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紋鑠自清池洗漱已畢，又換了件舒適的衣衫出來，莫兒早已帶著一眾侍女侯在外面。

    “小姐，元君娘娘在前殿?！辈淮y鑠詢問，莫兒已上前躬身行禮道。

    紋鑠點了點頭，只帶了莫兒往前殿去。

    斗姆元君早叫人備了紋鑠愛吃的點心，見她來了，招手叫她坐到身邊，揮退了一眾服侍的侍女。

    “母親……”紋鑠早有準備，她身上靈力波動不同以往，母親定是要問的。

    斗姆元君凝視紋鑠許久，沒有開口說什么，只撫了撫她還有些濕的長發(fā)，幫她將發(fā)弄干。紋鑠輕輕將頭靠在母親肩旁，輕聲問道：“母親，二哥把我從荒漠里抱回來的時候，我是什么樣子的？”

    斗姆元君似乎并不意外，唇邊勾起淺淺的笑紋，眼帶慈愛地道：“那個時候的你很小，比你幾個哥哥小時候都要小，卻已經(jīng)生得眉目清明，嬌嫩可愛。就是你二哥那樣內(nèi)斂的性子，都將你抱在懷里，愛若至寶舍不得松手呢！”斗姆元君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神色輕微一動，當時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那嬰孩身上，倒是忽略了兒子的異樣。

    “我將你接到手里，你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我看，還沖著我笑。然后就伸出小手放進了嘴里……”斗姆元君說到這里忍不住笑出聲來。

    “后來，母親想給你取個乳名，可還沒想好，當時還是嬰兒的你就清晰的吐出‘紋鑠’兩個字來，母親便知你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倍纺吩锌溃骸翱晌以趺匆矝]想到，你竟是伏羲大帝與女媧娘娘的女兒。”

    “我也是母親的女兒?！奔y鑠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當然是母親的女兒，你永遠都是母親的女兒?！倍纺吩p拍紋鑠的手，以安撫她波動的情緒。接著道：“你也知道母親的性子，并不愛理會外面的事，但自那不周找上門，母親便對他的事做了一些了解?！倍纺吩稣y鑠的身子，要她正視自己才道：“以前的許多事，因為時間久遠，已不可查。但當時的妖神紋鑠獨自闖入蠻荒星域是事實，這世上不管是誰，都是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但凡當時的她，對這世上有一點點依戀，絕不會做出必死之事?！?/br>
    斗姆元君的話讓紋鑠有些呆愣，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女兒明白母親的意思?！?/br>
    “你能明白就好，可恨那不周還敢來尋你。”斗姆元君臉色一沉道：“你兩個哥哥還想瞞著母親?！?/br>
    紋鑠聽斗姆元君這樣說，暗暗吐了吐舌，忙道：“哥哥們怕母親擔心。”

    “他們?nèi)羰菍⒛阏疹櫤昧?，母親自然就不用擔心了。”斗姆元君心中極為惱怒，卻并不在女兒面前顯露，待她教導好了女兒，有多是時間收拾兒子。她話鋒一轉問道：“跟母親說說，你與碧海姬瀟塵是怎么認識的？”

    說到姬瀟塵必然要說到荒漠冒險，紋鑠不敢在母親面前說謊，只得邊窺著母親的臉色，邊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在提到蜃龍的時候，也只略略帶過。斗姆元君聽說姬瀟塵到昆侖修行時，唇角微微翹起道：“倒是個有心的?！痹诼牭郊t塵送紋鑠蜃龍發(fā)簪時，愛憐地為女兒理了理鬢發(fā)，道：“你還太小，不懂這些。”

    “二哥當時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奔y鑠提起那日紫微陰沉的臉色，終是沒忍住向母親抱怨道。

    “哦？”斗姆元君挑起了繡眉，她倒是有萬八千年的不曾見過次子情緒失控了。

    “不過，二哥說的對?！奔y鑠臉色微紅，垂首道：“是我不該隨便收別人的東西?！?/br>
    “傻孩子，你被那姬瀟塵算計了。”斗姆元君道。

    “不是的，母親，瀟塵師兄真的不是那種人?！奔y鑠忍不住為姬瀟塵辯道，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怎好這樣被人誤解？

