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jié)
出事的,卻正是遼人。 原來因睿親王蕭利天喜歡大國風(fēng)貌,有意在京內(nèi)多盤桓些時候,多長些見識。今日也帶了幾個屬下,在禮部官員的陪同下,出城游覽山水。 遼人性喜獵射,有些不耐煩如此游山玩水的“平和”之態(tài),睿親王倒也罷了,他的幾個手下將官卻催問道:“那打獵的好地方呢?快帶我們?nèi)ィ ?/br> 因商定了議和,皇帝吩咐要對這些人以禮相待,禮部的官員不敢怠慢,往上請示了一回,只得引著他們到了城外的蘭劍山,從圍場里放了幾只獵物出來,讓他們圍獵消遣。 這些遼人果然十分勇猛,不過是半個時辰,便將放出的獵物打了大半,一個個耀武揚(yáng)威,呼呼喝喝,氣勢驚人。 不知不覺將到正午,天氣炎熱起來,這些人也不回城,只是將所打的獵物拖到一起,就地圍攏了些干枝枯木等,便生起火來。 又有幾個人,便從腰間掏出匕首,竟手法利落地把獵物剝皮,放在溪水里洗剝干凈,立刻串在長長地樹枝上,竟就地?zé)酒饋怼?/br> 禮部跟太常寺的陪同官正因不得回城,捱著這樹林子里的燥熱跟蚊蟲,苦不堪言,見狀一個個皺眉咋舌,只礙于他們的身份,不便多嘴,便只另在一邊兒,不去湊他們。 睿親王看著手下cao辦起來,也并不理,頃刻香氣漸漸飄散出來,卻是獵物烤好。 有一人便拿刀子切割,先分出的頭一塊兒好胸脯rou,自然是給最尊貴的人,他們也不管舜國的官員,只呈給睿親王。 然而睿親王一來不太喜這種食物,二來因天熱,毫無食欲,便只叫他們自在分吃罷了。 禮部的幾個人低低說道:“瞧這些人,茹毛飲血一般,竟似未曾開化?!?/br> 另一個道:“著實(shí)兇猛異常,可知昔日太子在云州跟他們相抗是何等不易。” 嘀咕的當(dāng)兒,有兩個遼人聽見,有個跳起來道:“你們鬼鬼祟祟地是在說什么?” 這跳起之人原本是睿親王手下的一員猛將,因一身蠻力,也蒙賜了皇姓,便喚作蕭忠。 因睿親王來議和,他便隨同護(hù)佑,是個脾氣甚急躁的人物。 禮部陪同的劉侍郎起身,便含笑道:“我們只是在自己說話罷了,不知鬼祟兩字,從何而來?” 誰知蕭忠見劉侍郎雖然含笑,口吻卻淡淡地,他便有些懷憤。 正要發(fā)作,聽睿親王說道:“你好生吃東西就是了,何必生事?!?/br> 這蕭忠雖然性急,卻最聽睿親王的話,當(dāng)即便不言語了。 劉侍郎回頭,吩咐兩名手下道:“罷了,且少說兩句,別跟這人一般見識?!?/br> 他的屬官道:“只是這人忒囂張了,看他這般兇惡,也不知手上沾沒沾我們舜人的鮮血,真叫人……” 誰知蕭忠雖然在吃,耳朵卻聽著,模糊聽了兩句,便跳起身,竟把手中沒吃完的一支獐子腿猛地扔了過來,正砸在劉侍郎的肩頭。 這侍郎是個文官,蕭忠又有蠻力,頓時便給他打的斜倒在地上,官服污臟了不說,肩頭也更像是斷了骨頭,極為疼痛。 劉侍郎身邊兩名主事,幾個侍衛(wèi)見狀,如何忍得,紛紛都跳起來,喝罵道:“你這蠻子,是做什么!”按著腰間的佩刀,幾乎就要動手。 蕭忠卻哈哈大笑,道:“大舜沒用的酸書生,誰讓你們在背后說人壞話的?半點(diǎn)力氣都沒有,還敢怎地?” 他身后幾個遼人也都猖狂大笑,有見侍衛(wèi)們將拔刀似的,便也圍攏過來,眼中透出好勇斗狠之色。 此刻主事們將劉侍郎扶了起來,又問端地。 睿親王見鬧得不像樣,喝道:“胡鬧什么?都退下!” 那些遼人聞聽,才緩緩散開,仍是就地吃rou,眼睛卻仍不善地梭著這邊。 睿親王又對蕭忠道:“誰讓你動手的?還不快向侍郎大人賠禮?” 又走到跟前兒,掏出帕子親給劉侍郎擦拭污漬:“他是個粗人,就算在本國也時常惹事,還望侍郎不要跟他一般見識?!?/br> 劉侍郎雖然心中盛怒,但畢竟是兩國之交,不便就此小事大動干戈,何況睿親王親來賠禮,倒也罷了。 他便也對侍衛(wèi)們道:“無礙?!笔绦l(wèi)們壓著怒意,將刀回鞘。 因天熱,幾個遼人吃了一頓,因見那溪水清涼,有幾個便索性脫了衣裳,赤條條地便去那旁邊的湖泊之中洗澡。 