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節(jié)
趙黼一眼又瞧見了君生,便哼了聲,道:“這可是扮好了?如何不快些唱上?讓我們干等著,好大的架子。” 薛君生只得對云鬟略施一禮,低低道:“且先自便?!眮聿患岸嗾f話,緩緩后退去了。 頃刻,便聽得鼓樂聲響,熱鬧起來。 趙黼端然坐著,半分也不看云鬟,只季陶然在他手底掙著道:“放開我!不要當(dāng)自己是皇親貴戚,就要以勢壓人,你若是敢再對我meimei……” 趙黼暗暗咬唇,舉手扎了個rou丸子,便準(zhǔn)確無誤地塞在季陶然嘴里。 季陶然含著那rou丸子,支支唔唔,方無法做聲。 云鬟只得上前見禮,趙黼仍不看她,輕描淡寫道:“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鼎鼎大名的謝推府,你不在你刑部好生呆著,跑來此處是做什么?” 這會兒季陶然總算把那丸子吐了出來,模糊聽了趙黼的話,雖然醉極了,心里仍有些明白,便捂住嘴,語無倫次道:“謝推府……是了,不能說的……” 云鬟道:“今日原本跟季行驗(yàn)有約,故而前來尋他。不想竟是跟世子在吃酒?!?/br> 趙黼冷笑道:“你倒是忙的很,今兒跟這個約見,明兒跟那個約見,你們那白侍郎也沒你這般忙碌罷?” 云鬟靜默無言。 這功夫,那戲臺子上已經(jīng)人影走動,粉墨登場,各路人馬唱念做打起來。 趙黼漠漠然看戲,看了片刻,便道:“謝推府你博古通今,天底下的事無所不知,你倒是跟我說說,這一出是什么戲?” 云鬟回頭也看了片刻,卻見正出來一個伶俐丫頭,眉眼極靈活地,念道:“伴繡飛針巧,嬉春撲蝶勤……” 云鬟只聽了一句,便知道了。只是心里有些躑躅。 還未回答,趙黼道:“怎么,你難道不知?” 云鬟方說道:“這唱得是《西廂》。” 趙黼笑道:“可不正是?你再猜,這一出戲里,我最厭的是誰?” 云鬟垂首搖頭:“并不知道?!?/br> 趙黼瞇起雙眸,看看她,又看看臺上,低低說道:“我最厭的,就是那自以為是的紅娘,身為下賤婢子,不思守規(guī)守矩,卻在那對男女之間,穿針引線,作出那許多傷風(fēng)敗俗的事來,故而是最令人厭的?!?/br> 云鬟心頭一動,覺著他大有言外之意。 趙黼又問:“不知謝推府覺著我說的如何?” 季陶然忽認(rèn)真道:“你說的不對,紅娘明明是極大膽可愛,若非是她,鶯鶯小姐如何能跟張生喜結(jié)連理,流傳這千古佳篇?” 趙黼啐道:“呸,她是第一個該殺的人!” 云鬟見他神色不對,又聽了這幾句,早明白他所指為何。 幾個人說到這里,便見薛君生所扮的盈盈小姐露面,委實(shí)地花容月貌,亞賽嫦娥,裊娜正唱:“亂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閑將這《木蘭詞》教與歡郎?!?/br> 那崔歡郎便問:“jiejie,那木蘭姑娘她愁的什么呀?” 薛君生唱道:“弟弟,那木蘭當(dāng)戶織停梭惆悵,也只為居亂世身是紅妝?!?/br> 趙黼特意點(diǎn)了這一出戲來唱,卻正是因?yàn)樗滥且灰梗茄鷮组處Я巳ピ器吒?,這連日來他始終為難薛君生,也正為此故。 本來想要借題發(fā)揮的,誰知卻忽然偏聽了這兩句,唱詞之中,竟又說起木蘭從軍的典故。 薛君生唱腔清亮婉轉(zhuǎn),唱作俱佳,旁邊季陶然本正不知所以,聞聲竟轉(zhuǎn)過頭去,呆呆看了起來。 趙黼皺眉,不禁暗暗瞥了云鬟一眼,見她正也凝神看那臺子上,雙眸一眨不眨,似也聽看的入神了。 