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節(jié)
云鬟這才回神,抬眼看時,見竟然正是季陶然,原先她竟然一毫也沒留意。 忙舉手揉揉眉心,道:“我、我方才走神了?!?/br> 季陶然道:“嚇了我一跳,到底是在想什么?若非我躲開,你竟要撞上我了。” 云鬟道:“沒……什么,是了……我正想著去尋你,不知道太子府的那兩具尸首,檢驗的怎么樣了?” 季陶然笑道:“我正要去跟白侍郎稟明呢,你跟我一起去,省得我說兩遍?!?/br> 云鬟哪里敢再見白樘,忙道:“不必了……那你、且先去跟侍郎稟明,回來再跟我說?!?/br> 季陶然見她臉色跟平日不同,便暫時按下此事,問道:“是不是太子府里發(fā)生什么了?昨兒聽說你要在那里留一夜,我可也懸心呢,聽聞世子跟阿澤也在,才略放心。終不成真的出事了?” 云鬟搖頭道:“并沒有事。你快去跟侍郎報之罷了,別怠慢耽誤了?!币娝蛔?,便推了他一把。 季陶然才說道:“也罷,那我先去,回頭找你?!?/br> 云鬟回到公房里,那小陳見她回來了,便來打聽問道:“太子府的公干如何了?到底是有什么事?” 云鬟道:“沒什么大礙?!?/br> 小陳低低道:“先前季行驗帶了兩具尸首回來,有人說是從太子府運回的呢?!?/br> 云鬟只笑了笑,問道:“近來可有公文給我看?” 小陳道:“并沒有,因柯推府病著未愈,你又有外派公干,所以主事并沒發(fā)折子下來。且也歇一歇?!?/br> 云鬟點了點頭,見他去后,便從桌上掀一張紙,提了筆,端詳半晌,方寫下一個字:私。 還要再寫下去,才撇了一撇,驀地醒悟,低頭看了片刻,忙拿起來揉成一團(tuán)扔了。 兩刻鐘后,季陶然才又來找云鬟,便把檢驗所得同她說了,因道:“那仆婦是被咬斷了頸間大脈而亡,無甚出奇。只是那紫菱,你定然猜不到她是怎么個情形?!?/br> 云鬟也不急著問,只是打量季陶然,季陶然一笑,才同她說了真相。 原來那紫菱因被趙黼踹開,撞碎了頭顱折了頸子,又因口中還含著那仆婦頸間一塊rou,滿嘴血rou,死相可謂猙獰。 季陶然又要防備她身上有什么莫名之毒,是以行事格外小心。 只是經(jīng)過檢驗后,卻并沒發(fā)現(xiàn)有中毒的跡象,正不知從何下手,便想起曾看過的嚴(yán)大淼的載錄里,曾有過關(guān)于狂癥的記載。 自古以來的仵作跟醫(yī)館等,一旦人出現(xiàn)狂癥,多半喚為“失心瘋”,只說是同“心”有關(guān),可是嚴(yán)大淼卻有不同見解,他主張是跟頭顱,也就是“腦”有關(guān)。 也不知他是如何查驗的,便自留下了一套觀察所得。 嚴(yán)大淼的刑獄之作雖有多本外傳,但是給季陶然看的大多部書,卻是他畢生心血精華匯集,并不是不想公之于眾,而是太過聳人聽聞,只怕世人不信不說,還會視作歪理邪說。 只因?qū)咎杖涣硌巯嗫?,才將這些傳授給他。季陶然因山窮水盡時候想到此事,便格外檢驗紫菱的頭顱。 這卻是他頭一次親手開顱,自有一番驚心悚駭,不必詳細(xì)。 季陶然便對云鬟道:“因眼睛看不出詳細(xì),我靈機(jī)一動,便用了磁石,果然便得了一根細(xì)若牛毛的針,竟不知用了何法,鉆在腦中,是以紫菱的腦跟尋常之人的不同,這只怕就是促她發(fā)狂的原因?!?/br> 云鬟聽了這一番駭人聽聞的話,正在想是誰人有如此能耐下針。忽地季陶然又道:“是了,你可聽說過什么《番遼論記》?” 云鬟隨口道:“啊,是聽過……你如何提起這個來?” 季陶然道:“我先前去見侍郎的時候,他正問管庫的書吏,要尋這本書……不過那書吏說,那什么《番遼論記》,是翰林院最近才開始編纂,尚未完成,還問侍郎是從哪里知道的呢?!?