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節(jié)
云鬟因只顧要逃,慌不擇路,一腳踩入那泥水之中,撲在地上。 那玄青色的羽緞大氅垂地浸落,頓時被污了半邊,就如青色的羽翼染了塵垢。 云鬟卻又忙爬起來,撲棱棱地,仍是要去。 白樘見她跌倒,本以為她會就此打住,沒想到竟如此執(zhí)著,當(dāng)即輕輕躍落下來,閃身擋在她的身前,竟喝道:“崔云鬟!” 云鬟正往前急奔,一腳踩出,底下的泥水飛濺,頓時也污了白樘的半邊袍擺。 她驚地睜大雙眸,看著他袍擺上那凌亂而明顯的泥點兒,臟水亦極快地洇開。 這一方緞擺,本極潔凈平整,如今卻被她弄得污臟了。 云鬟愣愣地看著,腳下卻也因此而停住。 白樘未曾留意,只道:“你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竅了?當(dāng)初……我縱你離開,不為別的,只是因知道你的心中苦楚,知道若非是有令你無法活下去的因由,決不至于跳河死遁那樣決絕。故而我才容你。——但是如今,你是在做什么?你竟是為了他,想去赴死?” 云鬟心中茫然,卻并不想這個問題,只是盯著他原本干凈無瑕的袍子上那些因她而生的污漬,這般醒目,如此刺眼。 云鬟道:“四爺從來都是個極理智公正的人,怎么……竟然會為了我著想了?” 白樘眼神略略閃爍,云鬟道:“若今日是別人自去赴死,四爺也會這般苦苦攔阻?” 白樘垂眸看她,終于淡淡道:“不會?!?/br> 云鬟不由道:“那又為什么破例要攔我?” 她目之所見,他頸間交疊的雪白中衣領(lǐng)上,微微凸出的喉結(jié)極明顯地動了一動。 這般微小的變化,卻讓云鬟有種驚悸驚心之感。 風(fēng)雨亭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亂落,似置身雨中,遍體濕寒。 良久,白樘輕聲問道:“先前在宮內(nèi)你曾對我說過的話,是什么意思?” 云鬟想不到他竟會在此刻忽然問起這句,目光轉(zhuǎn)動,掠過那滴落的雪水,濺起的水花,枝頭的雪隨風(fēng)搖曳,飄飄灑灑地墜落。 她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短促而不安:“我……” 白樘道:“為什么,我對你好……你會消受不起?” 目光游弋,最后仍是落在他袍擺的污漬上:“我會害了四爺?shù)?。?/br> 白樘唇角微微一動:“害了我?你指的是什么?” 云鬟不能答,卻聽白樘說道:“莫非,是靜王想讓你嫁給我的事?” 云鬟原本尚在猜測他到底知不知情,如今聽了這句,只得澀聲道:“是。” 白樘道:“你為何說是害我?” 這會兒寒風(fēng)肆虐,白日青天,長亭官道,本不是說話的地方。 何況這件事又不是什么能拿來仔細議論的。 幸而此刻路上并無行人,只林子里有些野鳥,時而翻飛啼叫。 云鬟咬牙道:“其一,我、我心有所屬,四爺是知道的?!?/br> 白樘漠然不語。 之前趙黼對她的那些行徑,白樘也曾撞破過,自然不必她多說。也不便啟齒。 云鬟低垂著頭:“再者,先前六爺犯下那樣看似十惡不赦的大罪,且又去了遼國,但就算如此,圣上卻仍并未發(fā)敕令降罪于他。” 原本云鬟擔(dān)心趙世心中自有算計,只怕他不會輕饒趙黼,比如先前不曾下旨等等,或許是正在想更好的法子。 然而這許多日子下來,以她所見,竟不似如此?;蛟S趙世……并未對趙黼完全失望,而是在等一個契機。 所以才這樣執(zhí)著地要留她在宮中。 白樘才問:“然后呢?” 云鬟道:“原本按照常理推測,該立刻冊封靜王殿下為太子,誰知卻竟只是個攝政王爺,只怕殿下心里有些不受用。” 靜王分明知道云鬟跟趙黼之間的“私情”,卻在這個時候要替云鬟“解圍”,其中的用意,云鬟隱約也能猜出幾分。 沈舒窈的為人,云鬟是知道的,靜王夫婦這會兒說什么親事,又哪里會是好意。 別的不說,若趙黼安然且聽聞此事,會做出什么來,雖難以預(yù)測,卻絕非云鬟所愿。 白樘道:“所以?” 云鬟道:“四爺如何還問,我能想到的事,難道您會想不到?” 白樘望著她眼睛紅紅的模樣:“你說的沒錯,我自然是想到了?!?/br> 那口氣還未吁出,白樘道:“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br> 云鬟不解:“什么?” 白樘道:“我不介意你是否害我,也不介意你……心有所屬?!?/br> 那滴水的聲音轟轟然到了耳畔,云鬟呆若木雞。 她有些艱難地問道:“四爺……說的是什么?”興許是她會錯了意,必然不是她想到的那樣。 白樘垂眸望著她,原本平靜的眸色里隱隱透出幾分溫柔之意:“怎么你這模樣,倒不像是怕害我,反當(dāng)我是洪水猛獸一般?!?/br> 云鬟后退兩步,舉手按著額頭:“不,一定是聽錯了。” 