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便歡快地回了德聚豐，剛要進(jìn)門，卻被愁眉苦臉的宋太太攔在了前面，“盧夫人，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夷人其實沒來？”

    寧婉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一點夷人壓境愁苦的感覺，就連嘴角還一直翹著呢，趕緊放下正色道：“夷人已經(jīng)南下了，我們在城外遇到了他們的先鋒，想來他們的大隊人馬也就要到了?！?/br>
    看宋太太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寧婉也顧不上安慰她。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會有這樣僥幸的想法，只盼著所有的壞消息都是假的，大家還能過上與以前一樣的安穩(wěn)日子。這樣美好的愿望，只有看到大批的夷人駐軍城下時才會徹底息滅，到時候宋太太自然就醒了。

    德聚豐里一切都好，爹娘早換了衣裳，傷口重新包了起來，大夫說不過是些皮外傷，沒有動了筋骨，石頭正陪著外甥女和外甥正在炕上玩兒，他們還小，當(dāng)時就是嚇到了，現(xiàn)在也早不放在心上。留在老宅和三坡堡的人如今也都進(jìn)了城，他們不比寧婉幾個遇了事，而是由著鐵石派兵與周圍百姓們一道安安穩(wěn)穩(wěn)送進(jìn)城的，寧婉沒回來前就知道了，現(xiàn)在見了面更是彼此安心。

    又有大姑和大姐過來看他們，說了半晌后怕的話。原來她們不比許千戶及那些大戶人家得到消息早，想出城時許千戶早帶著人跑遠(yuǎn)了，再三猶豫，竟還留在城里。好在沒多久就聽到了鐵石將軍派兵入城了。

    大姑就用力拍了一下巴掌道：“當(dāng)時我一聽有人喊鐵石將軍到了，那顆一直提起來的心呀，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大姐也輕聲說：“我也差不多，先前還打聽爹娘什么時候回來呢，忽就聽夷人來了，嚇得不知怎么辦好。你姐夫又去打聽了，知道妹夫去接你們，我們才安下心來。”

    寧婉就道：“今天能平安回來，還要幸虧爹娘不肯分開。若是當(dāng)時他們?nèi)チ税财叫l(wèi)，現(xiàn)在真不好說能怎么樣呢？”將當(dāng)時情形講給家里人聽。

    原來還有這事，大家更是后怕不已，大姑就說：“二郎和于氏如今可是有見識的人了，要緊的時候想得很對，畢竟去過幾千里之外的地方呢！”

    爹娘都說：“我們哪里有什么見識主意，其實是老天保佑！”

    寧葉就道：“我們隔壁的宋家二兒子去了安平衛(wèi)取貨，現(xiàn)在還不知道怎么樣了呢？”

    寧婉方知宋太太為什么攔住自己問話，可一時也沒有辦法。自己一家人平安回來了，的確不容易，當(dāng)初跟著許千戶出門的人，可是有許多沒能回來的，想必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也遭遇了厄運。

    大家嘆息了一會兒，小柳便轉(zhuǎn)而說起了生意上的事，“盧家那邊來的人我都安置在德聚豐了，倒還往得下。”又道：“今天東家吩咐我往軍營里送了一千斤貓瓜兒菜，一百斤蘑菇，還有幾袋子松子、榛子、山核桃什么的。又給住在縣衙里的百姓也送了些米糧菜蔬過去?！?/br>
    寧婉點點頭，“這都是應(yīng)該的，誰沒有為難的時候呢。眼下各處免不了會亂些，待過幾日理順了，也不會讓這些百姓吃不上飯?！?/br>
    爹就問：“婉兒，明天我們怎么辦呢，是開門做生意還是關(guān)板？”

    寧婉想了一想，“也不知外面的情況如何了，我們先正常做生意吧，若是有了變化再說。”她原來就是德聚豐掌事的，現(xiàn)在回了家不知不覺又將鋪子里的事都擔(dān)了下來。再加之她氣定神閑的意態(tài)，讓大家更都放下心，因此便都早早熄了火燭睡了。

    寧婉要了熱水，給槐花兒和松兒洗過，自己又泡了一會兒，便將所有的疲勞驚嚇都洗去了，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這時便急了起來，鐵石還等著自己送飯呢！

    急忙穿了衣裳到廚房一看，家里竟放著半扇豬rou，寧婉趕緊問：“怎么這時節(jié)還能買到rou？”記得虎臺一被圍，城內(nèi)各種東西便都緊缺起來，幸而這一帶耕地不少，并不缺糧食，城內(nèi)幾家大糧商又都屯了許多麥子高粱大豆方不至于挨餓，也才守得住城。

    畢婆子就笑，“夫人昨日自安平衛(wèi)方向回來被夷人嚇到了，并不知道我們這邊的情況。自看到狼煙，大家便收拾了東西，趕著大車來虎臺，不必說糧食，就是豬、羊、雞、牛什么的都帶了回來，一路上各村子也陸續(xù)加入，竟一點也沒有慌忙。今日這豬價非但一點也不高，反比先前還低了一點兒呢，畢竟城里沒有地方養(yǎng)這些畜生，各處都在殺豬殺雞呢，只是耕牛大家都舍不得，先還養(yǎng)著?！?/br>
    又打算道：“待吃了飯我還是要再去買幾扇rou回來，做了咸rou留著，萬一夷人要圍上幾個月的城呢！那時候rou一定少了?！?/br>
    給畢婆子打下手的劉氏就笑著說：“你老人家也未免想得太長遠(yuǎn)了?！?/br>
    “你懂什么！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碑吰抛诱f著就問：“夫人和小姐少爺想吃什么，我就做了來?！?/br>
    寧婉見大家多半沒想到夷人會有多兇殘，也不點醒，就道：“我們隨著家里人吃就行了，只是我想著給鐵石送早飯過去——既然有rou，不如裹些餛飩，又好吃做得又快?！?/br>
    家里人多，這個和面搟皮，那個擇菜剁餡，一會兒就裹了一面板的豬rou蘑菇餛飩，用雞湯煮了，又添上些蝦皮小白菜盛在食盒里，寧婉便提著給鐵石送去。

