氣,停電了溫禮安自然不需要呆在修理廠加班。 這樣也好,每當颶風來臨前梁鱈都覺得自己是奇怪的,如果多一個人的話她也許就變得正常了。 打開門。 溫禮安站在門外,手里提著便利店的購物袋。 購物袋是大號的,看了購物袋一眼梁鱈心里開始數(shù)落起自己的不是來,颶風來臨前第一要素就是囤積食物飲用水,便利店她倒是去了,只是她只記得梁女士。 關上門,背對門臉朝著溫禮安,讓自己的臉呈現(xiàn)在燭光能照到的所在,以便于他能看到自己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像極了在感激。 屋頂是溫禮安加固的、香蕉支架是溫禮安弄的、便利店也是溫禮安去的。 這樣的溫禮安一定會讓塔婭過上好日子的,嘴里堆著笑,笑著:“溫禮安,我開始有點羨慕……” 梁鱈臉朝著燭光,溫禮安背對著燭光,房子很小,那么小的空間還yingying是隔出了洗浴間,僅剩下的那點空間還擺著桌子,雙人沙發(fā),做飯的灶臺。 能空出來的活動空間僅僅只剩下了一丁點,那一丁點還要容納兩個人,那么小的一丁點,只要這兩個人誰的氣息稍微大一點的話另外一個人就可以感覺到。 那打在梁鱈臉上的氣息使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消失不見,擦了擦額頭,指尖觸到了薄薄的汗?jié)n。 這鬼天氣。 “羨慕什么?”臉處于陰影處的人聲線黯啞。 羨慕什么?梁鱈回過神來,“羨慕塔婭啊”這話聽著理所當然吧,只是梁鱈沒把它說出來。 低下頭,抿著嘴,移動腳步,那擋在她面前的身影也跟著她移動,隨著那小半步,溫禮安的半邊臉呈現(xiàn)在燭光里頭。 “溫禮安,你快讓……”抬起頭,接下來的話就這樣被生生遏制住。 是因為這鬼天氣嗎?是因為這鬼天氣讓那一直以來都很安靜的目光變得如此的灼烈,而且那目光似乎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順著溫禮安的目光,直接落入眼中的是雪白一片,背心裙領口為開叉綁帶設計,勒緊時可以讓胸部輪廓渾圓挺翹,松開時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此時,細細的絲帶懶懶垂落在兩側,主人把它們忘了,沒系上的領口開叉處呈現(xiàn)出地從鎖骨往下,光滑且潔白,燭光讓每一寸裸露出來的無所遁形,順著燭光那道溝一直往下延伸,從最初的淺淡到深幽。 小小的需要凝神細看的小粉紅點兒隱隱約約埋在皮膚表層之下,那小小的粉紅點兒像被鑲在上等的白玉里頭,讓人忍不住猜想著刨開那層,那粉粉的小點兒會不會變成顆鮮艷奪目的朱砂,躍然于眼前,灼灼氣息打在那顆被包裹住的朱砂上,那氣息似乎要把鋪在那高聳之處薄薄的絲質布料鍍上一層熱,那層熱穿過衣料無處不在,變成從毛孔處源源不斷滲透出來的汗?jié)n,眨眼間,淺色絲質布料變成了沾到水的餐巾,以最緊密的角度把那具軀體所有的凸點呈現(xiàn)出來,一切無可遁形,那忘系上的領口帶子,那忘了穿的胸衣,和忘了開電磁爐的開水如出一轍。 這鬼天氣。 在這鬼天氣里頭,那細細的汗綿綿密密如趕集般,從鬢角處滲透順著頸部往下,沿著那道溝——這鬼天氣!還有這住在哈德良區(qū)的小子,為什么還不把目光移開呢? 梁鱈以為從口中叫出的那聲“溫禮安”可以把整個屋頂掀,可事實上它小得可憐,楚楚可憐著模樣。 明明,她用的力氣很大。 楚楚可憐的聲音在說著“把臉轉過去?!被貞厥琴徫锎袈湓诘厣系膼瀽灺曧憽?/br> 在那聲響中梁鱈回過神來,手急急忙忙地去找領口處的絲帶,誰知越急就越干不好事情,絲帶太細了,而此時此刻心里緊張導致于她手指不靈活,背心裙是梁鱈從福利機構拿來的,歐美人尺寸本來就偏大,那一折騰導致從領口處裸露出來的部位更大,而隨著她這一折騰那道落在她胸前的視線更灼。 這鬼天氣,很容易讓人犯蠢的,細細密密的汗瞬間變成豆大汗珠,好不容易,找到那該死的領口絲帶,手剛剛拽住。 蠕動著嘴唇,那句聽起來應該會兇巴巴的“溫禮安,你要干什么”就是怎么也無法從舌尖跳脫出來,變成一串警告。 就這樣,梁鱈眼巴巴看著絲帶從她指縫繞開掉落,眼巴巴看著溫禮安單憑著一只手就讓自己兩只手呈交叉狀,被舉到頭頂,他的身影擋住了燭光,她只能任憑他的手從領口處進入,那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纖維烙出他手掌的輪廓,那手正在做出去握住狀,握住收緊。 在不見一絲風的夜晚,在窄小的空間里響起的那聲“啪”清亮又干脆,手垂落,溫禮安左邊臉頰上多了一個五掌印。 系好領口絲帶,梁鱈打開門。 