趙黼很不自在,便重重地咳嗽了聲。 云鬟忙又緩緩低下頭,緩了緩心神,便道:“世子既然有此雅興,我便不打擾了?!?/br> 才要告退,趙黼忽然說道:“你說巧不巧,這崔鶯鶯居然也姓崔?!?/br> 云鬟輕聲道:“世子……” 趙黼道:“那你倒是跟我說說,那‘張生’是姓什么?” 云鬟見他雖然面色沉靜,可桌上杯盤狼藉,只怕也喝了不少,畢竟三分醉意,惹不得的。心里思忖著欲退,趙黼忽道:“你站的那么遠(yuǎn)做什么?” 云鬟道:“世子有何吩咐?” 趙黼擰眉道:“你給我滾過來?!?/br> 他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并不高,加上周圍并無別人,一桌兒坐的只一個季陶然,卻也正手托著腮,睜大雙眸看那戲,因此竟沒留意他們。 云鬟站著不動,靜靜道:“世子,我還有公務(wù)在身。只怕不能奉陪了?!?/br> 趙黼凝視著她:“我今兒又救了季呆子一次,就算上輩子對不住他,這一世,總也還得過了吧?!?/br> 云鬟尚且不知此事,不由抬頭:“發(fā)生什么了?” 趙黼不答,反而道:“只是我不明白,對你,我到底要做多少?我在你心里,是不是連季呆子也比不上?” 戲臺之上,是一個乾坤世界,戲臺之外,又是一個乾坤世界。 臺上的人雖唱念做打,目光心思,難免也被此處所引。而臺下的人,有的沉浸戲文之中,有的心不在焉。 到底誰是看戲之人,誰是戲中之人,誰又是那無法抽身之人? 兩個人目光相對,彼此一時竟都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有個小生登場,竟念道:“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 趙黼一笑,轉(zhuǎn)頭自顧自又斟了一杯酒,淡淡道:“方才是我錯了,其實(shí)這紅娘倒也并不是最可厭,假如這崔鶯鶯不是自個兒先春心大動起來,就算一百個紅娘又能如何?” 他仰頭喝了酒,冷道:“你不是有公務(wù)在身?還不離了這兒,是要刺人的眼多久?” 云鬟見他手中捏著酒杯,臉色雖冷,可雪白的臉頰上隱隱地有一抹淡紅,顯然是喝多了。 話到嘴邊,誰知季陶然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戲臺,道:“噓,別吵?!?/br> 云鬟只得低頭:“是。”后退兩步,轉(zhuǎn)身而去。 季陶然本正全神貫注看戲,忽然聽到“啪”地一聲,驀地回頭看時,卻見趙黼手中握著個杯子,此刻竟生生捏碎了。 季陶然忙道:“怎么了?”起身看他的手是不是傷著了。 卻見手指的確是割破了,一滴鮮紅的血順著滑了下來,季陶然呆呆道:“世子,你如何這樣不小心?” 趙黼?yún)s滿不在乎地笑道:“你先前不是要打我的么?這下豈不是如愿?” 季陶然道:“我何曾……”忽然又想起方才之事,忙抬頭四看:“我好似看見meimei來過……” 趙黼往外瞥了一眼,卻見崔云鬟正舉步出門去了。 心頭竟似有一股寒氣,趙黼低頭,半晌肩頭微抖,笑了出聲。 正季陶然想去找尋云鬟,趙黼抬手將他揪?。骸罢l也不曾來過,是你看錯了,快點(diǎn)陪我喝酒。” 且說云鬟出了暢音閣,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 仍能聽見薛君生的聲音,還有趙黼的笑聲,依稀卻見他拽著季陶然,正要勸酒。 云鬟深吸了一口氣,邁步下了臺階。 云鬟回到刑部,便把今日往太子府的情形向白樘稟明。 