    “你就這樣信他？”斗姆元君語帶玄機地道。

    紋鑠不查，點頭道：“女兒相信他，不管后來又發(fā)生什么事，他送女兒發(fā)簪時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必是以誠相待的?！?/br>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母親也信他一次?！倍纺吩溃蛇€沒等紋鑠將心放下，就聽元君又道：“碧海帝君果然帶著他，到母親面前來求親，你……可愿意答應？”

    紋鑠之前雖聽大哥提起過這件事，但并沒有認真思考過，因為她認為自己年紀還小，母親不可能同意。不曾想母親竟然問起，一時思緒雜亂。

    斗姆元君見女兒神色，也不追問，只道：“瑤池仙母已向中天及四海八荒廣下請貼，延請各世族杰出子弟至中天參加蟠桃宴，你也去。”

    “是。”紋鑠恭聲應喏?，幊叵赡覆畈欢喟倌昃鸵e辦一次蟠桃宴，她因為不喜這樣的熱鬧未曾參加過，母親更是很少出雷霆中宮的，這次……

    “母親……”正當紋鑠失神，紫微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躬身給斗姆元君行禮，可不知為何臉色卻是不太好看。

    斗姆元君瞥了次子一眼，道：“坐吧！”

    紫微在斗姆元君下首坐定，紋鑠見殿內(nèi)沒有侍女服侍，忙上前親手倒了茶。紫微道了謝，斗姆元君便將女兒招回身邊吃點心，卻是將兒子晾在了一邊。

    “這次去了一趁凡間界，可長了許多見識？”斗姆元君問道。

    “凡間界靈氣稀薄，連花木都沒什么靈性，修煉起來事倍功半?！奔y鑠暗道糟糕，母親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回頭定要尋兩位哥哥問責?？伤m著急，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顧做輕松打趣道：“不過我去的那處凡界倒是有趣，聽聞前任帝王是個極有福澤的，生有十四位皇子，二十一位公主。后宮寵妃眾多，有溫良嫻雅的王后，有亡國公主，還有飽讀詩書的才女。這位帝王還真是個多情的……”紋鑠邊說著，還邊向紫微身上瞄。

    紫微坐在椅上啜著茶，忽聽紋鑠說起這個，手上的動作略微一頓，隨即神色如常。紋鑠見紫微沒反應，接著道：“后來，我見到了那位帝王的一子，與二哥長得頗像。一雙眼眸亮如星辰，芝蘭玉樹，風度翩翩。”

    紫微終于放下手中的茶，含笑抬頭看了紋鑠一眼，紋鑠頓時臉上一紅，倒是她先不好意思起來。

    斗姆元君看著一對兒女，好笑地輕咳了一聲，對紋鑠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我跟二哥還有些話說?！?/br>
    “是?！奔y鑠起身，腳步卻有些遲疑。

    斗姆元君道：“去吧！到底是我兒子，還能吃了他不成?！?/br>
    紋鑠吐了吐舌尖，有些歉然地看了紫微一眼，向母親與哥哥作了禮才退出去。

    紫微見紋鑠走出殿外，才起身，向母親躬身道：“兒子知道錯了，請母親息怒。”

    “你和勾陳誰的主意？”斗姆元君淡淡問道。

    “母親……”紫微低低地喚了一聲。

    斗姆元君冷哼一聲，道：“勾陳那里似乎并不順利，你即回了中天，就去幫幫他吧！”

    “是……”紫微應喏，眉頭卻微微蹙起。

    ☆、第40章

    “二哥……”紫微辭了母親自殿內(nèi)走出，便見紋鑠嬌嬌俏俏地站在庭院里。

    “怎么還沒回去休息？”他略微有些意外，蹙眉問道。

    紋鑠不答，咬著唇向殿內(nèi)瞧了一眼，紫微笑：“大哥帶人追查大巫行蹤，不太順利，母親讓我去給大哥幫忙?！?/br>
    紋鑠吁了口氣，她知道母親對哥哥們極為嚴厲，并不像對自己這樣縱容。紫微寵溺地揉了揉紋鑠的頭，向侍立一旁的侍女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要跟著，便帶著紋鑠向洞淵殿的方向行去，邊道：“母親想在世族內(nèi)給你挑一門親事，你自己可有什么喜歡的人嗎？”