/br> 第332章 季陶然自顧自說著,又笑道:“既然你們都知道,只怕是本好書,改日我也要尋來看看?!?/br> 誰知云鬟聽了季陶然的話,就如同耳畔轟隆隆地響起了雷聲,那臉便極快地通紅了起來,心跳如擂,驚悸惶恐,無法形容。 當(dāng)時于白樘跟前兒提此事的時候,心頭就隱隱不安了,沒想到果然百密一疏,噩夢成真似的。 倘若白樘發(fā)現(xiàn)有異,又或者追問起來,又該如何是好,她竟敢如何回答? 云鬟一念之間,無地自容,又幾乎有種想要快些落荒而逃之感。 季陶然見她忽地臉紅非常,神色窘迫,不免詫異,因問:“怎么了?” 云鬟舌尖也有些發(fā)麻,垂頭訥訥道:“并沒什么?!?/br> 季陶然見她神不守舍似的,又看房內(nèi)別無他人,便低低叮囑道:“是了,我向來想同你說,雖是公事要緊,可也要留意身子才好,近來我看你比先前清減了許多,可萬萬別熬出病來?!?/br> 雖說從小到大云鬟都并不曾豐腴過,然而興許是一入刑部,諸事不消,又加上要勞心勞力,幾乎只有晚間回府之后才有一刻放松,是以竟比先前更瘦了些。 若不是衣物底下自有些打理,她又是個天底下最心明清定,不躁不驚的,才能于諸般行事上規(guī)謹(jǐn)認(rèn)真,毫無紕漏。否則,在這樣上下都目光如炬的刑部出入,只怕早給人看出端倪來了。 季陶然一來對她最熟悉不過,二來他已經(jīng)入了驗官行當(dāng),對世人的容貌、身形等自然是格外留意,云鬟衣裳底下雖暗藏玄機(jī),卻也瞞不過他的眼,更何況臉兒的確也有些清減。 云鬟因為滿心驚跳,竟無心他話,只隨口答應(yīng)了便是。 季陶然見她如此,心中詫異,便暫且去了。 這一整日,云鬟始終提心吊膽,生怕白樘喚自己過去,若然問起那《番遼論記》的事,又該如何回答。 她苦思冥想出了幾個搪塞說辭,只不過以白樘的為人,又怎會輕易被糊弄過去? 惶然之中,一整天無驚無險而過。 白樘竟始終不曾來問她、或者叫人傳她過去。 將近黃昏,云鬟出了刑部,兀自回頭打量,心中暗松了口氣之余,又有些疑惑。 乘車回到府中,一路兀自尋思,幾乎想的心里煩亂起來。 直到滾鞍落馬之后,老門公迎著道:“大人可算是回來了,里頭正要派人去找呢?!?/br> 云鬟兀自心不在焉,問道:“怎么了?” 門公道:“有個白公子來拜訪,才在里頭坐了一刻鐘了?!?/br> 云鬟聽說是白公子,便知道是白清輝來到,當(dāng)下百愁暫消,喜不自禁,忙快步往內(nèi)而去。 果然是白清輝來到拜會。 曉晴先前因見“舊人”,也是歡天喜地,好生迎了,問茶問水。因見云鬟還未回來,怕她在外自有應(yīng)酬,還想叫阿喜去尋。 此一刻兩個人相見,比上回街頭不期而遇,更有一番不同意味。 白清輝眼中帶笑,道:“事先也未告知,便這樣來了,你可別見怪?!?/br> 云鬟道:“小白公子說這話,才是見怪了?!?/br> 白清輝笑了笑,道:“本前天就想著來,只是家里困住了,又要去吏部等瑣碎事情?!?/br> 此刻曉晴進(jìn)來添茶,道:“小白公子還帶了好些南邊的東西,并可園里他們叫捎著的呢,奶娘跟露珠兒的手工,陳叔叫帶的刺繡,并干貨吃食等,應(yīng)有盡有。” 云鬟忍不住一陣陣喜歡,只道“十分勞煩”。 白清輝見她滿面生輝,便道:“有一些是我自送你的,還有些,是你家里的人叫帶來的,只當(dāng)算是禮輕心意在罷了?!?/br> 兩個人便說些別后的情形,又?jǐn)⑿┖疁亍?/br> 眼看時候不早,白清輝本欲告辭,只是曉晴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晚飯,云鬟也自挽留,清輝便未再推辭。 吃過了晚飯,又坐了喝茶。清輝道:“我從會稽一路而回,原本心里仍有些憂慮。上次在街頭看見了你,見了你是那樣的精神樣貌,便放心了?!?