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梁鱈別開臉,再轉(zhuǎn)過頭去時,梁姝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街的盡頭。 簡單的遮日棚,零零散散經(jīng)過修剪的盆栽,配兩張長椅就可以充當街心公園,梁鱈在其中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街心公園對面是天使城唯一較為像樣的商場,在這里可以買到高級布料、外國化妝品、商場也有咖啡廳,小型電影放映室,來到這里消費的絕大部分是在克拉克度假區(qū)度假的旅客。 商場前的街道整理得很干凈,停在商店門口大多數(shù)為私家車和商務(wù)車,在那些私家車中就數(shù)那輛粉紫色賓利最惹眼。 穿著制服的商場保安一次又一次把圍著粉紫色賓利車轉(zhuǎn)的孩子趕跑,撐著乳白色洋傘的女孩從咖啡館走出來,保安彎腰弧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五,彎著腰接過女孩給他的小費。 女孩開著車揚長而去。 那女孩梁鱈認識,天天到拉斯維加斯館來,跟在麥至高身邊很有禮貌,會主動和服務(wù)人員們打招,進旋轉(zhuǎn)門時麥至高總是深怕她被旋轉(zhuǎn)的門頁磕碰到,會用身體墊著門頁一邊提醒著她“寶兒小心點”。 寶兒,寶珠,實至名歸。 商店門口一些車開走了,新的車又開進來。 一旦新的車進來,在街邊賣椰子的就一擁而上,在這一撥人中每次跑得最慢地都是那位老婦人。 也許是看到跑在前面的都能順利賣掉他們的椰子,下次,老婦人逮到一個空隙跑在最前面,但她今天的運氣很背,從車里出來幾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其中一位堆了老婦人一把。 老婦人跌倒在地上,沒人去扶她,好幾次她想自己爬起來,但都沒成功。 梁鱈朝老婦人走去,在她拉起老婦人時,那種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又來了。 垂直的日光一束一束,黑、白、紅、在交錯的視線中她似乎瞧見自己老去的模樣。 那些在天使城老去的女人們都終都去哪里呢?這個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眼前這位也是在天使城中老去的女人。 梁女士的葬禮她肯定會參加的,在葬禮上她肯定會哭得很傷心,而她自己的葬禮呢,誰會來參加她的葬禮?這世界上又會有誰因為她的離去哭泣? 倉皇而逃,逃到那個電話亭,急急忙忙從包里拿出麥至高的名片。 她要穿漂亮衣服,她要和黎寶珠一樣撐著洋氣的傘,她不要偷偷躲在公園一角盯著黎寶珠的鞋,她不要為了十美元而大發(fā)脾氣。 麥至高來得很快,沖著他笑,笑著說道:“我中午還沒吃午餐呢?!?/br> 這個是大實話,本來她打算接梁女士一起到附近小餐館大吃一頓。 “怪不得看起來像餓壞的小狗。”麥至高捏了捏她臉頰,一定是她笑得太輕浮了,輕浮到讓他想,摸一下沒關(guān)系吧,投資了一個禮拜收點利息理所當然。 對,得給點利息,笑得更甜了,那張臉在光天化日下就這樣朝著她湊,臉的主人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在即將觸碰到時別開,斂眉。 “好了,好了,帶你去吃大餐?!丙溨粮吣贸龊鍖櫸锏恼Z氣。 意大利服飾店和法國餐廳隔著一條通道,吃完大餐麥至高把梁鱈拉到服飾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牛仔褲換成印有英文商標的小洋裝,鞋子換了,包也換了。 鏡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 任憑麥至高攬著她肩膀離開商場。 