又道:“我聽了李夫人跟丫頭的說辭,覺著有些不對,一問之下,果然得知所謂湯藥里下毒之事,竟是她們自己所為,只為了引起太子跟太子妃的注意罷了,可是除了這些,的確還有別的異樣,所以她們兩人的擔(dān)心也并非沒有道理。故而我答應(yīng)她們兩人,在查明真相前不會向太子妃等泄露此事?!?/br> 白樘道:“你還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樣?” 云鬟躊躇道:“那窗紙上,確被點(diǎn)破,而底下的小丫頭們曾說過一件事,李夫人院子里本養(yǎng)著兩只鳳尾鸚哥,一夜之間竟然不見了蹤影。我在后院里查看之時,無意發(fā)現(xiàn)夫人后窗之下的泥土有被人動過的痕跡?!?/br> 白樘道:“難道誰人殺了鸚哥埋了?你可讓人掘開看過了?” 云鬟道:“大人見諒,我并不曾聲張此事?!?/br> 白樘問道:“這是為何?” 云鬟道:“因后院極冷,檐下有些許雪結(jié)成冰,掩著底下那土,只是,當(dāng)時我細(xì)看之時,卻發(fā)現(xiàn)冰下影影綽綽地似乎是個符印子?!?/br> 白樘一直聽到這里,才有些動容:“什么符印子?” 云鬟走到跟前兒:“請恕無禮?!睂组痰墓P取了,便拿了一張紙,緩緩地在紙上畫了一個星芒似的印記。 白樘垂眸盯著,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地越發(fā)冰冷,半晌才問:“你確信……你看見的是這個?” 云鬟點(diǎn)頭,白樘舉手將這紙攥入掌心,揉了個粉碎:“此事不可告訴任何人。” 云鬟答應(yīng),又忐忑問道:“侍郎,我隱約聽聞,昔日宮內(nèi)有……”話未說完,對上白樘冰也似的目光,驀地噤口:“是我多言了?!?/br> 忽聽白樘耳語般嘆道:“或許……的確不該讓你插手此事……” 第312章 這一夜,巽風(fēng)仍陪著云鬟前去巡街。 因天甚冷,街頭行人亦少。巽風(fēng)見云鬟被凍得臉色發(fā)青,鼻頭通紅,便嘆道:“這饕餮莫不是怕冷,不肯出來了罷?!?/br> 云鬟正呵手,顧不上答他。 巽風(fēng)又問道:“你今日去太子府,是為了何事?” 云鬟握著觱篥,才道:“四爺派了個差使,如今尚且沒完,大概明日仍要過去?!?/br> 巽風(fēng)見她不說詳細(xì),知道是機(jī)密,便只叮囑:“太子府是個機(jī)要地方,不管怎么樣,且記得行事務(wù)必謹(jǐn)慎。” 云鬟點(diǎn)頭,便又細(xì)細(xì)吹奏起來,風(fēng)卷著那幽然調(diào)子,原本有些凄涼的曲聲仿佛也被凝水成冰,擲地有聲似的。 兩個人在街頭不覺繞了一個時辰,天越發(fā)黑了,云鬟因心里著急,便道:“今夜我們往皇城那邊兒多靠近些可好?” 巽風(fēng)道:“倒也使得。” 于是便又往皇宮方向走了一刻鐘,就見巡城兵馬迎面來到,遠(yuǎn)遠(yuǎn)地便喝令站住。 靠前來見是巽風(fēng),那統(tǒng)領(lǐng)才笑道:“我們當(dāng)是誰,原來是風(fēng)大人,如何夜間來此?” 巽風(fēng)道:“有公務(wù)在身?!?/br> 統(tǒng)領(lǐng)又道:“辛苦,只是前方不可再去,已是禁行的了?!?/br> 寒暄兩句,兩方便分頭而行。 云鬟見“風(fēng)平浪靜”,夜又有些深了,只得嘆道:“今日卻又無事。” 巽風(fēng)笑道:“罷了,無事難道不好?我送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