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趙黼握了握臉,也想不到她竟會動手打自己,待要發(fā)作起來,屋里頭卻已經(jīng)聽見動靜,趙黼忙握著云鬟的手要藏躲,然而倉促間又如何行事?若被人循聲找來,豈不是…… 趙黼索性站住,便對云鬟道:“別怕,待會兒你只站在我身后?!?/br> 云鬟兀自望著他,她的手雖然小,卻用了力的,趙黼的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幾道粉紅的印子。云鬟又聽了這話,復(fù)漠漠地轉(zhuǎn)開頭去看向別處。 這會兒果然有人從屋里走了出來,趙黼回頭看了一眼,見正是林稟正。 林稟正方才也聽見了響動,此刻目光環(huán)顧院內(nèi),就看向這假山石這邊兒。 卻見他正要邁步過來似的,這會子,忽然廊下有人輕輕咳嗽了聲,聽著竟是個男子的聲音。 這原本是后宅,男子無請不得擅入,林稟正聽了,臉色一變喝道:“是誰?”邁步便往廊下急急走了過去。 趙黼見了,仰頭看了會兒,暗暗笑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钡托α艘痪?,就聽見屋內(nèi)有人哭了出來,聽著竟是那方秋霞,嗚嗚咽咽,令人聞之心酸。 又有她的奶娘勸道:“姑娘別哭了,給老爺知道了,又要不喜歡了。” 那方小姐也不搭腔,只是九轉(zhuǎn)回腸地哭個不住,聽著讓人心里也酸了起來。 趙黼不耐煩,便對云鬟道:“咱們走吧?!崩?,小心出了院子,沿路往后院角門處去。 不料來到花園里,趙黼因又看見那一叢月季,不由對云鬟道:“你且等我一等?!彼约猴w跑過去,把中間開的最好的那一朵用力掐下,復(fù)又雞飛狗跳地回來。 云鬟見他竟還有閑心去掐花,啼笑皆非,誰知趙黼道:“給你?!辈挥煞终f塞在手里。 云鬟一怔,不由自主握在手中,才發(fā)現(xiàn)上頭的刺兒也已經(jīng)給他除掉了。 趙黼?yún)s打量她道:“這花兒很好,甚是配你?!?/br> 正說了這句,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有人驚呼道:“這金甌泛綠如何少了一朵?是誰動了這花兒?不知是老爺最心愛的么?”聽聲音竟是從廊下來,因隔著一重,暫時并不曾看見他們。 云鬟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花兒,又看趙黼,此刻竟不知該是何表情。 趙黼吐了吐舌:“不過一朵花罷了,有什么金貴的?!敝肋@一下必然會驚動人,忙又拉住云鬟飛跑。 兩人越過花園,來到角門處,忽然一怔,卻見角門上竟換了一個人站著。 見兩人跑來,那方府的小廝因疑惑問道:“你們……”自然知道府內(nèi)并沒這兩號人物,可看他們兩人,一個身段纖挺,氣質(zhì)高貴,一個年紀(jì)尚小卻偏清麗絕倫,且打扮都非一般,他便猜測是不是哪家的公子來做客的。 趙黼何其機(jī)變,便不耐煩道:“老爺會客不得閑,叫我們自出去耍耍?!?/br> 小廝恍然大悟,才要讓路,猛地看見云鬟手上握著的那朵花,便疑惑道:“這個不是……老爺最愛的那……” 趙黼不等他說完,早同云鬟跑了出去。 身后那小廝醒悟過來,叫嚷了兩聲,將追未追的功夫兒,他兩人早跑的遠(yuǎn)了。 為擔(dān)心有人追來,趙黼便拉著云鬟來到那豐匯樓的一條街上,此處依舊車水馬龍,自然無人留意他們兩個,要來捉拿也是難的。 云鬟畢竟身弱,早跑的氣喘吁吁,手中兀自緊緊握著那花兒。 趙黼見她跑的小臉白里泛紅,就果然如這所謂“金甌泛綠”的色澤,才要笑,忽然又想起方才在里頭挨了一巴掌,因擰眉討賬:“你方才做什么打我?” 云鬟道:“世子不知道么?” 趙黼道:“我若知道,還會自己找打不成?” 云鬟道:“世子為什么對我說那些混賬話?” 趙黼方“嗤”地一笑,道:“那哪里是混賬話,難道不是正經(jīng)話?” 云鬟才想起手中還拿著花,當(dāng)下便用力摔到他身上,轉(zhuǎn)身要走,趙黼接著花道:“你怎么就把它扔了,我好不容易摘了來的?!?/br> 此刻旁邊人潮涌動,幾個人經(jīng)過之時,未免沒留意她小人兒,便把她撞了兩下,云鬟趔趄住腳,站立不穩(wěn)。 趙黼才要扶住她,云鬟卻站住了,竟回過頭來看著他,口中說道:“世子殿下,我想我先前都已經(jīng)同你說的很明白了,你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世子你自然是最聰明的人,總不會不懂這話的意思?” 