車子開進加油站,加油間麥至高問她要不要和陪他去打保齡球,點頭,甜笑,任憑那只手輕撫她臉頰。 刺耳的喇叭聲來自于車背后,麥至高手從她臉頰上垂落頭往后轉(zhuǎn),透過車前鏡梁鱈看到后面有輛粉紫色賓利車在排隊等著加油。 粉紫色賓利在這個地方很難見到,目光再往下拉,開車的人不是黎寶珠,看清楚開車的人時梁鱈迅速別開臉。 溫禮安坐在賓利車駕駛座位上,黎寶珠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梁鱈猜到大致上發(fā)生了什么。 拉斯維加斯館后門的小巷距離德國館更近,幾天前晚上,那是周末,梁鱈一下班就奔向后門,那天晚上在后門通道上梁鱈聽到一男一女對話,正確一點來說那更像是女孩的獨角戲。 “溫禮安,我要被姓黎的小婊子給氣死了?!?/br> “……” “天天到這里來還不算,還到修車廠去找你?!?/br> “……” “我就不信她的車每天都有那么多問題?!?/br> “……” “那是她耍的把戲,她故意把自己車弄壞,然后借著修車的機會接近你?!?/br> “……” “溫禮安,下次她再出現(xiàn)的話,你得拒絕她,像以前你拒絕我一樣拒絕她?!?/br> “……” “為什么不說話?” 當晚一直在唱獨角戲的是塔婭,溫禮安似乎沒把她話放在心上。 腦子浮現(xiàn)出黎寶珠從咖啡店離開的模樣,嬌滴滴的很可愛。 塔婭也漂亮,可那位商場保安遇到塔婭時不會點頭哈腰,塔婭更沒有漂亮的賓利車。 垂下眼眸,觸到新買的鞋。 在夜市也可以買到這種款式的鞋子,可并不一樣,夜市場買到的鞋穿在腳上走起路來很難受,而現(xiàn)在穿在她腳上的鞋柔軟得讓人感覺到了呵護。 刺耳的喇叭聲再次響起,梁鱈目光本能地投向車前鏡,觸到,急急忙忙避開,喇叭聲再響起,后面等排隊加油的賓利車似乎很不滿意加油站工人的辦事效率。 收到警告后,工人這才停止檢查麥至高遞給他那張百元美鈔的真?zhèn)巍?/br> 加完油,車子倒回去期間和賓利車擦肩,拉下車窗麥至高和黎寶珠打招呼。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梁鱈不敢把目光投向賓利車,甚至于她還下意識地把腳縮到自己眼睛看不到的所在。 距離克拉克度假區(qū)越來越近,穿著制服的門衛(wèi)臉部輪廓越來越清晰,梁鱈叫了聲“麥至高?!?/br> “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落在商場?!绷瑚L用那種急壞了的語氣說出。 車子停在商場門口,一下車,梁鱈就脫掉鞋子。 換回自己原來的衣服,把穿了還沒到半小時的衣服鞋子包一一放在柜臺上,店員臉色很不好。 想了想,梁鱈拿出十五美元,十五美元整整齊齊地壓在退還的衣服上,低聲說:“拜托了。” 出了商場,衣服鞋子包的錢一分不少遞到麥至高面前,說:“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花任何錢了,沒用。” 第13章 紅河谷(02) “以后不要在我身上花任何錢了,沒用?!绷瑚L把麥至高給她買衣服鞋子的錢遞到麥至高面前,一分錢也不少,只是她的錢少了。 四十二美元也不過是幾個小時時間剩下了十七美元。 麥至高并沒去接錢,反而表情饒有興趣:“真可愛?!?/br> 別開臉,避開麥至高的觸碰,把錢往車后座一扔,打開車門,頭也不回。 拽著僅剩下的十七美元梁鱈敲響房東家的門,從房東家出來時兜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 臨近黃昏時間,沮喪地站在自家門口,從門板里面?zhèn)鱽砀杪暎瑫r而高亢時而低沉,不亦樂乎,這時還有心情唱歌,頓腳,梁鱈打消回家的念頭。 好不容易,挨到九點半時間。 在后門通道快步奔跑,跑了一半梁鱈這才想起今天是周三,她不需要去德國館。 停下腳步,拍拍臉,想讓頭腦清醒一點。 她得等一位澳洲客人,今天她梁鱈犯了十分低級的錯誤,把另外一位客人點的酒都倒到一名澳洲男人身上。 