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人先制了蒙了牛皮的巨大木車，人躲在車?yán)飺踝」稽c點推到城下妄想破壞城墻城門，但虎臺縣人在城墻上燒了熱油淋下去，然后放火箭，一輛輛的攻城車在干燥的秋季燒得噼啪做響，里面的夷人哇哇直叫，不逃出來是死，但逃出來也一樣躲不過利箭，還是死路一條。

    幾十輛車都燒光了之后，夷人們又悄悄挖起了地洞，他們不知道鐵石自守城起便在幾面城墻下面都放了大甕，挖土的聲音一傳過來，這邊早有了準(zhǔn)備，卻只做不知，待到了差不多的時候?qū)⑺诉M(jìn)去，只要進(jìn)了地道的人就沒有能生還的！

    斗了幾個回合后，夷人就開始佯攻城引城上放箭而不拼命登城了。

    很明顯，虎臺被牢牢圍住，各種東西都會越用越少，最緊缺的應(yīng)該就是箭只，一但箭沒了，雖然有磚石之類，但卻又不同。

    當(dāng)鐵石要帶兵去夜襲夷人營地時，寧婉早就知道了，因此幫著他穿上了輕便的皮甲，掛好弓箭、匕首，最后又將腰刀遞給他，“要小心！”

    “別害怕，”鐵石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夷人本不長于布置哨衛(wèi)，現(xiàn)在萬萬想不到我們會偷營，而我們呢，也不過殺殺他們的銳氣就回城了。”

    “我不怕，我等你回來?！睂幫裥χ退吡?，她知道這一次的行動會成功，結(jié)果也是如此，去偷營的一百個人回來了一百個，他們半夜里悄悄潛入了夷人的大營中提刀砍殺了一氣，然后又放了幾把大火，最后偷了夷人的馬跑了回來。夷人的營帳當(dāng)時大亂，一時竟沒有人追上來，之后足有幾天沒有攻城。

    第二次就要危險得多，但是鐵石還是有許多安慰寧婉的道理，“這一次我們不但要偷襲，還事先在城外安排了伏兵接應(yīng)，只一得手立即就回城，”

    然后他們果然也按約定回來了，雖然有了一點損失，但是殺掉的夷人更多。夷人自以為即將追殺成功的時候，就被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的伏兵用絆馬索絆倒一大片，地上早設(shè)了鹿角鐵釘之類，他們又自相踩踏撞擊，死傷慘重。接著城上又放了一陣箭雨，天亮?xí)r就見尸骨遍地，血流成河。

    接下來鐵石便讓媳婦將城里的女人們集中在一處，把麥秸扎成一個個的草人，皆與真人一般大小，外面套上軍襖，每個草人上面再系了一根長長的繩子整齊在排在城墻下面，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像那里站了一排排的兵士一樣。幾天后一個夜晚，草人被送到了城墻上，鐵石帶著兵士們無聲地將它們自一面城墻上慢慢放下。

    忽然間一聲鼓響，無數(shù)火把亮了起來，夷人早埋伏在城外等待了許久，這一次他們學(xué)精了，根本不上前拼殺，高聲呼喝著將箭如急雨般地射向草人。

    第二日起，寧婉與錢夫人便帶著大家拆草人，將上面扎著的箭取下。這活兒其實不容易，要十分小心，只怕箭鏃扎了手，夷人的箭鏃不僅鋒利而且還帶了毒的。

    但是大家依舊十分歡快。夷人大大地吃了兩次虧之后又被騙了，所以虎臺縣的人都與有榮焉，大家一遍又一遍地談?wù)撝?。而取箭的女人們更有一種特別的樂趣，大家每將一個草人上的箭取下來后都要比一比誰拆下的箭多。

    “天呀！我這個草上人取下了一百零一根箭！”

    “比昨天九十八只的還多三根！”

    “夷人那天著實下了本錢，箭就像不要錢了似的往草人身上射，幸虧我們的草人扎得結(jié)實，要么恐怕要被箭射散了呢！”

