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道：“暫時(shí)定在年后?！?/br>
    兩人說到這里，趙黼忽然又回頭問道：“上次我聽說那鬼刀也欲在本地行事，如何竟被識破？聽聞還生擒了一名賊人？”

    白清輝垂了眼皮：“是，不過那是上任知縣在位的時(shí)候所發(fā)生的，我對此情掌握甚少，那名賊人也被刑部的人帶走了?！?/br>
    趙黼嘖嘖了兩聲：“我今兒去了那據(jù)說是案發(fā)的徐記金器行，倒果然是個(gè)財(cái)大氣粗的好地方。我要是鬼刀，一定要吞下這塊兒肥rou?！?/br>
    白清輝不料他居然先一步去了徐記，想到徐記，不由又想起徐沉舟，然后……當(dāng)下不由咳嗽了聲。

    蔣勛接口道：“不過那徐記的防衛(wèi)倒是好的，我跟六爺走了一趟，看他們安插了好幾個(gè)守衛(wèi)在暗處，可見是早有防范。”

    趙黼聞言，哼了聲：“這些防范，對付一般的賊寇倒是可以應(yīng)付，只是那鬼刀既然曾橫掃周圍數(shù)個(gè)金器行，自然非同一般，且在上虞余杭，還有官差被他們殺死，可見氣焰囂張，若真的再盯上徐記，只怕他們也是難逃。”

    趙黼說到這兒，不由摸了摸下頜，琢磨道：“倒是怪了，鬼刀行事，勢若雷霆，他們武功極高，手段殘忍，行動(dòng)又快，往往令人防不勝防，一旦出手，總無落空，怎么偏在你們這兒栽了大跟頭？”

    清輝見他說到正事，卻忽然又疑心到徐記之事，心中暗驚。

    ——當(dāng)時(shí)的縣令雖是鄭盛世，但清輝到任后，自把昔日的事都通看了一遍，不明之處，又叫徐沉舟來問詢，早就知道是因云鬟窺破鬼刀行蹤，這才先發(fā)制人，反而讓鬼刀“失去先機(jī)”，功虧一簣。

    清輝因知道詳情，不敢讓趙黼再細(xì)想下去，便問道：“世子既然親自去看，莫非是收到什么消息……莫非鬼刀又欲對徐記不利？”

    趙黼道：“并沒有什么風(fēng)聲，只不過是我自覺古怪，想去看一看這徐記到底有什么不同凡響之處罷了，另外……”

    蔣勛見他皺眉，便問道：“另外怎么樣？”

    趙黼看一眼白清輝，忽然道：“小白，我不是想嚇唬你。不過，按照我對鬼刀那幫人的了解，他們縱橫浙東都沒遇到敵手，偏在你們這兒吃了大虧，如果我是他們，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蔣勛同白清輝對視一眼，蔣勛憂驚之余，靈機(jī)一動(dòng)：“莫非白叔叔也想到這一點(diǎn)，所以才讓兵部調(diào)我們?nèi)ソ藴绻淼?？?/br>
    清輝還未回答，趙黼笑道：“你是怎么看你那位白叔叔的，就算他想到這一點(diǎn)，也不是為了小白而已。”

    蔣勛摸了摸頭，也笑說：“不管是為了什么，橫豎是一舉兩得的事兒，我們也練了手，于地方百姓也是大利之舉?！?/br>
    趙黼嘆道：“正是的，這法子也只有白侍郎能想出來。橫豎不能讓咱們閑著，他就舒坦了?！?/br>
    說到這里，又笑看白清輝道：“令尊這般使喚我們，小白你也不能太薄待了，今兒可留神弄一桌兒好酒菜，我們吃飽了才好干活，不然的話……”

    這兩日，果然趙黼跟蔣勛就在縣衙里住了，因廚下?lián)Q了人，那飯菜也比先前可口了許多，趙黼難得地并沒挑剔。

    只不過，雖則他談笑無忌，白清輝暗地里留心，卻總覺得他有些心事重重。

    但卻并不敢問。

    原來趙黼那日同蔣勛去徐記，本只是想看一眼這從鬼刀手下成“漏網(wǎng)之魚”的金器行到底如何不同，只瞧了會兒，見人頭攢動(dòng)，熱鬧非凡，店堂又大，氣派非凡，雖有護(hù)衛(wèi)，并不算是分縝密出色，倒也罷了。

    誰知將轉(zhuǎn)身之時(shí)，心底卻顯出一道影子，他幾乎來不及細(xì)想是什么，便停步回頭看。

    雖然是背影，又是男子打扮，身量、站立的姿態(tài)等都跟心底記憶的不同，但是不知為何，心底有種極強(qiáng)烈的感覺，讓他想要前去，一探究竟。

    誰知還差十幾步遠(yuǎn)的時(shí)候，就見昔日他才來會稽那天所見的那輕佻男子，竟當(dāng)眾摟住那人，一副風(fēng)流餓鬼的混樣兒，讓趙黼大皺起眉。

