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節(jié)
季陶然道:“或許也可以是跳窗而去。” 奉吉在外道:“我們先生休息之時,有個習慣,門窗俱都要關著的?!?/br> 云鬟邁步出門之時,忽然停住。趙黼正在等著她,見狀便道:“怎么了?” 云鬟不答,只是回頭復又看向屋內,目光一寸一寸看去,貼墻邊兒的閑話,博古架,嫦娥奔月圖,木雕刻畫…… 耳畔響起趙黼說道:“鬢云欲度香腮雪,鬢云,云……哼?!?/br> 雙眸瞇起,云鬟看向刻畫中旁邊兒的那兩行《菩薩蠻》,目光逡巡來去,終于落在了趙黼方才念叨過的那個“云”上。 趙黼早走到她身旁,見她打量那一幅畫,不由嘖道:“怎么你還喜歡上了呢?” 云鬟卻復邁步走進屋內,季陶然挑眉,也跟了上去。 兩個人竟站在木雕畫前,雙雙仰頭“觀賞”。 趙黼滿面不喜,卻仍也跟著進來,心中暗忖道:“待會兒把這副破圖拿下來,劈碎了當柴燒?!?/br> 誰知正想著間,云鬟抬手,纖纖手指慢慢從刻畫底下往上撫去,掠過底下“梳洗遲”一句,逐漸地過“香腮雪”,繼續(xù)往上。 趙黼眼神微變,略有些知覺,便也凝神靜看,卻見那雪白的一支手,在撫過“度”“欲”之后,落在“云”上。 而就在玉般的指尖碰在“云”上,耳畔響起極輕微的“扎”地一聲。 三個人齊齊轉頭,便見到就在身側,從這壁掛之后,竟洞開了僅容一人進入的“門”! 趙黼離得最近,驚疑不定,季陶然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這是……” 話音未落,云鬟邁步過來,顯然是想入內,趙黼卻一把攔住她,搶先進了里間兒。 卻是一間并不大的密室,里頭有桌椅各一張,不足為奇,最令人震驚的是,墻壁上竟是滿滿地掛畫。 趙黼飛快看了一眼,略有些頭暈心驚。 此刻身后腳步聲響,趙黼喝道:“都不許進來!” 季陶然跟云鬟兩人在門口,本正要入內,被趙黼一句,雙雙皺眉。 趙黼本欲往前,卻又后退一步,只將身站在密室入口之處,確保他們兩人不能入內,與此同時,目光亂轉之間,卻見靠墻的桌子上,竟放著一樣東西。 身后云鬟道:“殿下?” 季陶然也道:“到底怎么了?” 兩人被他攔在后面,無計可施,又推他不開,又不敢造次。 趙黼忙忙地轉頭,卻見身側墻上竟有個紅木搖軸似的東西,他想也不想,舉手按落。 身后的木門極快地又合起來,聽見云鬟跟季陶然不約而同地喚聲。 密室又封了起來,趙黼站在門口,卻只顧看著眼前,眼中的怒意越來越盛,渾身有些遏制不住的發(fā)抖。 原來就在這并不算極大的密室之中,掛滿了幾乎半人高的畫像,畫上的女子,形態(tài)各異,衣著不同,但卻都是同一個人。 ——崔云鬟。 想到方才在外頭所見的那“鬢云欲度香腮雪”,那本是他醋意發(fā)作,信口亂嚼的,雖然心里有些刺撓,卻也覺著是自己思慮過度了,沒想到,竟然是這般的歪打正著?! 這倒也罷了,這密室之中陳設的,竟都是崔云鬟的畫像,從她年紀尚小,到逐漸長成,一幅幅惟妙惟肖,就如真人站在眼前。 趙黼握拳站了片刻,便沖上前,一把將眼前那副先扯落下來,拼命撕了個粉碎,一旦開始,便幾乎失去理智了似的,又將周圍幾幅盡數扯落,一通在手底下撕得稀爛。 “就憑你……”他紅著雙眼,又咬牙道:“薛君生,你最好是干凈死了,不然的話……我也要叫你再死一次?!?