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節(jié)
巽風(fēng)進(jìn)門的時候,正看見白樘低頭盯著面前的那數(shù)張紙。巽風(fēng)上前道:“四爺……” 未及開口,白樘道:“你過來看?!?/br> 巽風(fēng)只得走到跟前兒,垂眸看去,卻見他寫得正是代表那三宗命案的三句詩,只不過,每一句詩旁邊都有受害者的名字。 更加不知為何,每一句詩上跟名字上,各都圈著一個字。 巽風(fēng)目光逡巡,心里已經(jīng)明了。 白樘道:“你也看出來了?你說,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巽風(fēng)搖頭:“只怕并非巧合?!?/br> 原來,第一句的“錦瑟”之錦,暗合了英梓錦名字中的一個“錦”字。 第二句的“華年”,卻中了林華的“華”。 第三句,自然是一個“曉”字。 白樘沉吟了會兒,道:“原本我們只知道英梓錦,林華,徐曉三人互相認(rèn)得,卻沒想到,這詩里竟嵌著他們的名字,既然如此,只要再找出跟此三人認(rèn)識的人,名字里跟剩下五句詩有所重合的,便是兇手的目標(biāo)了。” 巽風(fēng)道:“四爺,這首詩顯然不是兇手隨意挑選的,只怕這被害三人也心知肚明……早知道此詩的,若知道此詩,只怕也該知道兇手選擇這首詩的緣由,豈不是有利我們查明真兇?” 白樘道:“另外,倘若剩下那六人的確跟此詩有關(guān),如今看見英,林,徐三人喪命,他們心里難道會毫無想法?原先我們還只秘而不宣此事,看樣子,不能再掩蓋了,必要敲山震虎?!?/br> 白樘說罷,才問道:“是了,你來找我是為什么?” 巽風(fēng)忙把云鬟先頭的話轉(zhuǎn)告了,白樘皺眉道:“如果謝推府所說是真,那么,下一次命案發(fā)生在臘月,至于’歿春心’,難道是說……”搖了搖頭,便對巽風(fēng)低低地叮囑了幾句。 同巽風(fēng)商量完畢,白樘出了公房,往前而行,過了兩重院落,竟來至云鬟的臥房之外,他抬頭看時,卻見里頭燈影靜靜,顯然是還未睡。 白樘腳下無聲,徐步而行,將到門口之時,忽又悄然止住,此一刻,竟想起白日相見時候,斯人躊躇不前之態(tài)。 第268章 且說云鬟因頭一遭夜晚自己獨(dú)處,也沒有人管束,不知不覺任性看到半夜。 子時過后,眼睛便覺干澀起來,有些困倦瞌睡。 本要吃口茶,茶水卻都涼了,勉強(qiáng)喝了一小口了事。 次日一早起身,愈發(fā)有些不便。 因她是新進(jìn)刑部的,品級又低,自然沒有貼身侍從給她用。故而竟要事事親力親為,將官服冠帶整理妥當(dāng),才自個兒去打了水。 誰知忙碌中,自忘了兌熱水,于是冰冰冷冷地盥漱完畢,手都僵了。直到此刻,才愈發(fā)想念有曉晴的好來。 好歹去廚房吃了碗熱粥,才覺受用了些,卻也不敢耽擱,匆匆忙忙帶了文書卷冊回到公房。 卻見柯憲正在跟那書吏小陳說話,見了她來,又看帶著許多公文,便笑道:“你昨晚上熬夜了?” 云鬟道:“并沒有?!?/br> 柯憲看著她有些泛青的眼睛,道:“還說沒有?都看出來了?!庇謫栐谛滩績?nèi)住的可妥當(dāng)之類。 云鬟哪里肯說別的,只說甚好。 不料柯憲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么?我住在南門那邊兒,是一個前輩給我找的地方,又便宜又好,周圍也多是咱們部里的人相鄰。我又請了個院公跟做飯的娘子,端茶送水,打掃庭院,伺候的甚是妥當(dāng)。我看你自個兒住在刑部,又沒有人伺候,必然難過……是了,你那伶牙俐齒的丫頭呢?” 云鬟嘆了聲,道:“她不曾跟著來?!?/br> 柯憲道:“她既然跟著你上京,自然是朝夕不離的了,你缺了她,一定似沒腳蟹一樣?!闭f著,便又指著云鬟濡濕的發(fā)鬢跟被水打濕的袖口,笑道:“我說的不差吧?” 云鬟咳嗽了聲,自把文書放下,又去拉扯袖口,又掏出帕子來擦發(fā)鬢。 柯憲湊過來道:“我還沒說完呢,昨兒我回家后,我那老院公跟我說起來,原來他認(rèn)得一個主兒,也是咱們刑部的官員,因為高升了,所以搬遷了大房子,原先租住的那小院便空閑了,正問我有沒有人要去住呢。你要不要想一想?” 云鬟怔了怔,卻道:“還是……不必了?!?/br> 柯憲道:“這可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你在這兒,吃的住的都不盡意,遲早晚鬧出病來,做咱們這行,最要緊的可就是身子了?!?