    又有人嘻嘻笑了起來，“你們說夷人現(xiàn)在會氣得怎么樣？”

    “我想他們一定正跺著腳嗷嗷亂罵呢！”

    “沒準(zhǔn)兒還氣得吐了血！”

    正說著，鐵石與錢縣令攜手同來，笑問：“已經(jīng)拆下多少箭了？”

    寧婉就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上萬支了，估計總數(shù)能有十萬?！?/br>
    錢縣令滿意地點頭，“鐵石將軍果然不凡！”又道：“夷人上了這一次當(dāng)，一定會長了教訓(xùn)，恐怕也不容易再騙他們了?！?/br>
    鐵石就道：“想讓他們上當(dāng)?shù)姆ㄗ舆€有，錢縣令不必著急，過幾日再看?！?/br>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滿眼敬仰地望向鐵石將軍，寧婉就放下手中的草人道：“你們來了正好，讓人將拆下的好箭送上城墻吧，另有些殘損的，剛讓軍械庫的羊百戶取了過去，說是上面的東西都能用?！闭f著就要將鐵石打發(fā)走，畢竟這里女人太多，大家又都喜歡看他，寧婉心里不大自在呢。

    盧鐵石自是來看箭的，如今心里已經(jīng)有了數(shù)，可他卻沒打算立即就走，打算再與媳婦說幾句話，他們夫妻如今見面的機(jī)會并不多，更是難得有在一處說話的時候。夷人又?jǐn)∫魂?，士氣低沉，免不了要偃旗息鼓幾日，倒可以輕松些。因此一面答應(yīng)著讓軍士們搬箭，一面就繞到了媳婦身后看她正拆的那個草人，身子向前一傾將一支箭拿了下來說：“這箭是夷人首領(lǐng)的?！?/br>
    寧婉先前倒沒大在意，現(xiàn)在細(xì)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這只箭果然做得比別的箭更加精細(xì)，而箭鏃又不同，并非鐵質(zhì)，卻似玉非玉，打磨得十分光滑，又有幾根小小的倒刺，便接下來細(xì)細(xì)看過，“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夷地產(chǎn)的一種玉，叫珣玗琪，俗稱瑪瑙的，這種箭頭非夷人王族不能用?！辫F石正站在寧婉身后，因身上向前俯著，便與她靠在一處，說話時的氣息正落在寧婉的脖頸之上，熱乎乎又癢癢的，寧婉的身子不知不覺就酥了半邊，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他，卻拿著那只箭顛來倒去的看，又舉了半透明的灰白色箭鏃對著光瞧，“呀！這箭鏃上還雕了一個小小的獸頭呢?！?/br>
    鐵石便將手臂從后面伸過來指著那獸頭說：“這正是王族的標(biāo)記?！?/br>
    大家都接過去看了，便更加嘆服，錢縣令就道：“鐵石將軍對夷情果然十分熟知，不止風(fēng)俗人情，便是礦產(chǎn)竟也如數(shù)家珍?！闭f了便向?qū)幫裼懩侵患?，“盧夫人，能不能贈與我，待我回鄉(xiāng)后留著將來給后世子孫看?！?/br>
    錢縣令夫妻遲早會回南邊的，帶著這樣一只箭做個念想兒倒也合適，寧婉便笑道：“你們便收著吧?！闭f著將那箭遞給了錢夫人。此時她又不欲鐵石走了，因此就拉了他道：“我們再拆一個草人，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這樣的箭鏃?！?/br>
    鐵石自然愿意留下與她多相處一會兒，便拿過一個扎得刺猬一般的草人拆了開來，寧婉將箭一支支地拿出來，只是那樣特別的箭哪里能經(jīng)常遇到，畢竟只那箭鏃打磨起來就要費無數(shù)的工夫。

