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那一叢深色月季之后，有個人走了出來，眉眼兒有些冷峻，長身而立，正是趙黼。

    趙黼走過來，哼道：“我以為怎么還不出去，原來給人絆住腳了?！?/br>
    張振早識趣松手，云鬟便順勢退到趙黼身后。

    張振將兩人打量了幾眼，問道：“殿下？您如何又在我們府里？”今兒是張可繁的生辰，畢竟是小輩兒，太子妃都不曾來，只叫送了賀禮，更不必提趙黼這種“不相干”的外男。

    趙黼道：“我不在這兒，又怎么能看到好熱鬧呢？”

    張振笑道：“哪兒有什么熱鬧？不過……”望著趙黼身后的云鬟，沉吟不語。

    趙黼道：“不過怎么樣？”

    張振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不等張振問完，趙黼提高聲音回答道：“是我的人。”

    張振挑眉，趙黼轉(zhuǎn)身，顯出身后的云鬟，而他竟伸出手去，將云鬟往懷中一摟，握著肩膀道：“正如你所見，這是我的人，你想問的是不是就是這個？”

    云鬟聽了這般回答，意外之余，想要推開，卻又不是時候。

    張振啞然失語，正錯愕中，趙黼又道：“要沒別的話，我先帶她去了?！?/br>
    張振畢竟知悉他的性情，當(dāng)即道：“好好，且恭送了?！?/br>
    趙黼哼了聲，握住云鬟的手，拉著過花園而去。

    身后張振凝望兩人離去，嘆道：“如此人物……倒也當(dāng)?shù)谩?/br>
    搖了搖頭，忽地又想：“今日是meimei的生辰，難不成是那丫頭又暗地里搗鬼不成？”心念一動，忙跳到內(nèi)宅，催了一個丫頭去將張可繁叫來，便問她究竟。

    張可繁起初尚隱瞞不說，張振道：“不用瞞著了，方才我在花園內(nèi)撞見那……那個……”

    可繁見已經(jīng)知機(jī)，便道：“好好好，既然這樣，我也不瞞你，我是受了殿下所托，幫他做了一件事，至于究竟是怎么樣，你可不要再問我，我是不會說的，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br>
    張振哭笑不得：“我是你二哥，你幫趙黼瞞著我？”

    可繁道：“我又沒有做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只是一件小事罷了，何況我答應(yīng)了殿下的?！?/br>
    張振忽地有些狐疑，問道：“你無端端怎么如此乖順，竟肯聽趙黼的話？”

    可繁支吾道：“他求我相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賣個人情給他，何樂不為呢。”

    因怕說多了，不留神給張振窺探出來，可繁便道：“你若無事，我可回去了，母親等著我呢?！?/br>
    張振心中狐疑：“可繁，總覺著這幾日你有些不對，總不會又瞞著家里做了什么？”

    可繁道：“你才瞞著呢！”

    張振一愣，可繁道：“你別揭我的，我也不理你的，不然的話，哼！”轉(zhuǎn)身甩手便跑了。

    張振目瞪口呆，半晌才笑道：“好好好，這一個個地，都跳的天上去了，看你們到底能鬧騰出什么來，我也不管，只等著看就是了?！?/br>
    不提張振在府內(nèi)嗟呀，只說趙黼帶了云鬟，自側(cè)角門出了府中，將她扶著上了馬車。

    車廂中，趙黼便道：“那小子對你無禮了不曾？”

    云鬟搖頭：“才遇到，你就去了?！?/br>
    趙黼笑道：“偏他眼尖，又偏給他遇見。你這般扮上，連我都有些認(rèn)不出是‘謝主事’，怎么他竟偏認(rèn)得？”

    云鬟心中也正惦記此事，因回憶之中，便不曾搭腔。

    趙黼只當(dāng)她是因被張振攔路不快，便不問此事，只道：“可跟那顧家的丫頭見過面兒了？”

    云鬟道：“見是見過了?！?/br>
    趙黼道：“怎么，瞧你的樣兒，是沒覺出什么來？”