    心里原本以為會捕捉到她的影子，誰知竟只是個(gè)浪蕩小倌兒。

    簡直……

    趙黼十分慪心，偏又說不出來，當(dāng)即便同蔣勛離開了。

    原定在除夕這夜，趙黼跟蔣勛是要回余杭的，因此白清輝就定在臘月二十九號晚上請他們，以備明日清早趕路。

    這一夜，白清輝跟趙黼兩個(gè)各懷心事，倒也罷了。

    唯獨(dú)蔣勛格外高興，如今同桌之人，一個(gè)是他敬重欽慕的“豪杰英雄”，一個(gè)是他敬愛有加的“同窗好友”，這一頓的“年夜飯”，對他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求之不得的。

    那老仆因知道那大方的“柿子”又來了，還帶了客人，便特意叫自己的兒媳婦跟孫女兒一道，忙碌了半晌，精心整治了一桌兒菜，又特搬了兩壇子的女兒紅過來。

    趙黼見他如此上道，十分喜歡，贊了兩句，又賞了他些散碎銀子。

    是夜，蔣勛放開胸懷，痛飲了大半壇子女兒紅，不出意外便醉了。

    當(dāng)下便纏著白清輝，又滔滔不絕地講述軍中之事，不知為何想起云州，便道：“唉，我們?nèi)缃裨诖?，有清輝你，也有世子，我心里什么都足了，只是有個(gè)遺憾。”

    清輝問：“不知是什么？”

    蔣勛酒力翻涌，早就失了自制，望著清輝，眼圈兒一紅便落下淚來，道：“我想念我的繁弟?！?/br>
    清輝一怔，還要再問，蔣勛抱著他，忽然叫道：“繁弟，你要在這兒就好了，當(dāng)初不該放你回京城的?！本箚鑶柩恃?，靠著清輝哭了起來。

    清輝掙脫不得，見他如此失態(tài)，也不好就推開，一時(shí)為難。

    旁邊趙黼看見這樣，幾乎失笑，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清輝道：“你好生看著他，我出去走走。”

    說著，便把剩下的半壇子女兒紅抱起來，徑直走了出去。

    不提蔣勛在廳內(nèi)跟清輝說長道短，只說趙黼抱著壇子，來至外間兒，見院中寂靜無聲，只聽身后廳內(nèi)蔣勛嗚咽訴說。

    趙黼不由笑道：“真是個(gè)呆子?！迸e起壇子喝了一口酒，又搖搖擺擺地往前去。

    將到角門兒上，便聽見有人說道：“伯伯，你如何還不回家去？”

    先前那做飯的老仆便笑道：“不忙，明兒才是年夜呢，今兒大人又有貴客，我自然是在這兒伺候著呢。方才貴客還賞了銀子呢?！?/br>
    那兩個(gè)本是值班等命的捕快，便笑道：“您老人家真是難得，臨老了又有這般財(cái)運(yùn)，我們兄弟們在外頭跑來跑去，都沒有人賞錢呢，做的不好，還要挨罵，哪里有你這樣有福分?！?/br>
    那老仆嘿嘿便笑：“都是托了大人的福罷了?！?/br>
    趙黼聽他們閑話，不想過去打擾，轉(zhuǎn)身往院中小徑欲去，誰知卻聽另一個(gè)捕快道：“聽聞貴客明日便走了，我還以為是來跟咱們知縣過除夕的呢，去年大人是在可園跟典史他們過，本以為今年去不成了?！?/br>
    趙黼聽見“典史”一詞，頗覺耳熟。

    正思忖中，捕快又道：“是了，如何這兩天沒見到典史來衙門？平日里每日都要過來看看的，是不是又病了？”

    “呸呸，別瞎說，典史身子雖弱，這大年下的，如何好咒他病了，昨兒我還看他高高興興地往徐記去呢?！?/br>
    “去徐記做什么？是找二公子？還是買東西？”

    “這個(gè)誰知道。”

    這會兒那做飯的老仆便回了廚房，只剩下兩名捕快。

    兩人見四周無人，又閑著無聊，忽然一名捕快笑出聲來，放低了聲音道：“我不怕典史去找二公子，只別去找咱們徐爺就行了，你也知道，徐爺那人，生冷不忌的，典史又是那個(gè)容貌性情，一旦落了他手里，可怎么說去?！?/br>
    另一個(gè)道：“話雖如此，典史卻是個(gè)正經(jīng)人，不會同徐爺有什么茍且的，何況他又那樣聰明，若不是他跟咱們知縣，本地出的那些案子，別人也都偵破不了，就單說上次馬家的事兒，若換了跟鄭大糊涂那樣的人，只怕霍捕頭就真的又被冤枉死了?！?/br>
    兩人正盡情說著，忽然身后有個(gè)聲音問道：“你們說的這典史，是什么人？”