腦中竟有剎那的空白,仿佛忘了自己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皺眉想了片刻,才喃喃道:“是了,我要去找六爺……” 提到趙黼的時候,云鬟總算神智回歸:“我要去找六爺?!?/br> 她轉(zhuǎn)身從白樘身邊兒經(jīng)過,踉蹌趑趄地走到那停在路邊啃草的黃驃馬旁,拉著韁繩欲翻身上馬,那馬鐙卻總在眼前晃來晃去,秋千一樣,欺負人似的不叫她踩中。 黃驃馬仿佛在奇怪為何此人總是在底下蹬來蹬去,便有些不耐煩地仰頭嘶了聲,倨傲地一甩脖子。 云鬟被用力一掀,往后跌出。 第500章 后,白樘帶了云鬟回城,并不立即送她回宮,只送到了謝府。 曉晴見她神情恍惚,衣裳又有些污臟,不知如何,忙扶著入內(nèi)料理。 白樘在外等候,聽里頭靜靜默默,正欲離開,外間忽然有人來報,竟說是監(jiān)察院來了人。 白樘聽見這句,心頭一緊,當(dāng)下先迎了出來。 他往外的時候,監(jiān)察院來人也正入內(nèi)。 白樘定睛瞧了瞧,越發(fā)凜然,原來這來的還并非等閑之輩,正是院中的第二人,右都御史夏朗俊。 兩人相見,夏御史向著白樘行了個官禮,道:“尚書如何竟在謝府內(nèi)?” 白樘道:“有一件事。不知是什么勞動夏大人來此?” 因白樘于朝堂中的地位超然,但凡朝中之人見了他,多半會禮數(shù)周全,小心應(yīng)候。然而夏朗俊卻也是個從來生性耿直的,跟別人不同。這會兒更是臉色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夏御史道:“有人在監(jiān)察院告下了謝鳳,我奉命來拿他回去問詢?!?/br> 白樘道:“哦?不知告的什么?” 夏御史淡淡道:“尚書大人想知道么?” 白樘不以為忤,知道監(jiān)察院的行事規(guī)矩,有時候因事情機密,他們便謹守嚴防,辦案或者傳人的時候,往往不會說明原因。 何況夏御史的為人又是天生的冷直。 故而白樘也做好了夏朗俊不會回答的準備,便道:“不知可能告訴?” 夏御史抬眸,默然對上白樘的目光,道:“有人告謝鳳女扮男裝,禍亂朝綱。如今正要拿她回去,查一查是否屬實,若有人誣告,也是要嚴加追究,不能饒恕的?!?/br> 垂在腰間的手微微握緊,面上卻仍淡然無波,白樘道:“不知是什么人去告的?” 夏御史道:“這個還請恕罪,不能告知?!?/br> 白樘道:“此事攝政王可知道了?” 夏御史道:“梁大人已經(jīng)稟奏過了?!?/br> 白樘問:“那,圣上呢?” 夏御史道:“王爺已經(jīng)進宮請示過圣上,我如今來此,自然是圣上準予詳查?!?/br> 夏朗俊說完,便道:“不知謝鳳何在?” 白樘竟一時不能答,正在心底思忖想法兒,卻聽得里間有人道:“謝鳳在此?!?/br> 夏朗俊抬頭,卻見曉晴扶著云鬟從內(nèi)出來。 ——先前云鬟出入刑部,名聲鵲起,聞于京內(nèi),同是三法司的夏朗俊自然并不陌生,且陳威在的時候,因晏王那件事,“謝鳳”還在監(jiān)察院內(nèi)吃了一場刑罰,夏朗俊的印象自然深刻。 然而這回再見,夏御史定睛細看,卻見面前的人: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容貌秀麗,氣質(zhì)出眾。 縱然是站在白樘身邊兒,卻也如冷月寒星,并不會被白樘的光華掩住。 夏御史目光微動,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且請隨我去監(jiān)察院走一趟?!?/br> 白樘計較已定:“不論此事如何,是我執(zhí)掌刑部,當(dāng)陪去。” 夏御史不置可否。 云鬟卻轉(zhuǎn)頭看著白樘,道:“尚書?!甭砸煌?,當(dāng)著夏朗俊的面兒,安安靜靜道:“既然御史只來傳我,并不同尚書有什么干系,先前多謝尚書,我自去便好?!?/br> 夏朗俊在旁看看她,又看看白樘,并不多嘴。 白樘尚未言語,云鬟拱手,深深一揖,便頭前而去。夏朗俊見狀,才向著白樘一禮,轉(zhuǎn)身隨行。 曉晴在后叫道:“主子!”邁步追了上去。 白樘凝視著云鬟同夏御史等出門,略想了想,便也往外而來,待他出謝府的時候,云鬟早已隨著夏御史等離去。 白樘才要上馬,曉晴跟阿喜忐忑跟著,曉晴紅著雙眼,膽虛問道:“尚、尚書,我們主子不會有事吧?” 方才夏御史帶人來到之時,在外并未說明因由,只是白樘問起來才告訴的,當(dāng)時云鬟跟曉晴兩人雖在屋內(nèi),卻也聽見了。 曉晴見事情“敗露”,頓時面無人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云鬟極快地安撫了她幾句,叫她不許慌張。 如今見終于隨著去了,如今眼前只有個白樘,曉晴也顧不得避忌,只想求個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