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苒原本在酒店第一個等到的會是夏天，卻不是，是孟向遠。

    下了大巴，進了酒店大堂，便看到從里面走出來的男人。

    孟向遠高大健碩的身姿穩(wěn)步上前，在孟苒面前停下。

    三年多不見，他沒什么變化，但很多事情卻改變了他們的關(guān)系。

    孟苒緊攥著皮箱拉手，她把所有的情緒都施加在拉手上，她怕自己沖動，怕自己會說出什么做出什么。

    她繞過他，卻被他一手攥住。

    “苒苒?！?/br>
    “放開我?！彼氘敵赡吧?，但開口，卻出賣了她內(nèi)心隱藏的驚濤駭浪。

    “我們談?wù)?。?/br>
    “沒什么好談的。”

    “苒苒，爸爸很想你?！泵舷蜻h確實很想孟苒，打小捧在掌心里長大的閨女，一別就是幾年。

    孟苒心尖一疼，甩開他的手往里走，“我們早沒關(guān)系了。”

    孟向遠知道拗不過她的小脾氣，沖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孟苒只覺得手上一空，東西被人搶了下去，然后身子被人提了起來，直接往里走。

    “孟向遠，這是法制社會，你敢用強?！?/br>
    “我?guī)易约号畠夯丶遥环阜??！?/br>
    “你們放開我?！泵宪劭吹接腥诉^來，但孟向遠上前解釋了幾句，便往里走。

    “你要干什么?！泵宪蹝暝永餄M是憤怒。

    “我們談?wù)?，耽誤不了多少時間?！?/br>
    “不跟你去房間，我清白一個人，免得被人扯出你的花邊，容易惡心到我。”

    “怎么說話呢，我是你爸，扯什么花邊，誰敢?！?/br>
    “也對，你的花邊都掩藏的好著呢?！泵宪垡а赖秃鸬?。

    “不回房間去哪，找間餐廳?！泵舷蜻h知道她還在介意厲縈心的事，他指了指樓上，“樓上有餐廳或是酒吧，你選一個?！?/br>
    “餐廳，安靜的地兒，不能封閉，我不跟你呆在一個房間里?！?/br>
    “孟苒，我是你爸，不是其它什么男人?！?/br>
    “我沒你這樣的爸?！焙竺孢€有很多是組里的人，她不想讓人誤會什么，所以只是咬著牙。

    “行，餐廳?！泵舷蜻h妥協(xié)。

    “放開，我自己走?！泵宪鬯﹂_那兩個人，回頭狠狠的瞪了一眼孟向遠。

    此時正在香港的午后，酒店的餐廳人很少，零星幾座，孟苒挑了一個比較靠邊的位置。旁邊遮擋著一排排的屏風，安靜又隱蔽。

    她就是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也不想讓太多人看到或是拍到，孟向遠是娛樂圈的人，花邊不斷，身邊指不定跟著多少狗仔呢。

    王白石發(fā)現(xiàn)孟苒的行季在這兒，人卻沒了。

    再發(fā)現(xiàn)，厲少南也不見了。

    落了座，孟向遠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孟苒說不吃，孟向遠點了兩杯咖啡。

    “這幾年跟你媽在佛羅倫薩，真就打算一輩子不回來了？”

    “我沒在佛羅倫薩。”

    “對，多倫多?！?/br>
    “你別管我在哪兒，反正不會出現(xiàn)在你生活的地方?！?/br>
    “幾年過去了，還耍孩子脾氣?！?/br>
    “你聽好了，我什么樣不用你評價，在你提出跟我媽離婚的時候，我就跟你斷絕關(guān)系了，你沒資格管我。”孟苒冷冷的嗆聲回去，雖說冷漠但破口而出的顫抖卻出賣她的平靜。

    “苒苒，是爸爸不對，沒考慮你的感受?！?/br>
    “你搞錯了，不是你沒考慮我的感受，是你為了你的花天酒地左擁右抱，是你為了厲縈心跟我媽要離婚時，就應(yīng)該知道，我不會原諒你?！?/br>
    “我離婚對你來講，那么重要嗎？我和你媽一直以分居形式生活，婚姻早形同虛設(shè)，這些你早就知道?！?/br>
    “我是知道，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跟厲縈心在一起，你為了她要離婚，你把我放在哪里？你心里有想過我嗎？你為什么當初不阻止我喜歡少南，為什么你要看著事情發(fā)展下去，你和厲縈心，你們兩個到底在想著什么。你讓我怎么面對，你，這些我都可以選擇無視，你知道嗎，你一直以為那個不愛你的女人，在你跟她提離婚后，傻到自殺……”孟苒說到此處，聲音顫抖著幾乎要發(fā)不出聲音來，她緊抿著唇，要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緒，但卻發(fā)覺無論怎樣控制，面前的人是她無法逃脫的至親，最直接的血緣關(guān)系，她平靜不了。