那蕭忠便也在其中,因才吃飽了,水里又涼快,十分受用,就在里頭胡撲亂舞。 舜國的官員們見了,個個面露憎恨鄙夷之色。又因先前劉侍郎受傷,越發(fā)不平。 有個便說道:“若此刻還是交戰(zhàn)的時候,必然殺了這廝泄恨?!?/br> 旁邊嘆道:“罷了,還是以和為貴?!?/br> 兩刻鐘后,下水的遼人紛紛地復(fù)又上來,一個個撈起地上的衣裳,穿戴披掛,又見水里仍有個人橫著,點(diǎn)算了一下,其他眾人都在,卻是蕭忠在里頭。 只當(dāng)蕭忠玩不足,便紛紛笑罵,催他上來。 誰知蕭忠竟然不動,仍是伏在水里,有幾個看出不妥的,當(dāng)即撲騰跳下河,便往蕭忠方向去。 連岸上舜國眾人也都紛紛靠近岸邊兒,眺首看向水里,見幾個遼人游到了蕭忠身旁,將他抓住,用力翻了過來。 不動還可,如此一翻的當(dāng)兒,原本碧綠的湖水頓時便染做血紅,大團(tuán)的鮮血飛快地濡染出去,頓時將幾個人所在之處,都變成深色的通紅。 眾遼人被浸泡在血水之中,有幾個低頭看去,望見蕭忠模樣之時,竟忍不住厲聲叫了起來。 眾人松開手,紛紛倒退,卻幾乎忘了人在水中,太過驚恐,無所適從,一邊兒鬼哭狼嚎,一邊在水里浮浮沉沉,胡亂撲騰,生死一線。 這場景,縱然是站在岸上的睿親王,以及舜國眾官員見了,也都無不悚然驚魂。 劉侍郎見勢不妙,立刻命人回京,分頭報知大理寺跟刑部。 清輝早隨著衛(wèi)鐵騎出城而來,而那傳令之人前往刑部之時,正是季陶然派人往大理寺之時,正好兒是錯開了。 衛(wèi)鐵騎跟清輝趕到之時,卻見禮部跟太常寺眾人站在外面一圈,劉侍郎臉色慘白,其他的屬官等也好不到哪里去,滿是驚慌恐懼,還有幾個躲在遠(yuǎn)處正俯身大吐。 清輝看了一圈兒,卻又見睿親王為首的遼人站在岸邊,每個人的臉色也都不同,隱隱地透出些驚懼悲憤之色似的。 有幾個人還赤著身子,有幾個雖穿著衣裳,卻也是胡亂披掛,衣衫不整。 睿親王臉色凝重,一聲不吭。 劉侍郎陪著衛(wèi)鐵騎跟清輝上前,衛(wèi)鐵騎道:“是怎么死了的?” 在他眼前的地上,是蕭忠的尸首,身上蓋了他原先穿的袍子,卻只擋著中間兒,露出頭跟底下的的腿腳。 劉侍郎遲疑未答,睿親王道:“衛(wèi)大人跟白少丞看了便知?!?/br> 蕭利天在京內(nèi)這許多日,人人都稱贊他是個不同于一般遼人的奇才,但凡跟他見過一面兒的人,他都會記得,清輝倒也罷了……畢竟是白樘的獨(dú)子,他先前去白府拜訪過,有些認(rèn)得不足為奇,可衛(wèi)鐵騎從未跟他照面過,他竟也認(rèn)得。 衛(wèi)鐵騎見蕭忠神情安詳,若不是硬梆梆地,只怕還以為是睡著了,當(dāng)下有些不明所以,便上前一步,將蓋在他身上的袍子掀起來。 清輝早在旁有些心神不寧,正欲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隨著衛(wèi)鐵騎手起,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噴了出來,清輝倒退一步,便轉(zhuǎn)過身去。 正在此刻,耳畔腳步聲響,清輝還未來得及看,卻有個人跑到跟前兒,將他扶?。骸霸趺礃??” 清輝定神,道:“沒什么。你……你也來了,且快去查看?!?/br> 原來這來到的,正是季陶然,跟他一塊兒來的,卻是白樘,此刻在旁邊瞥了一眼,卻往前走到蕭利天身前。 季陶然叫了一名隨差,扶了清輝走開了幾步,才又上前,查看現(xiàn)場以及尸首的情形。 此刻衛(wèi)鐵騎因看了一眼,——雖他也是個刑獄中的老手,卻因毫無防備,一時也雪了臉色,倒退開去。 原來這蕭忠因被遮住了大半身子,單看臉色十分平靜,然而掀開袍子后,卻露出底下,竟是被開膛破肚,傷口極長……因是從水中好不容易倒騰上來的,那些零件兒松松散散,也不知齊不齊全,有的還拖拉在傷口之外。加上蕭忠身形本就肥胖高大,場面更加悚瘆驚人了,就算是這些殺人如麻的遼人也都無法鎮(zhèn)定。 