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節(jié)
這般天縱少年……比明珠玉璧更矚目、比絕世鋒銳更令人敬畏的少年,竟是他的至親。 蕭利天緩緩地吁了口氣,道:“你因從未見過你的生母,故而不知道她是何等叫人敬仰的女子……當初她并未被迫和親之前,是我們大遼的至寶,是讓萬千須眉都為之拜服的巾幗英雄?!?/br> 趙黼原本極厭聽這些話,每一句都提醒著他的身體里有遼人血液的事實,更是他所有不幸的源頭。 然而聽蕭利天用類似懷念的口吻說起蕭利海,卻不知不覺都聽在耳中。 蕭利天道:“若不是因為有人嫉恨,怕jiejie的威望蓋過了他……又怎會設計千方百計地把jiejie送到舜的后宮,委屈地去做那后宮女子,跟許多只會爭寵獻媚的庸脂俗粉一道……” 趙黼聽出他的口吻里有深切地憎恨之意,便道:“你說的這人既然如此能耐,如何還會乖乖被人送去當后宮?” 蕭利天頓了頓,道:“一則為公,一則為私?!?/br> 趙黼不由睜開雙眼,蕭利天道:“當時我還小,那人便拿我做要挾,若jiejie不走,我便性命堪憂。另一面,他便用什么大義來哄勸jiejie……jiejie為遼國著想,為我著想,便才委曲求全。我……好生后悔……” 趙黼疑惑地看著蕭利天,見他面上真真切切地透出悔恨同緬懷交織。 神思有一瞬恍惚,趙黼道:“你、對她感情這般深?” 蕭利天眼底泛出一絲柔和之色,溫聲道:“自然了,天底下,沒什么能比得上jiejie的……就算是整個大舜,或者整個大遼,也無法跟她換?!?/br> 趙黼心頭一動,口中有些澀意泛出。 這一刻,心底也浮出一道影子,更有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趙黼問:“你是怎么將我從宮內(nèi)帶出來的?” 蕭利天道:“為了你,我當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趙黼道:“如何我記得,阿……謝鳳謝主事也在?” 蕭利天靜靜地對上趙黼的雙眸,笑道:“你大概是受傷太甚,故而有些糊涂了。那夜我并未見過她?!?/br> 趙黼眉心鎖起,喃喃道:“是么?我也這么覺著。如果真的是,以她的性子,打死也絕不會對我說那些rou麻話?!?/br> 蕭利天微微挑眉,趙黼?yún)s又嘆了口氣:“我累了,不說了。” 蕭利天見他神色黯然,并無反抗之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湯藥,道:“先喝點兒藥?!?/br> 趙黼也不睜眼,只涼涼地說:“我如今都如廢人一樣,難為你盯得這么緊,你也真不怕把我喂傻了么。” 蕭利天不由失笑,可猶豫片刻,終于并沒強迫他再喝,只說道:“其實也是為了你好,既然這樣,那你先歇息會兒?!?/br> 蕭利天開了車門下地,聽隨行稟明路途狀況,以及追兵情形之類。 此刻天色近黃昏,越是往北,越發(fā)冷了,風揚起沙塵,有些迷人的眼。 蕭利天正安排夜晚宿頭之類,忽地聽得一聲慘叫。 他猛地回頭,渾身血液也似凝固了。 卻見一道影子沖破車門,將車后的一名隨從撞開,而他躍上馬背,打馬疾行! 第476章 趙黼伏低身子,策馬狂奔。 先前他隱約聽說這會兒是到了岷州,然而一直都被困在車中,故而竟分不清南北,只是憑著本能,往蕭利天他們所行的相反方向而逃罷了。 因是在郊野,又近黃昏,路上更無其他行人。 身后卻傳來馬蹄聲響,自然是蕭利天發(fā)現(xiàn)不妥,帶人追了過來。 趙黼銀牙緊咬,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他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情形,趙黼其實也是知道的,那夜在宮中,幾乎失了神魂,拼盡全力跟白樘一場惡戰(zhàn),的確是傷了內(nèi)息,蕭利天所說為他盡心調(diào)養(yǎng)的話,倒也不算是假。 不過,這藥里,自然還有些能令人無法凝聚功力,甚至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的麻散等類。 前兩天,趙黼一怒之下?lián)]手打翻了蕭利天的藥碗,讓蕭利天受驚之余,卻也無意中提醒了他。 故而從那日開始,蕭利天便略加重了些劑量,便是生怕會無法控制住趙黼。 故而連日,趙黼也并不再亂動,免得又驚動蕭利天,實則暗中調(diào)息運氣,便是在找尋時機。 對蕭利天來說,他雖極為珍視趙黼,卻更加不敢小瞧他分毫,更吃不準他的性子。 雖說趙黼被大舜傷的至深,那夜又鬧得天翻地覆,從此對皇帝趙世等自然恨之入骨,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就說明趙黼一定會對遼國心生“好感”。 果然,從跟他的對話之中,越發(fā)清楚。 