    云鬟搖了搖頭道：“顧姑娘人甚是和善，談吐有禮，并沒什么奇異之處?！?/br>
    趙黼道：“明白了，既然謝主事都這般說了，必然沒錯兒，想來癥結(jié)只在柳縱厚身上，這個好辦，待我再盡力試一試他就知道了。”

    云鬟道：“話雖如此，可記得不要太大意了。且不要張揚被外人知道?！?/br>
    趙黼道：“放心，我自曉得?！?/br>
    車行了片刻，趙黼的目光只顧在云鬟臉上身上，看她如此打扮，當(dāng)真是稱心如意，然而一則快慰，另一面兒，卻又有些情難自禁，怦然蠢動之意。

    正在縱放心猿，亂跑意馬之時，云鬟忽然道：“我知道了！”

    趙黼吃了一驚，微覺心虛：“知道什么？”

    云鬟定定看著他，道：“我知道張都司是如何看出我不是阿郁來的?！?/br>
    原來，起初張振突然現(xiàn)身攔住云鬟那時候，張振兀自以為面前的人是阿郁，然而云鬟卻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一個破綻來。

    那就是因張振逼問，她被迫還了一句話，稱呼中，竟以“二公子”相稱。

    驃騎將軍府除了可繁一位小姐，自還有兩位爺，張振排行第二，毫無疑問。然而癥結(jié)卻也正出在此——阿郁從來跟張振并未照面過，又怎會知道他是何人，排行第幾？

    另外還有一個破綻，卻是在云鬟往花園中而行，張振喚她止步的時候。因云鬟著急要去，不覺忘了此刻自己乃是女兒打扮，只“疾步如飛”，不免透露出昔日“謝鳳”的走路姿勢等。

    若別人看了，多半只會覺著有些異樣，然而張振是個斥候教官，又原本就留心懷疑，如此一來，怎會看不出？

    云鬟惶恐道：“給他發(fā)現(xiàn)了，可如何是好？”

    趙黼笑道：“放心，他知道則知道了，只是并不會四處亂說，可知他們家里也有一個活寶？大家彼此，不遑多讓?！?/br>
    云鬟知道他指的是張可繁女扮男裝從軍的典故，不由抿嘴一笑，又道：“說什么活寶？”

    趙黼正貪看，見如此嫣然，整個人神意飄蕩，禁不住湊上前：“嗯，阿鬟才不是活寶，是我的心尖上人?！?/br>
    云鬟最怕聽他的歪話村語，瞬間臉紅耳赤，卻被趙黼按住，傾身上前。

    云鬟一掙：“不可胡鬧?！?/br>
    趙黼悄悄嘆息：“我后悔了。”

    云鬟側(cè)目：“后悔什么？”

    趙黼道：“不該叫你扮回女裝?！?/br>
    云鬟眼睛一眨：“為什么？”

    趙黼道：“平日里看你男裝打扮，已經(jīng)足叫人受盡折磨，如今又換女裝，這不是要我的命么？”

    云鬟原本以為他要褒貶，誰知竟是說這種話，剎那有些臉熱：“我該換回來了?！?/br>
    趙黼輕輕握著手，道：“不許，讓我多看一會子?！毙⌒囊硪淼販愡^來，便要在櫻唇上親一親。

    正在此刻，便聽得外頭有人道：“敢問是皇太孫殿下的車駕么？”

    云鬟頓時醒神，抽手在趙黼胸前一按。

    只差一毫，竟不可得。

    趙黼有些朧忪，卻不肯放手，正要再欺身下去，卻聽得外頭侍衛(wèi)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卑職是殿前司的王書悅，前些日被調(diào)撥到禁軍?！?/br>
    趙黼怔道：“原來是他？”皺皺眉，臉上透出些不耐煩之色。

    云鬟卻也早想起來，前世在江夏王府，便是此人不留神推翻沙盤，多蒙云鬟救了一次。只是趙黼不知為何，有些不甚待見他。

    云鬟便低低問道：“王制使如今還在殿下麾下么？”

