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節(jié)
如今趙黼回歸,一切迎刃而解,并沒有多煩心之事,竟似陡然閑暇下來了, 讓云鬟大覺不適。 雖然那些宮內(nèi)的嬤嬤等對她都甚是尊重和氣,耐心教導(dǎo),云鬟也一一遵從學(xué)習(xí),然而心里卻實在是無聊不耐的很。 這日,忽報大理寺白少卿前來拜訪,云鬟許久不曾見過白清輝了,聞言心中甚喜,恨不得即刻奔出去相見,腳步才動,便聽得旁邊一聲咳嗽。 原來這會兒,周圍宮女嬤嬤們林立環(huán)繞,監(jiān)督她的禮儀行止,一雙雙厲害眼睛看著。 云鬟止步,心中忖度:若請清輝入內(nèi),卻又如何能自在說話。 因此云鬟便道:“請各位暫歇,我會客過后再回?!?/br> 其中兩人對視一眼,一個陪笑道:“姑娘再過不幾日,就是太子妃娘娘了,身份尊貴,這會兒相見外男,似是不大妥當(dāng)?shù)摹!?/br> 這卻已經(jīng)是極婉轉(zhuǎn)的提醒了。 云鬟心中咯噔一聲,抬眸看去。 這些宮內(nèi)的嬤嬤們,一個個自然是人精,早在被派來之前,就很聽過云鬟的事跡,何況前些日子云鬟一直都在宮內(nèi)住著,是以見過她的也自不少。 但相處過的畢竟極少,眾人都聽說她在刑部“如魚得水”,又屢破大案,還當(dāng)是個尖頭利角的極厲害人物。 誰知這些日子來教導(dǎo)陪伴,卻見她始終都云淡風(fēng)輕,不管教導(dǎo)她做什么,她都從善如流地答應(yīng),從沒有個為難臉紅的時候,竟似是個極好脾性、任由拿捏的人。 何況督著未來太子妃的言行舉止,也自是她們的責(zé)任,故而這會兒見云鬟欲會外男,才忍不住出言勸阻。 云鬟倒是并沒說別的,只是仍淡淡地掃了過來。 但就只是一個眼神,都不必她多說一個字,出言的嬤嬤心中微微發(fā)寒,她旁邊一人本正也有一肚子的訓(xùn)誡要說,對上云鬟的眼神,那爬到了喉嚨口的話,竟又生生地退了回去。 眾人凜然膽寒,忙都垂首,不敢多言。 外間兒廳中,白清輝正等候中,便聽門口有人喜道:“主子來了?!?/br> 清輝抬頭看時,正見窗上映過一道纖纖淡淡的影子,不多時來至門口,兩下里定睛相看,清輝心中啞然,瞬間不知該如何稱呼。 素來習(xí)慣了云鬟男裝的模樣,乍然著裙描眉起來,幾乎叫他不敢認(rèn),只是細(xì)看,才見那容貌神情一如昨日,氣質(zhì)亦仍如淡菊清竹,輕云和風(fēng)。 不等他開口,云鬟已進(jìn)門來,順勢屈膝萬福:“勞你久侯了?!?/br> 聽她以“你”稱呼,清輝也一笑還禮,兩人便分賓主坐定。 云鬟進(jìn)門之時,就見清輝身邊兒亦跟著個少年,著青布衣裳,梳著雙丫髻,看著似是個書童跟班的打扮,然而鵝蛋圓臉,臉頰紅潤,雙眼烏溜溜地盯著她,目不轉(zhuǎn)睛地只顧打量。 云鬟自己是扮男裝慣了的,只一眼便看破這“少年”乃是個女娃兒。 只是倒也稀奇,再想不通清輝身邊兒怎會跟著這樣一個姿色不俗的少女的。 清輝也發(fā)現(xiàn)了云鬟注意到身邊的人,便回頭對那女孩兒:“小鳳,你到外頭去自在玩耍,只不可走出這庭院。” 這叫小鳳的女娃兒聞聽,大眼睛里透出幾分委屈之意,卻也不敢如何,便答應(yīng)著而去,臨出門前,兀自依依不舍地回頭,又深深地盯了云鬟一眼。 