    紋鑠雖已經(jīng)察覺母親的意思，但還是沒想到二哥會這樣坦然地跟她談起，臉上浮起羞赧之色。紫微見了，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煩躁。不等紋鑠作答，接著道：“有不周在前大巫在后，姬瀟塵、涂山修皆不會好的選擇?！?/br>
    紋鑠點了點頭，有些調(diào)皮地道：“母親想為我挑一門親事，無非就想斷了不周的念想，但就我看，碧海與青丘的實力都不足夠強大。我現(xiàn)在就好像一個小禍害，恐怕是到了哪里，哪里倒霉?！?/br>
    “怎么這樣說？”紫微有些不悅，可又似乎松了口氣，竟是前所未有的復雜心緒。

    “二哥，我……”紋鑠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想想起以前的事，縱然知道那些記憶似乎并不愉快，但我還是想知道?！奔y鑠對不周說了違心的話，這部分記憶有她父親與母親的身影，無論是好是壞她都舍不得舍棄。

    “別急，你會漸漸想起。”紫微抬手召如出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珠子，這顆珠子如珍珠一般圓潤，光彩迷人。剛剛出現(xiàn)，就讓紋鑠覺得精神一振，神識舒暢。紫微道：“這是我早年得到的一顆聚靈珠，將它帶在身上，或能助你?！彼只贸鲆粭l項鏈，將珠子嵌入，親手帶在紋鑠項間，看著它在她胸前散發(fā)著淡淡光暈。

    “謝謝二哥……”紋鑠將珠子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十分的喜愛。

    紫微唇邊現(xiàn)出一抹苦笑，道：“若母親知道……”紋鑠俏皮一笑，將珠子藏入衣領內(nèi)貼身收藏。紫微忽地轉過頭，看向別處，輕咳了一聲才道：“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是。”紋鑠應喏，看著近在眼前的洞淵殿突然回身，撒嬌般地扯了扯紫微的衣袖。

    紫微唇角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道：“放心?！?nbsp;紋鑠轉身站廊下，紫微道：“我去找大哥，你好好照顧自己?！奔y鑠點點頭，紫微便化作一道紫色遁光，消失在天際。

    紋鑠望著紫微遠去，腦中卻是在不斷回響著不周的問話：“鑠鑠，從以前到現(xiàn)在，你是不是從不曾對我動情？”

    以前的事她早已不記得，不周能問出這樣的話來，顯見情緒已接近失控的邊緣。她猶記得那日在東海發(fā)生的一切，竟是不敢將決絕的話說出口，只是說：“我不知道……”

    空中的雪越飄越急，端木與紫微的遁光皆已到了近前，誰都不曾開口，四人對峙許久，不周終于道：“你想離開我，想要自由，我成全你。”

    不周決然離去，紋鑠茫然立在當場，直到紫微上前用靈力將她身上的積雪震飛，將一件披風披在她的肩上，她才回過神來。

    “鑠鑠……”紋鑠正失神，突然覺得似乎有人在喚她，那聲音低淳有些熟悉。

    “是誰？”紋鑠驚詫地問。

    “我是成紀?！蹦锹曇艋氐?。

    下一刻，四周的景物開始變化，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天山北的那處法陣?？赡芤驗樗谶@里出世，所以即使事出突然，她也并不感到恐懼。

    “紋鑠，我們終于見面了。”成紀低淳的聲音再度傳來，紋鑠手臂上的伏羲劍似乎有所感應，不用她召喚便自行出體，靜靜懸浮在空中。

    伏羲劍光芒一閃，一個藍衣身影出現(xiàn)在紋鑠面前，他的樣子很年輕、也很英俊，只雙眸帶著歷經(jīng)世事的滄桑。紋鑠的身體狠狠地一震，面前這男子的樣貌竟與伏羲大帝有八分相似，而且給紋鑠的感覺也熟悉、親切。

    “你……”紋鑠茫然上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

    “多虧了紫微帝君的聚靈珠，不然我還不能出來見你?！背杉o不動，任紋鑠撫上他的臉，然后看著她的眼淚嗒嗒地往落下。

    “伏羲大帝被大巫圍殺的那一戰(zhàn)，我也差點就消散了，鑠鑠，能見到你真好。”