沿著小溪的道路梁鱈已經(jīng)很熟悉了,從山脈和天際處交接所在時不時閃出亮光,那亮光以一種戰(zhàn)斧式的凌厲姿態(tài)往著梁鱈頭頂上劈落,直把那具包裹在寬大睡衣下的軀體嚇得頻頻發(fā)抖,可梁鱈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抹了抹臉,也不知道手掌處涼涼的液體是淚水還是汗水,借著天際的亮光腳步快速移動著,心里開始碎碎念開來。 打在溫禮安臉上的那巴掌一定很疼,對比溫禮安對她做出的也好像沒虧多少,也不是沒被看過,扮兔女郎時比今晚還要露得多,問題是……問題是,溫禮安不僅看過而且摸過,也只不過是一個胎記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就當是他加固屋頂,去了便利店的報酬,還有,讓她免費住在這個房子的報酬。 腳步越快,只是思想并沒有在加快的腳步聲停歇下來,相反它慢悠悠地就像是一名醉漢,瞇著眼睛在找尋著,最終停在那白皙修長的手指上,那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來自于修理廠一名學徒的手,修長的手指把幾縷貼在她鎖骨處的發(fā)絲拿開,讓它們服服帖帖地別于耳后,輕輕觸了觸頭發(fā)主人的耳垂,指尖沿著頸部一路往下,往下,再往下一點,就到了。 也只不過是一個胎記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它停留在上面的時間有點久而已,久得她……久得她就像一名得了熱病的病人。 可知道,那一刻的她羞愧、惱怒、不安、她沒什么錯,犯錯的人可是溫禮安,她沒必要跑。 停下腳步,閉上眼睛,緊握拳頭,回過頭去。 溫禮安站在距離她三步左右距離所在,天際處亮光又是一閃,那亮光讓他那張臉看著比起平日還要白上些許。 亮光一閃而過,周遭恢復黑暗,那黑暗又沉又厚。 黑暗中,腳步踩在草尖上,輕輕往著她移動,另一撥輕輕踩在草尖上腳步卻在倒退“梁鱈”那聲音又澀又低,“滾!”那聲音惱怒中又捎帶著可憐兮兮的痕跡。 在黑暗中凝視著逐漸朝著自己逼近的身影,一邊倒退著,梁鱈知道那顆月桂樹的所在方位,找到了那顆月桂,背貼在月桂樹樹干上,手試探性握住橫伸出來的枝丫,嗯,還可以,她要把這枝丫狠狠往溫禮安臉上抽。 混蛋,這次我可沒喝得醉醺醺的,這次我可沒向你投懷送抱。 咬牙,用力,成年男性拇指般大小的月桂枝成功被梁鱈握在手上,把所有力量都聚集在手指上,月桂枝往前一揮,目光隨著月桂枝末梢。 那想象中惡狠狠朝著溫禮安臉上抽的月桂也仿佛周遭事物,被某種神秘力量凝固,無數(shù)螢火蟲如那場下在暗夜中的雪,暈黃的路燈把白色雪花是淡黃色的,紛紛揚揚。 每一片雪花都帶著淡淡光圈,從眼前飛過。 那躲避颶風的小家伙們一定是被月桂枝離開樹梢的聲響所驚嚇到,一下,打開它們的燈籠,漫無目的往著夜空飛竄。 可是,這些小家伙們知不知道,它們的忽然出現(xiàn)讓那站在河岸上的女孩在瞬間丟了魂魄。 小家伙們可知道,在漫天螢火中那站在河岸上的男孩,就像是她童年時代做過最為華麗的夢,把大海螺放在耳邊,神明會通過海風告訴你,珍珠放在哪里。 河岸上的男孩在移動著腳步,指向男孩的月桂抖了抖,男孩再靠近,月桂枝掉落在草叢上。 天際處,下一道光亮起,漫天的螢火失去了它們的魔力。 背緊緊貼在樹上,再一次,梁鱈眼睜睜任憑著那道氣息朝著她逼近,手下意識間想去揮動月桂枝,卻發(fā)現(xiàn)手里頭已然空空如也。 “溫……”唇被堵住,和上次在溪水中的溫柔繾綣不一樣,這次卷住她舌尖的極具掠奪,最初像那莽撞的孩童,孩童有很好的悟性,很快地從試探到深入。 到底,那頻頻踢出去的腳是何時變成踮起的?到底,那因為感覺到侵犯而緊繃著的身體是何時抖動開的?到底那想叱喝的發(fā)音是如何變成一串一串喘息的?梁鱈不得而知。 就像那尾溺水的魚,在唇舌交纏中一個勁兒地想往上,往上,在彼此將失去呼吸的前一秒他放開了她,舌尖被吮得發(fā)麻,肺活量前所未有,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那抹身影,那身影也在微微顫抖著。 從天際直撲下來的風調動一樹的月桂,嘩——在“嘩”的一聲中,似乎有人揭走那個凝固住這個世界的封印,眨眼間,一條條的風束如那九尾狐的尾巴,鋪天蓋地。 拔腿,迎著風,沿著來時的路,奔跑中樹枝勾住她的裙擺,咬牙,一拉她聽到撕裂的聲響,裙擺硬生生被開了一道裂縫,奔跑中,一邊的背心裙從肩膀上滑落,拉起再滑落,索性不去管它。 逆向的風把她梳在背后的頭發(fā)往前面趕,一半頭發(fā)遮住她大半部分臉,她不敢去撥開它們,就生怕那一個動作就被背后的腳步追趕,他腿長,即使她用跑的他用走的,她也覺得下一秒他就會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