等她出門,云鬟方笑問:“這位是何人?我從來未曾見過?” 清輝也才帶笑回答道:“這么說,殿下也未曾跟你說了?” 云鬟聽說的有內(nèi)情,問道:“跟他有關(guān)?” 清輝點(diǎn)頭道:“先前無端端的,叫人把這個孩子送到我身邊,說讓我好生帶著,我不知如何,又因殿下才回來事多,不敢煩擾,便只得從命,誰知到此刻還不曾來帶回?!?/br> 原來這跟隨清輝身邊兒的,不是別人,卻是蕭天鳳。 先前天鳳自打跟隨趙黼回到京中,趙黼因諸事繁忙,顧不上她,只安排兩個侍衛(wèi)好生把她看在客棧內(nèi)。 天鳳畢竟乃是遼國郡主,身份非同一般,趙黼也不愿這個跟自己有著淡薄血緣關(guān)系的表妹有個萬一。 若天鳳待他只是親戚之意,留在身邊倒也罷了,偏又了解天鳳之心,何況之前還有阿郁一節(jié)。 近水樓臺,瓜田李下,他雖然身端影正,卻耐不住別人心邪。 趙黼是個心眼最多的,應(yīng)付桃花的手段自也一流,先前有個張可繁“珠玉在前”,仍是給他輕輕松松禍水東引。 先前蔣勛在宮內(nèi)不慎被趙黼所傷后,可繁越發(fā)明了心意,只因當(dāng)時京內(nèi)事多,趙黼又出了事,兩人無心談?wù)撍角椤?/br> 后雖然因顧芍一事,又生出些許波折,但畢竟有驚無險。 近來年下,趙黼又正了身份,張可繁一力攛掇,蔣勛鼓起勇氣,請了厲統(tǒng)領(lǐng)跟白樘為他的保山。 張將軍見如此陣仗,縱不樂意也要欣然從之,何況早也從夫人口中知道可繁心許了蔣勛。 這一件兒,算來卻也是趙黼引出的大好姻緣。 故而對待天鳳上,趙黼便故技重施,他想把天鳳安置在個妥當(dāng)之處,讓可靠的人看顧。 思來想去,竟沒有人比白清輝更可靠妥當(dāng)了。 當(dāng)然,硬把人扔給清輝,趙黼也是有些許私心的…… 聽清輝說罷,云鬟心中想了會兒,便不論此情,只道:“你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事?” 清輝見她盛裝麗容,又想到很快便是婚期,便將來意壓下,只說道:“并沒別情,只是這小鳳每每問我有關(guān)你的話,還時常打聽我們在南邊兒的事,又催我來找你,我也不知她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何況也的確有些日子不曾見你了,便索性來走一趟?!?/br> 云鬟早看出清輝欲言又止之意,正要再問,清輝卻隱隱嘆息道:“以后……大婚之后,只怕越發(fā)不能相見了?!?/br> 云鬟心中一動,想到方才內(nèi)室嬤嬤們的勸阻,橫生一股悶意。 正此刻,阿喜從外忙忙進(jìn)來,稟告道:“主子,外頭來了人……是,是崔侯府的人!” 云鬟道:“是侯爺還是小將軍?” 阿喜的頭搖的如撥浪鼓:“是崔老夫人!” 自從賜婚的消息傳遍京內(nèi),有許多人坐不住了,其中最如坐針氈的,自然正是崔侯府中人。 對崔老夫人來說,心情可謂油煎火灼一般。 當(dāng)初因崔印擅自同僻遠(yuǎn)縣城的謝府定親,崔老夫人大為不樂,加上謝氏從不善于逢迎手腕,故而在老夫人跟前兒更加不得歡心,早在鴛鴦殺案件發(fā)生之前,老夫人已經(jīng)百般挑剔,后來終于得了個絕佳機(jī)會,才一償所愿。 