    “你是……伏羲劍靈？在荒漠上就是你在召喚我？”紋鑠泣聲問道。

    “你是我的新主人了，不過不要指望我會這樣叫你?！背杉o抬手為紋鑠拭去臉上的淚，臉現(xiàn)思念之色道：“主人，若是見到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知會有多驕傲?！?/br>
    “真的會嗎？我好笨的。”紋鑠一直對自己學不好伏羲八卦耿耿于懷。

    “會的?！背杉o極認真的答道。

    “那……你能給我講講父親的事嗎？”紋鑠問道。

    “當然?！背杉o慢慢地道：“主人出生在成紀，為了紀念出身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說的許多事紋鑠都是知曉的，在昆侖山修行時，對上古諸神都有細細的講述，可她還是聽得極認真。

    “女媧娘娘以身補天之后，主人……非常傷心?！背杉o語音頓了頓，紋鑠覺得他說出這幾個字時，有些艱難?！拔遗c主人心神相連，只有我知道他的心有多痛。一個神活在這世上千千萬萬年，若沒有人能夠相伴，活下去又有什么意義？”

    “若沒有人能夠相伴，活下去又有什么意義？”紋鑠訥訥重復，當年不周陷入沉睡時，是不是也抱著這樣的想法？

    “最終，主人決定用本源之力，助你提前出世。當他被大巫圍攻的時候，雖然因為流失的本源之力太多，身體極度虛弱，但也不是沒有一戰(zhàn)之力，他連伏羲劍法中的‘滅世’都沒有用?！背杉o喃喃道：“鑠鑠，不要難過，主人他只是沉睡了，這對他來講，也許是最好的歸宿?！?/br>
    紋鑠一邊點頭，一邊流淚，過了許久才問：“那個時候，不周在做什么？”

    “那小子，自娘娘開始煉石補天起，就被主人趕了出去。”成紀道：“以主人的占卜之術，早已知曉大劫將近，只是眾神之劫無從破解?！?/br>
    紋鑠垂眸，原來父親是怪他的。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成紀道：“主人倒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不想看見他，而且我想主人也希望給妖神一脈留個傳承。自我蘇醒以來一直在你體內(nèi)時睡時醒，也算從旁知道了一些當年的事，就我看來，不周與那洛神之間定有蹊蹺，你倒不必在這件事上太過執(zhí)著。”

    紋鑠默然，成紀接著道：“如今你有聚靈珠在身，不久定能想起從前的事，如果他是被洛神算計了，希望你能原諒他一次?？丛谀隳赣H的面子上，妖神只剩不周這一脈傳承，你是妖圣后人，我希望你們能在一起。”成紀凝視紋鑠道。

    紋鑠咬唇，突然平靜地道：“我討厭洛神?！?/br>
    跟在紋鑠身邊時日也不算短，成紀卻從未聽她說過這樣任性的話，可見她對洛神是真的心有芥蒂。成紀笑道：“那就殺了她。”

    紋鑠雖說討厭，卻并沒有這個意思，成紀笑語間就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讓她一驚。

    “她憑什么得到主人的神血？就算你不肯，我也會將主人的神血取回來”成紀道。

    紋鑠點點頭，覺得成紀的話也有道理，只是那滴神血如今是否在洛神身上，就不得而知了。大巫如何破開青丘封印，她一直都懷疑是洛神之故，只是她沒有證據(jù)，所以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里。

    “你是怎么把我召喚到這里來的？”紋鑠覺得洛神的事要先放一放。故轉開話題問道。

    “我們不是在荒漠的法陣里，而是在我的神識海。”成紀道。

    “原來你在與我神識交流，那你的傷已經(jīng)好了嗎？你能出伏羲劍，現(xiàn)出劍靈之體嗎？”紋鑠問。

    “可以，我不出現(xiàn)只是還不想被人知道，我現(xiàn)在還有些弱，我會盡快強大起來，保護你?！背杉o道。

    紋鑠心中一暖，有些調(diào)皮地道?！澳隳艽蜻^不周嗎？”

    成紀笑：“我是劍靈，遇上真正強大的對手，還要看我的主人能發(fā)揮神劍的幾分威能。”

    紋鑠頓時緊張，暗暗想著以后再不能偷懶，定要好好修煉，不能讓伏羲劍在她手中墮了威名。

    “小姐，小姐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紫微不讓侍女們跟在身邊，莫兒與一眾侍女皆隨后回到洞淵殿，剛進到院子里就見紋鑠獨自一人站在廊下，像是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