/br> 就如颶風過境般,他幾乎把滿墻上的畫都撕了個干凈,忽然卻見靠里的一張桌子上、以及桌子邊兒的海缸內,也放著若干的卷軸,趙黼心有不祥之感,隨便抽了一張出來,打開看去。 果不其然,只不過…… 趙黼細看眼前攤開的畫軸,眼底原本的狂怒逐漸地隱沒,復又化作一團冰冷。 話說趙黼突然竟把自己關在這密室之內,出乎云鬟跟季陶然的預料。 兩人面面相覷,云鬟再去按那“鬢云欲度香腮雪”的“云”字,那暗室的門卻再無動靜。 季陶然皺眉道:“大概是六爺在內將門關上,所以從外面是打不開的?!?/br> 云鬟道:“會不會是那一夜,薛先生不知為何,才匆匆進入密室?但是……你方才可看見里頭的情形了?” 因趙黼舉止反常,云鬟的心越發(fā)驚跳,唯恐里面發(fā)現了什么可怖不妥的場面兒,故而趙黼不想讓她看見。 季陶然道:“說起來,方才這密室的門打開之時,我仿佛……” 云鬟問道:“可是看見了什么?” 季陶然遲疑:“我似乎是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三人站在這幅木刻畫前,趙黼正在暗室門前,季陶然挨著他,獨云鬟離得最遠,因此竟毫無所知,聽了他的回答,越發(fā)不安。 正想再試著再叫趙黼,卻聽得暗室的門一聲響,卻是趙黼出現在門口,神情卻是極為冷靜,似無事發(fā)生。 云鬟不由分說便又欲進入,趙黼拽住她手臂,對季陶然道:“你進去瞧瞧?!?/br> 云鬟忍不?。骸暗钕拢氵@是做什么?” 趙黼淡淡道:“沒什么,你又不是驗官,里頭的事兒交給季呆子就可?!?/br> 季陶然因也惦記,早舉步入內。 云鬟見趙黼如此說,越發(fā)以為是發(fā)現了薛君生如何:“薛先生他……” 趙黼猜到她的心思,道:“放心,里頭沒有他的尸首。我倒是盼著有呢?!边@一句卻是漠然而冷,回頭看了一眼季陶然。 身后密室內,季陶然見滿地上的碎紙,有的還能依稀看清楚畫的是什么……不由連咽了幾口唾沫。 屏息走到桌子前,卻見桌上放著幾幅展開的畫,幸而是完好無損的,季陶然自然認得畫的乃是云鬟,只不過……每一幅畫上,竟都濺著血。 畫上美人云淡風輕,曼妙絕倫,卻或者半身血濺,或者連那花容月貌上都沾著血,顯得格外驚悚。 乍然見密室出現,一驚,后來趙黼自關了密室門,又是一驚,再后來自個兒入內,——竟是滿地的碎紙,認出畫的是云鬟,看到這般濺射的血液,季陶然幾乎被這連環(huán)震驚、驚得有些麻木了。 仔細將畫上的血觀摩了許久,季陶然閉了閉雙眸,轉身往外,出了密室。 這才復又深深地吸了口氣。 趙黼問道:“你看過了?” 季陶然點頭,趙黼問道:“是怎么樣?” 季陶然道:“按照……畫上的血跡看來,這人似是被匕首之類的東西陡然刺中,血噴濺出來,按照那種濺射之態(tài),只怕這受傷之人,會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命而死,但是里頭并不見任何尸首。” 最后一句,卻是因看出云鬟臉色不對,特意加的。 云鬟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讓我進去?” 趙黼涼涼地說道:“里面有很多不堪入目的東西,你確信你要看?” 云鬟張了張口,季陶然咳嗽了聲,道:“六爺也是一片好意,何況,我已經詳細看過了,你難道信不過我?” 