    捕快們回頭一看，大驚，忙雙雙行禮。

    趙黼笑道：“別怕，到底是怎么樣？我不過好奇罷了?！?/br>
    捕快方道：“是、那是本縣的典史大人，為人是最機(jī)敏能干的，輔佐我們大人，屢破奇案……”

    趙黼挑眉道：“說了半天，竟姓甚名誰？”

    兩人面面相覷，道：“自然姓謝，名字么……”

    因自打云鬟入了縣衙，上上下下，不是叫她“謝小史”，就是“小謝”，或者“典史”，竟沒有人直呼過她的名字，此刻被趙黼問起來，一時(shí)居然想不明白。

    趙黼見他兩個(gè)發(fā)呆，不由噗嗤一笑，喃喃道：“我也是瘋了，怎么也跟蔣勛一樣，干這些沒影子的蠢事?！?/br>
    沒頭沒腦說了兩句，轉(zhuǎn)身便走。

    忽然身后捕快終于想了起來，叫說：“是了，徐爺常叫他小鳳凰，他的名字，原本就一個(gè)‘鳳’字，典史叫謝鳳！”

    話音剛落，就聽見“啪嚓”一聲，趙黼夾在肋下的那半壇子女兒紅落在地上，跌得粉碎，一時(shí)之間，酒水四溢。

    兩個(gè)捕快嚇了一跳，正不知如何，眼前人影晃動(dòng)，卻是趙黼閃身過來，死死揪著胸襟道：“叫什么？”

    心驚膽戰(zhàn)，捕快道：“謝、謝鳳……”

    還未說完，衣領(lǐng)一松，眼前已經(jīng)沒了趙世子的身影。

    第208章

    是夜，天涼如水，江南的冬跟北國不同，那股森冷寒意是入骨而來的，這點(diǎn)趙黼早有體會。

    而此刻，他卻像是一只冬日里急欲撲火的飛蛾，撲棱棱地穿過那靜寂無人的青石板街頭。

    兩個(gè)巡夜的捕快只聽見極輕的噠噠聲響，駐足看之時(shí)，卻見前方街頭上，刷地有一道黑影掠過，快的叫人看不清是人是鬼。

    先前趙黼出了縣衙后，才驀地醒悟不知可園在哪個(gè)方向，正門子聽了動(dòng)靜，探頭來看，被趙黼一把抓住。

    門子聽了問，忙道：“世子原來是想去典史家里么？可園是從這里往右邊兒去，直走過了西倉街口，從題扇橋上過，然后就能看見很大的門首……”

    趙黼將他放開，如一陣疾風(fēng)，消失在這清冷幽靜，微微有些爆竹氣息的夜色之中。

    趙黼本猜測崔云鬟之所以消失的這樣杳無音信，必定有人在背后相助。

    他算計(jì)過許多人，但最終目光落在了白樘身上。

    可是，雖然從蔣勛口中早就知道白清輝被外放到會稽，他卻并沒就想，崔云鬟會也這樣湊巧的在會稽。

    因?yàn)檫@看起來，本就是一萬個(gè)不可能。

    若白樘知道云鬟在會稽，又怎會把白清輝放來此地？他明明竭力為崔云鬟“善后”，趙黼遲早會知道清輝的去向，難道不怕趙黼會由此懷疑？

    后來跟清輝見面兒，趙黼旁敲側(cè)擊，白樘為了金鋪案件曾途徑此地，但卻不曾停留，連見清輝一面兒都不曾。

    以白樘素來為人，這般性情，他也絕不會多嘴到將云鬟的下落透露給清輝。

    故而清輝會來會稽，只也是個(gè)巧合而已。

    所以趙黼并沒疑心云鬟如今偏生在清輝身旁，更萬萬不能去信。

    卻只是想從清輝身上探聽到白樘相關(guān)。

    他又怎會知道，偏偏白清輝跟崔云鬟選擇了同一個(gè)水鄉(xiāng)小城，而白樘的性情他的確是摸的很透——白樘果然并沒跟清輝透露有關(guān)云鬟的事，甚至在聽說清輝想到會稽之時(shí)，白樘雖然詫異，卻也并未硬加阻止。

    對他而言，能做的已經(jīng)都做了，至于清輝的選擇，他并不會格外干涉。

    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了。

    ……謝鳳。

    典史……

    趙黼心底想到這個(gè)名字，這個(gè)稱呼，想起自己初來會稽，經(jīng)過小藤花胡同，眼前所見的那一角墨青色官袍。

    想到當(dāng)看見他不期而至，白清輝瞬間的錯(cuò)愕——只因他天生冷淡，所以趙黼當(dāng)時(shí)才未看清楚他眼底那錯(cuò)愕底下的一抹驚悸之意。

    后來，他特意起身叫了霍捕頭，秘密地低聲吩咐。

    如今趙黼才明白，當(dāng)時(shí)清輝，是叫這姓霍的去給崔云鬟通風(fēng)報(bào)信，避免讓他們兩人不期而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