人聲鼎沸里,她的聲音卻極清晰,趙黼怔怔看著,還未說話,云鬟又道:“何況,以世子殿下的身份,若要玩要鬧,只找那些能跟你玩得起鬧得起的人去,何苦每次都拉著我?可知道你越是如此,我心里越是厭惡?” 趙黼起先還帶著幾分笑,聽到最后“厭惡”兩個字,笑影才陡然消失,只聽“啪”地一聲,竟把手中的花莖折了。 云鬟掃了一眼,垂眸又道:“原本這些話不該說出口,只是世子逼人太甚,才逼得我無禮了……世子若要降罪,我一概都領(lǐng),只是還請世子以后知道分寸些,不要動輒就來為難人,且放彼此兩清最好?!彼f完了,便屈膝行了個禮,“我要回府去了?!?/br> 正要邁步,冷不防趙黼伸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臂,云鬟吃痛,轉(zhuǎn)頭看他:“世子是想做什么?” 趙黼道:“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要一走了之?” 云鬟道:“世子待要怎么樣?” 趙黼瞪著她,咬了咬牙,道:“那先讓我打回來,如何?” 云鬟皺了皺眉,旋即淡淡道:“那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毕肓讼?,又道:“只要世子以后放人清凈,不來相擾,任憑你怎么樣都成?!?/br> 趙黼點頭:“好。”便舉起手來,作勢要打。 云鬟輕一咬唇,便微微揚(yáng)首,雙眸微閉,等趙黼落掌。 此刻耳畔仍有許多塵世嘈雜的聲響,商販的叫嚷聲,客人的問詢聲,旁邊豐匯樓里小二的上菜聲……以及腳步聲,大笑聲,唱曲兒聲,一擁而上,復(fù)又緩緩?fù)讼隆?/br> 云鬟自覺等了甚久,但那預(yù)料中的巴掌卻仍是未落下,她心中疑惑,試著睜開雙眸,卻見趙黼正呆呆盯著自己,眼神閃爍,神情也略有些奇異。 仿佛沒想到她會睜眼,目光相對的剎那,他忽地飛快轉(zhuǎn)開頭去,又抬手輕輕地在眉角撓了撓。 這個動作……云鬟皺眉問道:“世子如何不動手?” 趙黼喉頭微動,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句話來,最后竟不耐煩地道:“你說動手六爺就要動手么?到底是聽誰的?你給我閉嘴?!?/br> 他竟難得地兇狠了起來,云鬟越發(fā)疑惑,待要再問他方才說的話算不算數(shù),身邊兒卻有個人悄無聲息地靠近過來,低喚道:“鳳哥兒?!?/br> 云鬟并未留意此人,轉(zhuǎn)頭一看,頓時驚喜交加。 趙黼因先前心神不屬,也沒看見,忽然見人靠近了,眼底才清明警覺起來:“巽風(fēng)?” 這來人果然正是巽風(fēng),向著趙黼一拱手:“世子殿下有禮了?!?/br> 趙黼面色有些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他,忽然問道:“你幾時來的?” 巽風(fēng)一笑,并不回答。 趙黼看見他的笑,臉卻無端地有些微紅,一時竟無話。 云鬟仰頭看著,問道:“巽風(fēng)怎么在這兒?”她自從回京,雖見了阿澤,但見巽風(fēng)卻還是第一次,心里自然十分喜歡,但面上卻并未流露十分,只眼底透出微暖的喜悅之意。 巽風(fēng)畢竟跟隨她最久,如何能不曉得她的心意性情?便也雙眸含笑地回看她道:“我奉四爺?shù)拿鲆患聝海媒?jīng)過,鳳哥兒如何也在這兒呢?” 云鬟無言以對,趙黼?yún)s道:“我?guī)鰜硭5?。?/br> 巽風(fēng)微微一笑:“這樣只怕不妥當(dāng),畢竟如今不是在素閑莊上了。世子行事,還要為鳳哥兒多著想些才好。” 趙黼哼了聲,并不理他。 巽風(fēng)又看云鬟,便道:“鳳哥兒如今要去何處?” 云鬟對上他的眼神,便即刻明白:“我要回府去了,巽風(fēng)送我可好?” 趙黼一聽,帶怒道:“不許?!?/br> 云鬟已經(jīng)伸手握住巽風(fēng)的手,巽風(fēng)便對趙黼道:“既然鳳哥兒如此說了,世子且不必掛心,我必會好生送她回去?!闭f著一點頭,便帶著云鬟往外去了。 趙黼走前兩步,卻又停住,背后默默地看著兩人離去,又看手上的花兒,眼底已透出幾分怒意。 他慍怒之下,手掌握緊,幾乎要把這朵珍貴的金甌泛綠給捏爛揉碎,可不知為何,緊要關(guān)頭卻又停了手。 