先前本要繼續(xù)喂藥,又給趙黼三言兩語打消了心思。 更因為跟他說了有關蕭利海之事,自然也看出趙黼依稀有些悵然若感之意,蕭利天便以為他也有些感念松動,不免放松了警惕。 沒想到這人竟是這般倔性,又是這樣能耐。 又驚又怒地盯著前方打馬狂奔的人,蕭利天卻又暗中警嘆。 不過……事到如今,蕭利天倒是有些后悔起一件事來。 趙黼畢竟身體未曾恢復,方才那一番動作,幾乎已經(jīng)耗盡所積攢的微薄之力,只能憑著本能,緊緊地貼在馬背上,才不曾被顛下去。 身后馬蹄聲卻越來越近,是蕭利天道:“黼兒!不要再徒勞無功了!” 趙黼本想罵回去,然而身上綿軟無力,只得緊緊閉嘴,免得力氣消失的更快。 但畢竟,手中握著的韁繩緩緩掙脫,正馬兒一顛,趙黼來不及細想,整個人便往后跌了出去。 蕭利天正趕到左近,見他毫無預兆仰身跌落,若如此落地,他又無功力護身,必然重傷。 蕭利天毫無猶豫,大喝一聲,叫緊隨的侍衛(wèi)們避退,自己飛身撲了過去。 他自空中從后將趙黼摟住,兩人雙雙跌在地上,滾了開去。 幾名侍從飛身掠下,忙來扶住,蕭利天左臂銳痛,卻顧不得,只推開從人,翻身起來查看趙黼的情形。 卻見他雖然動彈不得,但幸而從頭到腳并無傷損。 蕭利天松了口氣,俯身半跪,想要將他抱扶了起來。 趙黼攤手攤腳地仰面躺著,見蕭利天如此,便深吸一口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蕭利天一怔,俯首看他:“我要將你帶回大遼,那才是你出身的地方?!?/br> 趙黼嘴角一動,像是個冷笑的模樣。 蕭利天看他滿面倔強冷烈,便伸手在他臉上撫過,道:“黼兒,聽話,至少我不會害你?!?/br> 趙黼只是定定地看著頭頂天空,此刻夜幕降臨,秋日的夜空,已有幾顆極亮的星子,輝輝閃耀。 他兩世為人,曾走過無數(shù)的地方,也曾見過無數(shù)地方的夜空。 但是此刻所見,卻是至為冷冽空曠,迷惘陌生的一幕。 就算是被花啟宗圍困無法突圍,傷重瀕死的那時,心中卻仍是有一絲不滅的希冀,因為那時候,云州王府還有爹娘在等他,因為那時候,那個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還未找到。 但是現(xiàn)在…… 幾只夜鳥自眼前劃過,投入不遠處的叢林。 趙黼的目光隨之一動。 鳥倦知返,投林歸巢,而他……要何去何從?天地雖大,此刻竟沒有他的家了。 雙眼一閉,幾乎有淚墜下。 蕭利天將他抱起,在侍從扶持之下,搭在馬背上,仍是馱著回了馬車。 這一場未成的逃逸,果然讓蕭利天越發(fā)謹慎相待。 趙黼也不肯再理他,縱然蕭利天時常碎碎念說些大遼跟蕭利海的事,趙黼也總是恍若未聞,安靜的甚是反常。 僵持數(shù)日。這天,因距離京城甚遠,追兵也未曾現(xiàn)身,入夜便歇息在岷州西池縣郊的客棧之中。 蕭利天親扶著趙黼進房安歇,便聽有兩個住客道:“你聽說了沒有,京內(nèi)出了大事,太子殿下……” 眾人搖頭嘆息。 趙黼微微轉(zhuǎn)頭,雖無言語,臉色卻變了。 蕭利天忙加快幾步,推他進房。 默然入內(nèi),趙黼靠坐榻上,轉(zhuǎn)頭向內(nèi)。 蕭利天知道他聽見那住客議論,必然心中難過,卻并不說破。 只拿了濕帕子,給趙黼擦了臉,又試了試他的脈息,一切如常。 外頭侍從敲門,端了晚飯進來,低低道:“他們說,因大舜的太子殯天,故而朝廷有命,舉國服喪,酒rou舞樂一概都要禁止。” 蕭利天見果然都是些素菜米粥等物,并無葷腥。 因連日來趙黼服藥,蕭利天只喂他易于入口的湯粥等,此刻看了看白粥,又回頭看了眼趙黼,見他仍是轉(zhuǎn)著臉面對床內(nèi),因內(nèi)外交煎,人清減了好些。 又如此憔悴沉默,比之先前那意氣飛揚的少年,看著竟叫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將桌子拖到床邊,蕭利天把趙黼扶起:“黼兒,你若是答應我不再使性,我便給你尋些酒來喝,如何?” 瞥一眼趙黼,卻見他仍是漠然不聞。 蕭利天端了碗,忽道:“我近來,其實也聽說了一個消息,你要不要聽?” 趙黼哪里肯理會他,頭也不曾轉(zhuǎn)一下。 蕭利天自顧自說道:“聽說大舜的皇帝,要以通敵的罪名,處斬謝府的人……” 趙黼一震,脫口道:“你說什么?” 蕭利天見他果然開口,卻偏不回答了,只自嘗了一口粥,又攪著吹了兩口,便端到他身前。 趙黼抬手要打落,對上蕭利天的眼神,卻又停了。 蕭利天笑了笑,并不言語。 趙黼盯著他,終于將那粥接了過去,低頭極快地喝光,把空碗一丟,道:“謝府怎么了?” 蕭利天揣手道:“如果我說,趙世真的將謝府一門都抄斬了……” 話音未落,趙黼手在床褥上一握,整個人便從床上翻身跌于地。 蕭利天雖是想看他的反應,卻不料竟是如此,忙上前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