    雖然沒有再找到夷人王族的箭鏃，但是他們在一處拆了半日草人，卻覺得比找到了那樣的箭鏃還要高興。到了鐵石走時，寧婉就說：“今兒是立冬，望遠(yuǎn)樓、德聚豐、萬記幾家一同捐了生姜和紅糖，以后每天做姜糖茶送到城墻上，下午我?guī)税玖怂瓦^去?！?/br>
    鐵石點了點頭，“這樣貼心的主意一定是你想出來的吧?！?/br>
    “雖然是我提議的，但也要大家有這份心意?！睂幫癫⒎翘撗?，自虎臺被圍之后，滿城之人越發(fā)齊心合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各盡其能協(xié)助守城，如今捐姜糖水只是其中極小的一件而已。

    錢夫人也笑道：“瑞泓豐也正在趕制冬衣，今日應(yīng)該能將第一批送到城墻上了?！?/br>
    鐵石就與錢縣令笑道：“有百姓如此，方使得虎臺固若金湯！”

    寧婉送的姜糖茶雖然名為茶，但正與三家村的炒米茶一樣，其實并不是真正的茶水，而是用老姜去皮切碎，加了紅糖在一起蒸得融化在一處，然后再用開水沖泡就成了。這茶本是一味發(fā)表去寒的藥，但在遼東嚴(yán)寒的冬季，大家常用來抵御寒氣。

    鐵石早在城上等著姜糖茶了，接過媳婦遞來的碗便一口飲盡，笑道：“這茶好，喝了之后身上立即就暖和了！”

    寧婉笑著將姜糖茶分給大家，又說：“晚上時還會再送一次。”

    因姜糖茶煮了很多，將士們喝過后還有余下的，寧婉便讓給城上送磚石的百姓們也過來喝，“放冷了就沒有效力了！”

    忽見趙國茂也雜在一群人中過來領(lǐng)茶水，見了寧婉就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表妹，給我一碗茶！”

    寧婉早知道趙家來了虎臺縣躲避兵禍，他們原要去安平衛(wèi)的，但在路上遇到了跟著許千戶出行潰退回來的人就又轉(zhuǎn)路進(jìn)了虎臺，趙國茂自然也跟了來。于是就倒了一碗茶給他，又向一旁看到趙家跟著趙國茂的小廝，便道：“這里亂糟糟的，你們怎么讓他來了？”

    那小廝跟了趙國茂已經(jīng)很久，對二少爺先前所娶萬氏家的親戚都大略知道，明白盧夫人一向?qū)Χ贍敽荜P(guān)照的，就笑著上前回話，“如今我們都來運送磚石，家里沒有人顧二少爺，二少爺又是坐不住的，因此一定要跟著來，太太也就讓我們帶著他了?！庇值溃骸岸贍斄獗任疫€大呢，每次都能搬十塊磚！”

    趙國茂聞言就笑了，放下手里的碗向?qū)幫竦靡獾卣f：“我能搬十塊磚！，不信表妹你看！”說著蹲身從地上的磚堆里撿出磚頭，“一塊，兩塊，四塊……”

    “我信我信！不用看了，”寧婉趕緊上前將他拉起來，見他身上雖然臟一些，但穿的還厚實整齊，知小廝的話不假，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去吧，小心別砸了自己的腳！”

    看著趙國茂聽話地跟著小廝去了，寧婉不由得笑了一笑，趙國茂一定把搬磚當(dāng)成了他平日里的游戲，又覺得有這么多人陪著他玩就更加興致勃勃，走路的姿勢里都看出歡快。

    回頭接著給大家盛姜糖水，突然一塊桂花糕被一只臟手送到了眼前，“表妹，給你吃！”

    原來是趙國茂突然想起了身上帶的桂花糕又跑了回來。此時虎臺已經(jīng)被圍了一月有余，雖然大家依舊吃得飽穿得暖，但日常生活已經(jīng)有很多不便了，桂花糕如今已經(jīng)是難得之物，寧婉就一面給大家舀姜糖水，一面搖頭說：“你自己吃吧?！?/br>
    趙國茂可不管這些，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喜歡的桂花糕給寧婉，因此便又上前一步將桂花糕往寧婉口中塞，“給表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