云鬟聽到“不堪入目”四個字,本不很相信,見季陶然這般說,才有些半信半疑,心中轉念,便不再言語,只道:“除了血跡,可還有其他痕跡?” 季陶然道:“并無?!?/br> 趙黼走到門口,命一個小廝去叫兩名自己的親隨,不多時太子府的人來到,趙黼道:“留在這里看著,任何人不許亂闖這房間?!?/br> 原本云鬟想留刑部的人在此看守,見他如此,知道他不放心,又見季陶然并未出聲,便也罷了。 趙黼吩咐過后,對云鬟道:“你不要因為我攔著你而不受用,投桃報李,我也告訴你一些連白樘也不知道的內情,如何?” 當即,便將如何發(fā)現阿郁跟薛君生有牽連,如何有人在東宮留字條等事都說明了。 季陶然道:“六爺為何不把這些告訴尚書?” 趙黼道:“我若同他說,他必然要先把阿郁帶走,這是我拿住的人,憑什么要給他?” 季陶然道:“可是,薛先生如何竟做這等事?”一句話說出,忽然想起方才在密室里看見的圖畫,頓時緘口。 云鬟道:“既然在刑部報了,如何不如實相告,尚書最會審訊斷案,如何不信他之能?” 趙黼道:“我肯去報刑部,已經是信他之能了,就算不告訴他這點兒,以他之能,遲早晚也會發(fā)現,是不是?” 云鬟見他滿口歪理,暫且作罷,心底思忖:“密室內的血跡,不知是何人所留,如果當真命不保,尸首又在何處?薛先生此刻又在何處?”仍是滿懷憂慮。 出了暢音閣,趙黼道:“雖然薛君生不見了,幸而還有個阿郁,你們要不要去太子府,將她審一審?” 云鬟雖然想去,然而太子府上下都熟悉阿郁的相貌,若見了她,越發(fā)要議論起來,不免又傳到太子妃耳中。 說話間,將來到街口,趙黼左右打量了會兒,道:“杜云鶴先前就是在那處遇襲的?!?/br> 兩個人都抬頭看去,季陶然道:“這里距離刑部不遠,杜管事在這兒做什么?” 趙黼道:“我也問過,他說是要來找什么故友,誰知那故友搬了之類,這話大概是搪塞?!?/br> 想起那日杜云鶴在府內療傷之時,曾有幾度欲言又止似的,趙黼不由苦笑道:“我知道他有什么瞞著我,只不知究竟何事?!?/br> 云鬟撥轉馬頭,卻竟是往杜云鶴遇襲那處而去,駐馬而立,左右打量。 季陶然跟趙黼趕了上來,問道:“在看個什么?” 云鬟道:“這一條街,往前去的話,是刑部的后門處,可是若要往坊間,從這里走,卻是舍近求遠,極為不便?!?/br> 季陶然道:“莫不是他迷了路?” 趙黼道:“先前老杜也是京內的地頭蛇,怎么會迷路?” 三人面面相覷,云鬟遲疑道:“你方才說杜管事有些搪塞隱瞞之意,如果說,他的確是來探望友人的,只不過他的友人是……” 季陶然不明白,趙黼卻已經知道了。 先前在鄜州的時候,白樘因花啟宗的案子前往,杜云鶴甚是承情,私底下曾同趙黼說過。 倘若那日,杜云鶴來找的友人,并不是別個兒,而是白樘呢? 云鬟不便說出口,只顧心頭飛快一想——杜云鶴那次遇襲的時候,白樘卻不在刑部,而是在嚴大淼府中。 季陶然催問道:“怎么不說了,他的友人是誰?” 趙黼道:“你問她?!?/br> 季陶然便拉著云鬟衣袖:“你知道了?” 云鬟道:“多半是想錯了,不值得什么。” 正要離了此處,忽然聽馬蹄聲響,回頭卻見又來了一位熟人。 正是巽風,帶著兩名刑部公差,見他們在此,向趙黼行了禮,便對云鬟道:“聽尚書說是領了薛君生的案子?如何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