    孟向遠眉頭緊鎖著，眸色黝暗凌厲。他緊抿著薄唇，緊攥的手指捏得骨節(jié)咯咯作響。

    “我回去的時候，滿屋子的煤氣，全是煤氣味，嗆人，刺鼻，卻又錐心……”蘊在眼眶里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滾落，她不敢回首，她害怕！

    “你知道嗎？我最恨我自己，是我害得她差一點死了，孟向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也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以后，別再找我了。”

    孟苒抬手，抹掉眼淚，立落起身，挺拔堅毅的步子是隱藏她千瘡百孔破碎不堪的心。

    孟苒走出餐廳便拔腿就跑，瘋狂的沖到僻靜的角落，推開消防通道的門，蹲在那里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身子。

    眼淚止不住的奪眶而出，她緊咬著唇，控制著自己盡量不要發(fā)出聲音。

    過往的那一幕讓她止不住的顫抖，生命在那一刻差一點就流失掉的時候，她怕，她恨，她恨不得自己去死。

    當門被推開，一雙皮鞋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抬頭，那人目光里滿滿的心疼，讓她瞬間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轉(zhuǎn)過頭，把自己困在死角，頭抵著墻角，“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恨我自己，是我害了mama……”

    厲少南伸手，把人攬在懷里：“不是你的錯，苒苒，不是你的錯?！?/br>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太魯莽，是我太任性……”

    小手不斷的推攘著他，眼淚奔泄而出，她自責，她怨恨，但這一切都彌補不了已發(fā)生的不可挽回的舊事。

    “苒苒，你沒做錯任何事，乖，聽我說，你只是做了一個小女孩遇事之后本能的反映，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我差一點斷送了她的性命，是我害得mama差一點醒不過來，是我的錯，我的錯，是我，如果我不跑去找她哭訴，如果不是我情緒失控……”

    孟苒不斷的重復著，她自責，愧疚，惶恐，不安……

    厲少南心疼自責，他捧起她的臉，黝暗的眸光望進她的眼底：“苒苒，聽我說，這一切并不是你的錯，你不應(yīng)該把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給自己施壓。你只是做了一個正常人本能的反映，真的。”

    “不是我的錯嗎？少南，不是我的錯？”

    “不，你沒做錯任何事，發(fā)生什么也不是你的錯。他們之間的事，不是你的錯，你母親的事，也不是你造成的?！?/br>
    “不，厲少南，母親的事，是我一手造成的?！?/br>
    “乖，先聽我說，你不要想這些，苒苒，你知道嗎？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你要是過得不好怎么辦？”

    他捧著她掛滿眼水的臉頰，姆指輕輕擦拭著不斷涌出的淚水，目光滿是真誠，發(fā)自內(nèi)心的告訴她，他的所想。

    “開始總是擔心你，你發(fā)一條那樣的信息給我，就從此了無音訊，知道我有多著急嗎？開始我恨過你，但還是無時無刻不掛念著你，我不怕你恨我，我最怕你生活得不好，怕你走不出來，活在過去的怨恨當中。”

    他吻去她的淚水，吻上她的眸子：“再見到你，我很矛盾，我們都一樣，想要靠近卻又抗拒?？墒?，苒苒，你知道嗎？你有一點不開心我就會心疼自責，甚至，你找了男朋友我都是欣慰的，有個人照顧你，我就沒那么擔心了。”

    “你說，我是不是傻？”

    “少南?！泵宪劬o咬著唇，原本停下的淚，再次泛濫而出，頭抵在他的胸口，手緊攥著他的衣襟，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36|三十六