蕭利天先見清輝倒退,又見衛(wèi)鐵騎如此,便低低哼了聲。 正此刻,卻見季陶然走到尸首旁邊,他卻絲毫不為這般慘烈之態(tài)所動,神態(tài)自若,凝神細(xì)察。 蕭利天見他生得清秀,看著仿佛是個文弱書生,但這定力卻非同一般,不由留意起來——他卻不認(rèn)得季陶然。 正端詳中,白樘上前,道:“不知事發(fā)經(jīng)過如何?” 睿親王還未回答,旁邊一名遼國官員道:“不必問了,是他們——是他們干的!”抬手一指,竟是指著劉侍郎眾人的方向。 第412章 此話一出,在場的遼人紛紛鼓噪起來,數(shù)人舉手拔刀,仿佛要撲上去廝殺。 面對這般狺狺咆哮之態(tài),白樘卻視而不見似的,只道:“若已經(jīng)有了真兇,自然是極好的,是你們親眼目睹?那么是誰人殺人,如何下手,且請說來?!?/br> 他的聲音仍是素日的冷淡沉穩(wěn),句句理在,這些人卻哪里能說得出來,只道:“先前是蕭忠傷了他們,這些舜人十分狡詐,不敢當(dāng)面對敵,只暗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暗害了他。” 又對白樘叫嚷道:“你也是大舜的官兒,當(dāng)然是要護(hù)著你們自己人了!” 白樘不去理會,只看著睿親王道:“殿下是怎么看?” 蕭忠跟在睿親王身邊良久,見他死得如此慘烈,睿親王心中也是駭異交加,且又有些罕見地憤恨。卻仍是忍著怒痛,道:“此事的確有些可疑。先前蕭忠跟侍郎等眾人有些口角,且……我也正聽見侍郎底下的人在偷偷商議,說若是能將蕭忠殺了泄憤,就最好不過的話……” 先前眾人躲著私下議論的時候,睿親王遠(yuǎn)遠(yuǎn)地斜靠在椅子上,看似仿佛睡著,沒想到他竟然聽得如此清楚。 劉侍郎大出所料,臉色不由微變,他手底下的兩名侍衛(wèi)更是面面相覷。 白樘問道:“可有此事?” 劉侍郎忙分辯道:“那不過是一時激憤之語罷了,他們畢竟是使者,兩國相爭還不斬來使呢,何況如今兩國交好,我們難道是那樣不通事體之人么?” 睿親王道:“那如何他們前面說完,后面蕭忠就立刻死了?兩者之間難道絲毫關(guān)聯(lián)都沒有?” 又對白樘道:“白尚書,我們是在貴國的地面上出了事的,請務(wù)必要給我們一個交代?!?/br> 這話里,也隱隱地有些不利要挾之意。 白樘面不改色,道:“不論是遼人出事,亦或者是舜人出事,只要是在我大舜地面上的,不過都是一視同仁,務(wù)必會查明真相罷了,請親王放心就是。” 睿親王回頭看一眼蕭忠,眼睛便紅了。 他手底下的將官見狀,叫道:“難道就這么放過他們了?他們大舜人自然護(hù)著大舜人了!誰肯信?” 劉侍郎因見白樘在前,便不與他們口角。 他身后一名主事忍不住道:“此事又不是我們做的,談什么放過不放過的話?原本是你們挑釁在先,我們侍郎縱然受了傷,卻還是顧全大局,我們又怎么會……” 誰知那幾個遼人不是愛聽解釋的,見主事如此說法,還只當(dāng)是挑釁,頓時便要沖上來報復(fù)。 然才撲來兩步,胸前忽地多了一只手臂,青緞子的常服,袖口整齊非常,絲毫褶皺都無,靜靜輕輕地往外一揮。 那遼人去勢本來甚急,被如此一擋,卻驀地剎住,反而踉蹌后退幾步,幾乎跌倒在地。 忙舉手捂著胸口,只覺得方才被那手臂輕輕地一擋,卻仿佛身子狠狠地撞在了金剛石上般,震蕩疼痛異常。 旁邊幾人見他本勢不可擋地跳了過去,忽然又“彈”退回來,都甚是不解,紛紛扶住。 睿親王在旁看的甚是明白,雙眸微微瞇起,便對白樘道:“尚書大人……好修為?!?/br> 方才那遼人想越過白樘身邊兒,他卻動也不動,只靜靜地抬手一揮而已,臉上神色都未曾動過分毫。 蕭利天最知道手底下將官的能耐,若說別的武功倒也罷了,只是素日里,這些遼人最喜的便是撲擊之斗,這般卯足力氣撲過去,就算是一頭野牛也會被掀翻在地,然而卻被白樘輕描淡寫地一“揮”,反擊的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