見到那位澳洲客人時她得堆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用絮絮叨叨的語氣和他說她這天的遭遇,請求他不要有投訴的想法。 年輕女孩、家里有一位沒什么生活能力的mama,可以輕易拿到同情的籌碼。 往回走,這是俱樂部提供緊急疏通的通道,沒遇到突發(fā)狀況一般不會有人,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越往回走通道出口的亮光就顯得越遠,不少應(yīng)該拉近嗎? 身體極力往前傾,想要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下一秒亮光被黑暗吞噬。 在身體不聽使喚往下倒時,梁鱈心里松下一口氣,原來是身體出現(xiàn)問題才會忽然間渴望起漂亮的衣服,舒服的鞋子。 梁女士喜歡漂亮男人,也喜歡漂亮的衣服鞋子,她可不能喜歡那些,不然到了最后她也會變得像mama那樣可悲。 喜歡那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這里是天使城。 天使城……罪惡之城。 投映在眼皮上的光線十分柔和,柔和到讓人想一探究竟。 睜開眼睛,梁鱈第一時間觸到了白和黃,白的是墻和窗簾,黃的是臺燈燈光,短卷發(fā)的小女孩坐在床前正睜大眼睛看著她。 環(huán)顧四周,這里應(yīng)該是衛(wèi)生所,目光再回到小女孩臉上,小女孩沖著她笑,笑得有點討好呢。 “你是禮安哥哥帶回來的,我得好好幫禮安哥哥看好你。” 禮安哥哥?溫禮安?訝異之后再回想起來好像也沒什么。 溫禮安也在拉斯維加斯館工作,他們下班時間點差不多,也許溫禮安也常常走那條通道,上次她就在那條通道上聽到溫禮安和塔婭之間的對話。 墻上鐘表顯示此時已臨近午夜時間,自認為完成任務(wù)的小女孩哈欠連連:“我去叫爺爺?!?/br> 小女孩的爺爺梁鱈認識,她偶爾在街上遇見過他,口碑很好、年紀大約在六十歲左右的醫(yī)生。 中暑所引起的脫水讓她暈倒在通道上,之后發(fā)生的和梁鱈猜想差不多,她昏倒差不多五分鐘后,溫禮安從通道經(jīng)過。 醫(yī)生還告訴她,溫禮安就在衛(wèi)生所對面的德州俱樂部打工。 天使城只有一家德州俱樂部,俱樂部設(shè)有大型賭場,采用全會員制制度,關(guān)于這家俱樂部在天使城的姑娘眼中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都能聽到有女人被帶到這家俱樂部后就沒再回來的傳聞。 現(xiàn)在她身體似乎恢復(fù)得差不多了,能這么快恢復(fù)藥品應(yīng)該不會便宜。 垂著頭,心驚膽戰(zhàn)詢問醫(yī)藥費。 “禮安已經(jīng)給了,你現(xiàn)在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贬t(yī)生做出她坐下的手勢,“禮安還有東西放在這里沒拿,再過半個小時他就下班了,聽說你們是鄰居,待會讓他送你回去?!?/br> 溫禮安忘拿的東西是一捆用麻繩打十字結(jié)的書,把書抱在懷里,此舉有討好溫禮安的嫌疑,溫禮安待會會來接她。 醫(yī)藥費應(yīng)該不少,她偷偷看過了,放在床頭柜上拆封的藥品包裝都是外文,這個國家的醫(yī)療業(yè)十分落后,大部分藥品都倚靠對外進口,藥價可想而知。 和梁鱈打完招呼后醫(yī)生回到內(nèi)堂,休息室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對街的霓虹印在衛(wèi)生所的白色窗簾上,德州俱樂部的字樣尤為醒目。 掀開窗簾一角,可以清楚看到俱樂部門衛(wèi),八人一字排開,個個身強力壯。 那是溫禮安工作的地方。 這么一想,溫禮安一天打了三份工,修車廠、斯維加斯館、德州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