/br> 云鬟一笑。清輝又道:“可見當(dāng)初所做的決定,正是對的?!?/br> 說話間,清輝看向云鬟,卻見她比昔日更多一份冷靜沉穩(wěn),可見刑部這段日子的歷練對她而言大有裨益。 清輝看著,心底不由想起當(dāng)初趙黼忽然出現(xiàn),那時候的崔云鬟…… 就仿佛魂魄離體,神不守舍,雖人在而似非,令人心惑無安。 這次第曉晴退了出去,因外頭天寒,便將廳門掩起,清輝便輕聲問道:“世子他……向來也可好?” 云鬟想不到他會問起趙黼,便道:“是。” 清輝問道:“不曾為難你么?” 云鬟搖了搖頭,略一沉默,便把京內(nèi)連環(huán)的那些事,比如遇上饕餮,比如前日的御苑驚魂,趙黼受傷等各色事宜……同他說知。 倘若是對著別人,云鬟自不會主動提起跟趙黼相關(guān),然而此刻她能走到如此一步,卻是離不開白清輝從中出力相助,所以云鬟不肯瞞著他,更盡量告訴他些內(nèi)情,讓他放心。 只是并沒有提跟趙黼的那“兩年之約”,以及兩人曾有的那些波折糾葛。 清輝聽罷所說,點頭嘆道:“世子這人,雖則偶有些沖動偏激,然而卻非性窄小人,不失為一個真性情的豪杰,他行事又每每出人意表,常常為人所不能為,雖然我不同意他的有些行為,可是卻未嘗不也羨慕他的恣情快意,嚄唶風(fēng)云?!?/br> 云鬟聽著白清輝的聲音,一瞬恍惚,就仿佛此刻仍在會稽縣衙里的光景,許多山山水水,風(fēng)土人物都浮現(xiàn)眼前。 不知怎地,這會兒竟有些向往那時候的時光。 清輝看她一眼,試著問:“你……仿佛有些心事?” 云鬟急忙壓下心里那沉甸甸的,抬頭笑道:“并沒有。只是忽然想到昨兒太子府的事罷了?!?/br> 白清輝是個能見人世冷暖、人心黑白的,他雖那樣稱贊趙黼,然而他自己卻也是個極了得的人,眼界之開闊心胸之朗明,皆在萬萬人之上。 何況他見人見事,向來睿智獨到,昔日在會稽云鬟似走投無路之時,便是他撥開迷霧。 云鬟心底雖也有事想請教他,然而兩人才方重逢,竟不好在初初相見之時給他添些煩惱。 更何況……云鬟所欲吐露的苦惱,正是跟白樘有關(guān)呢。 白清輝見她不答,且也罷了,又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辭。 云鬟親自送出門來,直到他上了暖轎,一路消失在街頭,才轉(zhuǎn)身回來,叫關(guān)了大門。 而就在兩人分頭行事之時,卻有道矯健敏捷地影子,從謝府里悄然無聲地翻了出來。 他看看墻內(nèi),又看看白清輝離去的方向,低聲笑道:“當(dāng)著六爺?shù)拿鎯豪淅浔车乩锏故钦f起我的好話來了。你們兩個的性子……真真兒是像極了?!?/br> 這人,卻正是趙黼無疑。 你當(dāng)趙黼如何會在謝府內(nèi)出現(xiàn)?原來先前白清輝來謝府拜會,趙黼是知道的,因先前白清輝在會稽,同云鬟兩個瓜田李下,甚是“配合無間”,趙黼雖相信兩個人的品性,但他畢竟把云鬟看的無比之重,清輝又且是個出色之人,因此他竟不肯放心。 故而看著白清輝來到,他便也偷偷地潛入謝府,想要暗中窺聽兩人說些什么,是否會有些過分的言語之類。 畢竟這兩人許久不見了……誰知道會不會“私情復(fù)熾”之類? 誰知道……竟聽了半宿平淡敘舊的話。 這兩個人,卻是一脈相承的性情似的,怪道他們竟能說到一塊兒去,雖然分開許久,再重逢卻仍似熟絡(luò)多年的好友,你一言,我一語,聽著并無什么格外的纏綿情意在內(nèi),卻是字字句句都自見深厚交情。 令趙黼驚訝,也令他感嘆。 兩個人吃了飯,又自說話。趙黼在外聽得悶悶,正欲去之時,便聽見白清輝提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