人來人往中,少年站在原地,垂眸看著掌心的花兒,盯了半晌,便送到唇邊,輕輕地嗅了一嗅,復(fù)又一嘆。 第96章 且說巽風(fēng)陪了云鬟往回,因同他故舊相遇,云鬟便不急著回府,更樂得浮生半日,自在說話。 兩人沿著街頭緩步而行,巽風(fēng)默默端詳云鬟,先前雖聽阿澤說起她比先前更出落了,但親眼所見,才知果然越發(fā)出色,如今雖做男孩兒打扮,但仙姿靈秀,別有一番可愛之處,且又讓他想起在鄜州時候那段日子,當(dāng)初并不覺的如何,現(xiàn)在回想,簡直似神仙逍遙。 巽風(fēng)無聲而笑,復(fù)想起方才種種,便道:“鳳哥兒可還好么?” 云鬟仰頭看他:“沒什么大礙。是了,先前巽風(fēng)說是奉四爺命來行事的,可是跟方府有關(guān)?” 巽風(fēng)含笑點頭,云鬟眼珠兒烏溜溜地:“在方府內(nèi)咳嗽引開了林教習(xí)的那個人,是巽風(fēng)對么?” 巽風(fēng)略有些詫異,卻也并不十分意外,笑說:“我已經(jīng)壓低了嗓子了,你仍能聽得出來?” 云鬟笑著低頭,巽風(fēng)含笑嘆了聲,便又問道:“先前四爺傳了那林稟正去刑部,卻是因為知道了林稟正身上一處極大的疑點,我也是從阿澤口中才明白,原來又是你指點的?” 云鬟搖頭道:“這算什么指點?不過是我偶然記得的,就跟小白公子說了罷了?!?/br> 先前白清輝跟云鬟將驗尸以及嚴(yán)大淼所說的話盡數(shù)轉(zhuǎn)述,蔣勛因加了那一句,云鬟有所觸動,凝神細(xì)想,便想到一幕。 五月里那日,林稟正來授課,記得他那日穿著一件深青色的袍子,衣領(lǐng)略高,依舊如昔日一般冷淡平靜地將課講完,末了,他將面前的書本收起,轉(zhuǎn)身出門而去。 一眾女孩子也仍如往常一般涌到門口相看,只云鬟仍坐在位子上未動,就在林稟正經(jīng)過窗前的時候,云鬟不以為意瞥了眼,正好兒看見他手指抬起,輕輕地?fù)芰藫芤骂I(lǐng)處。 這個微小動作自然不足為奇,云鬟也并沒留意,旋即散漫地轉(zhuǎn)開目光。 然而此刻,再度細(xì)想,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就站在那個自己的跟前兒也看林稟正,——他抬手,撥衣領(lǐng),在她凝神注視的目光中,他的動作竟極其緩慢,緩慢到每個細(xì)微之處都無限放大了。 而就在他手指輕掠里衣領(lǐng)子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云鬟瞇起眼睛,就在衣領(lǐng)微傾之時,望見一道極鮮明的傷痕,一閃,復(fù)被領(lǐng)口擋住。 那幾乎只是短暫呼吸的一刻,卻是關(guān)鍵所在。 彼時林稟正的眉頭微蹙,面上透出幾分煩惱之意,自然是因為這傷口蹭著衣領(lǐng),弄得他很是不適,先前上課之時,他竭力按捺,忍著并未動過,直到下課后,才有些忍受不了,因此一撥。 這如隨意舉手撣塵的一幕,無人格外留心,縱然留心,也難記得如此細(xì)致入微,絲絲分明。 可對云鬟來說,已經(jīng)足夠。 記憶一旦打開,便會搜尋到很多,比如那天,課余之時,云鬟自廊下走過,正有兩個教習(xí)嬤嬤往院長室去,其中一個道:“后院的兩棵樹也好修剪了?!?/br> 另一個道:“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不過據(jù)門上的老張頭說,今兒那老吳沒來,明兒再修罷了?!?/br> “如何沒來?他從來并不缺勤的,莫不是病了?” 兩人聲音漸小,一徑遠(yuǎn)去。 有用的碎片拼接起來,便指向了一處。 鳳儀的死尸,由儀的血案,又加上林稟正跟方荏的關(guān)系,以及林稟正前世莫名而死之事…… 云鬟便把此事告知了清輝,自由阿澤轉(zhuǎn)告給白樘,只說鳳儀有人記得:在老吳頭失蹤后不久,曾見過林稟正頸間有傷。 此刻,巽風(fēng)聽罷,微笑看她:“鳳哥兒,那許久前的事兒了,你偏都記得這樣清楚?可知我們四爺起初聽了,還不大肯信呢?!?/br> 云鬟道:“我只是記性好一些罷了,不知四爺還打算怎么做?” 巽風(fēng)道:“因畢竟缺乏人證物證,四爺便故意傳了林稟正去,只為敲山震虎,如今見他跟方荏有些不睦似的……就看他們下一步會不會路出馬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