/br> 云鬟有些遲疑,才說:“那……我再想一想。” 柯憲見她有些松動之意,眼睛一亮,道:“不要想了,那院子我是看過的,極雅致干凈,再叫上你的丫頭過去住,何等自在?!闭f到這里,又小聲湊過來道:“何況你住在刑部,這兒距離行驗所可是不遠(yuǎn)的,夜半三更的,你不怕有那勞什子來……” 云鬟皺皺眉打斷:“柯兄!” 柯憲方嘿嘿笑笑,只道:“我是為了你好,你可快些答復(fù)我,那院子因極不錯,盯著的人也多呢,是好東西要趕緊搶到手里才是?!?/br> 云鬟隱隱覺著柯憲對勸她在外租房的事似有些太過“熱心”,但想到他生性如此魯直,倒也罷了。 先前云鬟因聽聞巽風(fēng)說刑部自有下榻地方,加上她自覺跟趙黼住在一塊兒不便,再者晏王又旁敲側(cè)擊了那番話,所以她才絕意搬了出來住。 在京內(nèi)其他地方租住,倒也極好,怕只怕若是出去了,趙黼知道此事,只怕又要撲過去,豈不多添些煩惱? 昨兒在這的一天,他竟然并沒露面,云鬟心中還覺著有些詫異呢。 大概是習(xí)慣看他在跟前羅唣,一時沒聽見那人的聲響,竟覺著有些……少了什么。 小陳見他們坐定,自去撥好了火,又去取了新的案卷來給他們,又問昨日的如何了。 柯憲跟云鬟各自把審閱過的案卷送與他,小陳自拿了遞呈給齊主事,回來后云鬟特意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并無別的話傳。 云鬟心中只是納悶,卻也不便再說。 這半日,云鬟同柯憲便又查閱那些新的案宗。 眼看將到晌午,齊主事那邊兒竟仍是毫無音信,云鬟按捺不住,便把手頭一疊看過了的卷宗抱起來,出了公房,往齊主事公房中而去。 正齊主事跟幾個同僚起身欲去吃中飯,見云鬟來到,幾個人斂了笑。 云鬟上前,行了禮,問道:“我昨日遞送了一份案卷,言明是存疑的,不知主事可過目了?” 齊主事淡淡漫漫道:“看過了,并沒礙。”掃了云鬟一眼,往外而行。 云鬟忙道:“大人,大人既然看過了,難道沒發(fā)現(xiàn)那死刑犯的口供前后有異么?” 齊主事微微止步,回頭道:“哪里有異了?我看了是前后一致,你休要自恃聰明,信口胡說!” 那幾個同僚聽他口吻不大好,便互相使了個眼色,走到門外。 云鬟見他動怒,然而卻也顧不得了,忙忙地說道:“的確是有異,主事且細(xì)看,先前的口供里,那死刑犯言語粗鄙,因他是個農(nóng)夫出身,自然不會文縐縐地,然而后來的供詞,卻很有文理,竟似……” 話還未說完,齊主事已經(jīng)不耐煩道:“行了!” 齊主事喝罷,自知失態(tài),便又冷哼道:“你自然能干,我們皆都知道,然而刑部上下也都不是些酒囊飯袋,并不是你所想的一樣無用。看在你天資聰明的份上,我且教一教你,為人要懂得‘韜光養(yǎng)晦’,別太‘鋒芒畢露’了!你若是想在刑部留的久些,出人頭地,那就要懂得察言觀色,會做人些才好,不要仗著有幾分才干,便任意行事,把人都得罪了,對你沒有什么好處?!?/br> 云鬟聽到這里,心頭微微發(fā)堵,便低低說道:“我、我并沒有自恃聰明,也不過只是按照主事所說,挑出了有疑點(diǎn)的案子罷了,如何就是任意行事了?” 齊主事耐著性子說了先前那些話,見她這樣說,反以為她是在還嘴,當(dāng)下冷道:“我好言點(diǎn)撥,你反而不領(lǐng)情,那也罷了,我知道你不忿安排你去看這些文書,所以總想耍性子挑錯,你不如去跟上面說,或者去跟侍郎大人說……在這里是屈了你的才干,索性安排你直接頂替侍郎的位子如何?如果那也不能,那就請你適可而止,要么聽從長官命令,要么回那能容你的地方……” 云鬟一句一句聽著,本還心底籌謀該如何好生勸他細(xì)查那件疑案,誰知聽到最后那句,耳畔驀地想起當(dāng)初在吏部的時候,那主事也是如此說:滾回你的會稽! 當(dāng)日那種真切的恥辱復(fù)又記起,此刻幾乎分不清是當(dāng)日還是現(xiàn)在。 臉?biāo)⒌匮┌?,眼中幾乎涌出淚來。 齊主事說到這里,便聽得門口有人輕輕咳嗽了聲,他知道是同儕在招呼自己,便不再說下去,只冷冷地瞪了云鬟一眼,邁步往外而行。 誰知才走到門口,將要邁步出門檻的時候,忽然耳畔聽到“啪”地一聲,聲音竟極響亮。 齊主事受驚回頭,卻見云鬟竟把原本抱在懷中的那許多案卷,盡數(shù)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齊主事大驚失色:“放肆!