    對于王書悅此人，趙黼的印象并不深刻，唯一記得的便是有些討厭他，另外的那一場，卻也跟云鬟一樣。

    當(dāng)即趙黼便道：“有什么法子？他爺爺是王治，那老公公對我倒也不錯，我捱不過他的面子，只好留了?！?/br>
    王治乃是趙世身邊第一號得力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又是宮內(nèi)資深的老人，連趙黼也不敢十足得罪。

    這王治因是內(nèi)侍，惜無子嗣，正這王書悅從外地進(jìn)京來投靠，偏偏他伶牙俐齒，甚是會做人，皮相且好，把王治哄得心花怒放，自然要替自己的子侄出力了。

    云鬟道：“既然這般，不可怠慢了人家?！?/br>
    趙黼盯了她片刻，道：“我只是憎他，怎么屢次不改這討嫌的能耐？”這一句話，雖未曾點破，云鬟自然懂他指的也是那書房之事，便斂眉不言。

    外頭侍從來報。趙黼便掀開簾子，探頭道：“王書悅。”

    王書悅聞聽，忙下馬上前，跪地行禮。

    趙黼道：“不用多禮，你如何不去禁軍報到，在這里游蕩什么？”

    王書悅忙道：“因殿下不在，值日官不敢做主?！?/br>
    趙黼叫了個隨侍來，吩咐道：“帶了王制使過去，說我的話，給他辦妥當(dāng)?！?/br>
    禁軍金吾衛(wèi)不同其他，因是皇帝的禁衛(wèi)，自然秩序森嚴(yán)。王書悅雖然去報到了幾次，只可惜趙黼偏巧不在，他苦無他法，又不敢去太子府打攪，今日出來閑走，無意中看見這輛馬車，雖似不起眼兒，但外頭跟隨的卻是眼熟的很，自都是趙黼貼身的人。

    這王書悅倒也有幾分眼力，當(dāng)下便跑過來請安。

    聽了趙黼一聲吩咐，王書悅便喜歡答應(yīng)，道：“多謝殿下?！?/br>
    趙黼道：“以后我不傳你，你不要亂闖亂擋的，可聽見了？”

    王書悅自知冒失，急忙道：“卑職知罪，以后絕不敢了?！?/br>
    趙黼笑笑，將撂車簾之時，又將侍衛(wèi)叫來，低低吩咐了一句。

    正是午后，云鬟道：“殿下這些日子必然事多，不如且送我回謝府?！?/br>
    趙黼道：“今日休沐，你難道忘了？我可不像是白尚書，萬事過了今日再說。”

    云鬟道：“是什么意思？”

    卻覺著馬車漸漸快了起來，又行半晌，外間有人問道：“是什么人？”卻又惶恐道：“恕罪……”

    云鬟因覺著畢竟是女裝，不敢露面打量，只滿懷疑惑。

    直到一陣風(fēng)過，竟將車簾掀了起來，云鬟不由往外看去，卻見眼前豁然開朗，城外的風(fēng)撲面而來，撲面清爽。

    云鬟詫異：“你怎么出城了？”

    趙黼道：“我們好不容易聚一聚，莫要辜負(fù)了這良辰美景。何況你也在刑部cao勞的夠了，鎮(zhèn)日里案牘勞形的，今日必要帶你出來透透氣?！?/br>
    又行了小半時辰，車馬方停，趙黼替云鬟拿了那垂紗花帽戴上，便握著手拉她出來。

    侍衛(wèi)們林立車邊兒，并不跟隨。

    趙黼抱著她往前而行，迎面的風(fēng)越發(fā)大了，云鬟抬眸看時，恍然有些心旌神搖，原來又來到了太平河畔，只見芳草萋萋，綠樹成蔭，中間一條玉帶似的長河，波光粼粼。

    趙黼道：“還記得上回，我?guī)銇硎鞘裁辞樾?？?/br>
    云鬟轉(zhuǎn)頭，雖隔著垂紗罩，但因近在咫尺，自然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