    厲少南打了電話給王白石，然后帶著孟苒直接去了房間， 王白石見孟苒一臉淚痕， 也沒多話， 直接離開了。

    厲少南把孟苒安置在房間里，把自己隨身帶的水杯拿出來，弄了熱水遞給她， 又進了洗手間，擰了毛巾給她擦臉。

    “跟你分開后我并沒有去羅馬， 母親當時正在威尼斯，我直接跑到那， 跟她哭訴那些事，母親一直在安慰我， 也并未說太多?！泵宪圩谏嘲l(fā)上，緩緩開口。

    “后來有一次我聽到母親和他在電話里吵架，我聽明白些原來是他要和母親離婚，這么些年我也知道他們的婚姻名存實亡， 但當時也是氣得發(fā)瘋， 他居然為了厲……”她說著，苦澀的唇角抿了抿，“兩個人吵的很厲害，后來母親看到我下來，就掛了電話?！?/br>
    “我跑過去，痛罵一通，罵了所有人，也包括你，我哭著吼著，我知道我情緒失控到了極致?！?/br>
    她緩了緩情緒，繼續(xù)道：“那天，我出去買些東西，回來后就聞到刺鼻的煤氣味，母親躺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

    “我當下就明白母親是要做什么。心慌，害怕，全身都發(fā)抖，當時慌亂得忘了報警，只知道哭著叫著母親，她不理我，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無論我怎么叫她，她都聽不到?！?/br>
    孟苒緊咬著唇瓣，原本蒼白的唇瓣已見血色。

    “我一直在叫媽你醒醒，你醒醒，別嚇我，可是她依舊昏睡不醒，我真的太害怕了，那時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離開了我，她也要離開我?！泵宪壅f到此處，原本停下的淚水又滴落眼眶，順著眼瞼滑落。

    “也許，母親吸入的煤氣并沒有那么嚴重，因為我，因為我送她去醫(y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彼能嚰急揪筒缓茫敃r更是腦子一團亂，如果她當時能呼救，也不至于釀成這種慘狀。

    孟苒自責，愧疚，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握著杯子的雙手都在顫抖，她不敢回首那一幕，甚至，仿佛就在眼前，她害怕她心慌她怕失去母親。

    厲少南把她擁在懷里，溫熱的掌心輕撫她的瘦小的肩膀：“苒苒，別說了?！?/br>
    孟苒放下杯子，把臉埋在掌心里，厲少南感受著懷里人的顫抖，和她指縫間滴下的淚水。

    心疼，自責，他知道當年對她影響有多深，那些黑暗的過往，要讓她怎么能夠走得出來。

    孟苒哭了好一會兒，緩了緩情緒：“母親昏睡了半年才醒過來，我當時絕望，憎恨，自責，我覺得我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如果她真的醒不過來，我真的沒勇氣活下去?！?/br>
    “所以，那條信息是你們出事后發(fā)給我的？”

    孟苒抬頭看向他，末了，點點頭：“絕望到了一定的地步，我才知道，我真的該跟你說再見了?！?/br>
    厲少南收到她的信息，她說她對世界無望，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真的要說再見了。

    厲少南深知孟苒年紀太小，兩人感情那么好，發(fā)生那些事，她肯定抗不過去。

    不管那條信息的內(nèi)容真?zhèn)坞y辨，但他還是寧可信其有，在那樣的時刻，瘋狂的追到羅馬，但她的一切信息已經(jīng)切斷。

    他當時恨孟向遠恨得發(fā)瘋，但也為了孟苒去找他，但孟向遠說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絡(luò)，不知情了。

    其實當時孟向遠是怕厲少南會對孟苒不利，謊稱不知情。也使兩人錯失多年怨恨多年。

    厲少南緊摟著她的身子，輕吻她的發(fā)絲：“苒苒，對不起，要怪就怪我吧，如果我不放開你的手，也就不會有這些事發(fā)生?！?/br>
    “我當時恨所有人，如果不是孟向遠和厲縈心在一起，我們不會分開，我恨我怨但我沒有死心，少南，我死心的是你為什么要不理我，難道我生氣怨恨他們不對嗎，還是因為她是你姐，你就可以這樣對我?！?/br>
    厲少南緊抿著唇，眸色凌厲布滿血色，他只是緊緊的摟著她，卻不知該如何去應(yīng)她的話。

    因為，當時發(fā)生太多事情，是沒辦法跟她解釋的。

    孟苒見厲少南不回話，也沒再逼問，畢竟過去了，畢竟，厲縈心是他親jiejie。

    就像她再恨孟向遠，孟向遠也是她爸。血親，無論是怎樣的斷絕關(guān)系也是改變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