偏云鬟打小兒的性情等,也頗類謝氏,崔老夫人心中暗暗不喜。 后來縱然云鬟回京,老夫人想到謝氏,就如看見眼中釘。 云鬟“投水”后,在她看來是極小的一件事,不料又因趙黼之故驚動圣上,差點(diǎn)給崔府惹一場無妄之災(zāi),老夫人受驚,背地里也曾狠狠罵過幾句:“那丫頭看著就是個薄命相,死就死罷了,偏又連累?!?/br> 誰知道云鬟偏歪打正著走上仕途一路,崔老夫人得知真相后,更是天也塌了,驚怒交加,厥了過去。 她自然恨不得把云鬟剝皮抽筋,在云鬟被下獄后,又念了幾百聲稱愿,只盼休要連累侯府。 那日在府內(nèi)相見,本想以家長之威壓住云鬟,誰知今日的女孩兒,并不似昔日那個只會低眉順眼的女孩兒了,短短幾句話,又把老夫人氣得幾乎吐血。 雖然趙世將云鬟留在宮中,對老夫人而言,仍覺著崔云鬟是必死的,畢竟她女扮男裝,在朝為官,做出如此破格之舉,簡直驚世駭俗,又怎能容于世間,遲早晚要獲罪的。 若非崔印堅持,崔承反抗,老夫人早督促崔印解除同云鬟的父女關(guān)系、將云鬟從崔家的家譜中除名了。 一直到賜婚的圣旨下,崔老夫人才仿佛被一聲驚雷炸醒,整個人魂飛魄喪。 若趙世只赦了云鬟的罪,老太太只怕仍還心安理得地在侯府內(nèi)等云鬟過去跪拜,畢竟在她心目中,這女孩兒大逆不道,驚世破格,雖被免除死罪,仍被世俗不容。 但只要沒削除她的名,她就仍是崔家的人,仍是要回來叩頭請罪的,到時候不愁沒拿捏她的時候。 再想不到,旨意之下,這本來看似無依無靠大逆不道的女孩兒,竟成了當(dāng)朝太子妃…… 消息靈通之人早就知曉,如今皇帝年高,身子孱弱,早有退位之意,若當(dāng)初先太子未“病故”,此刻只怕已經(jīng)換了新帝了。 如今先太子去了半年,便又忙著正趙黼身份冊立太子,且又急急地定了婚期,可見皇帝是個趕早兒的心意。 若當(dāng)初不是那樣逞強(qiáng),早點(diǎn)兒把崔云鬟認(rèn)了回來,此刻又怎么會是這樣兩難的境地?崔侯府出了一個太子妃……或許很快就是皇后娘娘,這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何況自打圣旨下后,有幾個素來跟侯府冷冷淡淡的高門大宦的命婦們,也肯屈尊降貴地過來探看,因見云鬟果然不在侯府,這些人何等厲害,一個個都看出端倪。 老夫人應(yīng)對間,尷尬至極。 又有一些府內(nèi)府外的人,便拼命解勸吹風(fēng),崔老夫人起初還癡癡地思量興許云鬟能夠“孝心發(fā)作”,自個兒回來侯府,那會兒她自然就得了臺階下了。 誰知道眼看婚期越來越近,云鬟那邊兒卻并沒個蹤影訊息,且宮內(nèi)派出的嬤嬤宮女等,都一股腦地去了謝府。 崔老夫人又病了幾日,幾乎了卻殘生。只得先派了羅氏等幾個內(nèi)婦前往謝府,本是為了探深淺試口風(fēng)之意。 而羅氏因向來掛心云鬟,又感激云鬟曾在校場血案中相救崔承,母女相見,自然曾有一番難舍。 羅氏同云鬟敘了離情,隱約提起老夫人的話,云鬟卻并無要回侯府之意,只道:“我從小兒就很會惹事,曾數(shù)次連累侯府陷于危難,世事難料,如今實在不敢再回,母親且只帶我的好意于府中眾人就是了。” 