你干什么?是反了不成?” 云鬟對上他驚怒交加的眼神,面色卻極冷肅,一字一頓,清晰說道:“每一份案宗,都是一條人命,每一條人命背后,都有其親戚家庭,絕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馬虎?!@個,主事可曾聽過?但若我們發(fā)覺疑案,上司卻不理會,我們還何必辛苦?” 主事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鬟道:“不錯,我的確想留在刑部,我想出人頭地,想有所作為,想讓人另眼相看!但是我更不想有愧于心……”聲音微顫,眼中竟有些酸澀。 云鬟強(qiáng)忍翻涌起伏的心緒,繼續(xù)說道:“我不顧一切,就算賭上將來,也要進(jìn)入刑部,并不是為了只唯唯諾諾、明哲保身討好上司的,如果明明知道有疑案而不出聲,如果只有昧了良知才能出人頭地,那么,我寧肯滾回那能容我的地方?!?/br> 主事倒吸一口冷氣:“你……” 齊主事的官職雖不算大,但官場慣例,后進(jìn)之人,自當(dāng)敬奉前輩,畢竟他們廝混久矣,一則資歷老到,二則人脈廣闊,三后進(jìn)者自要謙卑,才能易于相處以及前程。 是以從來那些新進(jìn)的小官兒等,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又哪里曾有人敢這樣當(dāng)面怒斥似的? 且還摔了卷宗,這著實(shí)讓人猝不及防,竟不知要破口大罵,還是要服她的勇氣。 齊主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云鬟卻又道:“我從來性迂,不懂何為察言觀色,從來只知道案件務(wù)必要求真求實(shí),若是主事覺著我無事生非,肆意妄為,沖撞無禮,大可上奏,降罪或者將我革職,但是這件案子,務(wù)必請主事再行檢看,這是謝鳳唯一的請求。” 云鬟說到這里,便拱手,深深地做了個揖,然后垂眸,目不斜視地往前,邁步出門。 門口站著的,自然正是先前跟齊主事一塊兒的數(shù)個刑部主事。 然而這會子,他們在瞠目結(jié)舌之余,卻又個個面有惶惑之意,都向著一個方向,微微地低頭躬身,似甚是恭敬。 云鬟因孤注一擲,心情難以安泰,竟并未留心這絲異樣,只向著這幾個人也拱手行了禮:“冒犯了?!?/br> 后退兩步,轉(zhuǎn)身欲去。 誰知才一轉(zhuǎn)身間,額頭竟突地撞上一個人,云鬟莫名,捂著額頭望去。 當(dāng)看見面前之人時候,云鬟只覺整個人的魂兒便仿佛飄然升天。 其實(shí)在她面前的,赫然竟站著兩個人。 她撞到身上的那個,正是白樘。云鬟瞪了他半晌,目光身不由己轉(zhuǎn)動,卻發(fā)現(xiàn)白樘身旁的那位……竟然正是趙黼。 云鬟無法辨明此刻自己心中竟是什么感覺,她仰頭望著白樘,又微睜雙眸看向趙黼……心突突亂跳,只有一個想法:她方才所說的話,他們是不是都聽見了? 剎那間,幾乎有種毀天滅地?zé)o地自容之感。 白樘垂眸打量著云鬟,依舊的面色沉靜如水,不見怒色,也并無驚愕之意。 趙黼?yún)s似笑非笑地,臉上表情有些古怪。 此刻,忽地屋內(nèi)齊主事道:“這個混賬,真的是目無官長,毫無規(guī)矩,把東西扔了一地就走了……” 他的那幾個同儕有心通風(fēng)報信,卻也不敢再“咳嗽”了。 齊主事咬牙切齒,叫侍從把地上的卷冊都收拾了,自己出門來,兀自憤憤道:“我等都是在部里多年的了,你們可曾見過這樣囂張跋扈的新進(jìn)之人?” 正自顧自怨懟,卻見眾人都如泥胎木塑似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有幾個面露苦色。 齊主事才要再說,忽地福至心靈般轉(zhuǎn)頭看去,一眼看見四五步遠(yuǎn)處是白樘跟趙黼兩個站著,頓時也是一個“魂飛天外”,臉上的表情,卻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中更是咸辣苦酸潑翻了,無法言喻。 云鬟跟他相比,自也好不了哪里去,倉促中后退一步,忙拱手行禮:“參見侍郎大人,參見……世子?!?/br> 深深地低頭躬身,恨不得將頭埋在泥土里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