老夫人雖作威作福了一輩子,到底是個頗有手段心機(jī)的,若是能換一位皇后回來,光宗耀祖,這一張老臉倒也算不得了,故而今日竟親自帶人前來。 里頭清輝聞聽,同云鬟相視一笑:“你家里的人來了,我改日再來拜會?!?/br> 云鬟惦記他方才那句話,并不舍得他此刻就去,便道:“不必。他們很快就去了?!?/br> 才說兩句,果然便見崔老夫人被羅氏跟貼身大丫頭扶著,身后跟著幾個侯府女眷跟侍候丫頭們,顫巍巍地自穿過月門。 抬頭看見云鬟之時,老夫人眼中便隱有淚光似的,緊走幾步,口中喚道:“我的兒!” 清輝是知道侯府底細(xì),也知道老夫人為人的,聽了這般動情一聲,不由挑眉看云鬟。 云鬟嘆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聽老太太這般相喚?!被仡^叫了曉晴來,吩咐兩句,曉晴忙便去了。 這會兒天鳳因聽見動靜,便趴在門口打量,云鬟出門之時瞥她一眼,天鳳竟有些局促之意,交握雙手,后退一步。 云鬟才在門口站定,那邊老太太一行便走到跟前兒,崔老夫人將云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便丟開羅氏等,張手抱住云鬟,哭道:“我的好鬟兒,我還以為臨咽下這口氣……也見不到你了?!?/br> 羅氏立在旁邊,亦有些窘然。其他眾人便惺惺作態(tài)解勸:“老太太切勿傷懷……姑娘這不是好端端地么?”又有的小聲敲邊鼓:“老太太思念姑娘,病了好幾日了?!?/br> 云鬟淡看:“可知我不回府,正是為老夫人的身子著想?!?/br> 崔老夫人正作勢拭淚,被她冷冷一瞥,心頭竟不禁打顫,面上卻還做哀慟之色:“我的兒,我又如何不知道你的孝心?所以就算還有一口氣,也是要來看你一眼的?!本共挥煞终f,緊緊地攙著云鬟的手臂,要同她入內(nèi)。 清輝見狀,便上前見過,老夫人覷眼看了會兒:“這個……可是白尚書家的小公子?” 羅氏道:“正是。” 老夫人便道:“我記得,原先鬟兒在府里的時候,他還時常跟陶然一塊兒過去玩耍呢。你們都是好孩子?!?/br> 眾人復(fù)又入內(nèi)落座,崔老夫人假意寒暄片刻,便道:“我這次過來,是請你回去住的,這里……畢竟是個偏僻小地方,不氣派,撐不起來,你畢竟是侯府的人,怎么好就撇在外頭,叫旁人看了難免笑話?!?/br> 云鬟道:“先前我做出那許多破格逾矩的事,已經(jīng)有好些流言非議等,倒也不差這些了?!?/br> 崔老夫人道:“哪里的話,難道你是沒父母的人不成?畢竟要大婚的人了,你不回侯府,叫你父親跟你兄弟的臉面往哪里擱?” 這老太太自知道她跟云鬟之間情分淺薄,又知道云鬟最上心崔承,故而便用兩人來說和。 云鬟輕聲道:“老太太不知道么?我的父親兄弟的臉面,也早被我丟的差不多了。他們也都習(xí)以為常了,是以從未相勸,只任由我自己的意思罷了,老太太年紀(jì)大了,也不必再cao心別的,還是好生養(yǎng)身子罷了?!?/br> 老太太見她竟始終不為所動,話又說的綿密,一時氣窒語噎,便向羅氏等又使了個眼色。 不料外間卻有個清脆聲音道:“殿下!” 云鬟聞聲才抬頭看去,原來她聽出這乃是“小鳳”的聲音,話音剛落,就聽有人道:“皇太子殿下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