    鐵石就在箭樓里吃了，放下碗筷道：“趁著夷人還沒有圍城，我們還要把外面的糧食收了?！闭f著叫親衛(wèi)給錢縣令傳話，商量收糧的事。

    寧婉便笑道：“我正要回去，不如就替你傳個話吧?！闭f著自告奮勇地去了縣衙，與錢縣令說了，錢縣令自然無有不贊同的，“那好，我就發(fā)下告示，然后與鐵石將軍一同出城?！睂幫癖阌秩フ义X夫人和封少奶奶，分頭帶人告訴城中各處百姓出城收糧。一路走一路想，幸虧鐵石與鐵縣令，自己和錢夫人交情都好，如今城里有何事文武之間十分和氣，竟沒有半絲掣肘，事事容易。

    城外便是大片的麥田，大半是軍屯的，亦有少數(shù)民田，麥子已經(jīng)垂下了沉甸甸的麥穗，正是收割的好時候。現(xiàn)在鐵石帶兵在外護(hù)衛(wèi)，又放出數(shù)十騎四處哨探，城內(nèi)百姓不論男女老少便都出城收糧。特殊時刻，也不必管是哪一家的田，所有人集中在一處，一片一片地開始收，前面的人割麥，后面的人打捆送回城里。如此這般收了兩天半，夷人終于到了城外，虎臺縣城便關(guān)閉大門，用巨石封閉，嚴(yán)密防守。

    盡管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寧婉站在城墻上向下一望，黑壓壓望不到邊的夷人還是讓她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們能有多少兵馬？”

    “估計有三萬人。”鐵石說過后就一笑道：“你別看我們?nèi)吮人麄兩?，但我們是守城的一方。兵法有云，‘十則圍之’，如今算起城內(nèi)兵將加上青壯百姓，亦有近萬了，夷人奈何不了我們！”

    “我知道?！痹趯幫竦膲衾?，虎臺縣里根本沒有這么多人，千戶所的兵跑光了，城內(nèi)的人也跑了大半，城外進(jìn)來的更是很少，但那時候他也一樣守住了虎臺。

    盧鐵石在虎臺縣任過副千戶，重修了這里的城墻，滿城百姓聽到自己來了簞食壺漿相迎，又肯盡力配合自己守城，他們都盼望自己能守住城池。但若論起相信自己，沒有人能比過自己的媳婦。但也想想也是應(yīng)該的，媳婦兒不信自己，還有誰會相信呢？

    不知不覺地，盧鐵石便在嘴角展開了一縷笑意，輕輕握了寧婉的手道：“虎臺一定要守住，這里與安平衛(wèi)互成犄角之勢，此城一失，安平衛(wèi)危矣。當(dāng)然，若是安平衛(wèi)不保，虎臺亦難守?！?/br>
    所以呢，非但許千戶不應(yīng)該跑，就是周指揮使也應(yīng)該在得到軍情后派兵馳援虎臺的，寧婉早就知道了這些道理，現(xiàn)在只道：“虎臺我們自己能守住，只要周指揮使管好安平衛(wèi)就可以了！”

    鐵石頓了頓，“不錯！”

    圍城離攻城之間總要間隔幾天，畢竟城之外的護(hù)城河要填，否則到不了近前。夷人扎下帳篷后就開始砍樹填土，而城內(nèi)呢，自然也有許多要做的。

    城墻上及和處角樓都加了來往不絕的巡邏兵將，各種守城的器具、箭支自軍械庫里運來，鐵石將城內(nèi)所有守軍分成四部，由四個百戶分別把守四面城墻，幫丁、青壯們也各司其職……至于城墻下，錢縣令帶著人將城墻下的房屋全部拆除，這些房屋原本是沒有的，按說城墻下并不許隨便建房，但邊城多年平安，早有百姓搭建了許多房舍棚戶居住，如今拆起來竟十分不容易。

    但這些房舍必是要拆的，一則是防著火箭入城引燃導(dǎo)致大火，再就是將拆下的磚木運到城墻之上，待夷人攻城之時推下去，比箭只還有用呢！

    好在不管多難，但是錢縣令聽了鐵石一聲吩咐，立即就強硬地帶著衙役百姓們將房舍一間間地拆除掉，沒有居所的人另行安置。

    寧婉看著錢縣令的官帽上落了許多灰土，身上也蹭得一塊黑一塊白，但是那身官袍卻始終不換，再次感慨起來，雖然有許多地方自己還是看不慣，但他也算是個好官了吧！

    再一瞥見到更加狼狽的付捕頭——不，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叫付捕頭了，他的捕頭之職被錢縣令免了！當(dāng)日錢縣令準(zhǔn)備以死明志時也顧不上衙役們，但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無事時，再找人竟找不到，一一查去，有跟著許千戶跑的，有回家顧家小的，還有嚇得躲在縣衙后面井里面的，其中付捕頭當(dāng)時的情形最令人捧腹。

    原來付捕頭前一天晚上與付少奶奶大打一架，一早便在錢縣令面前借口出城查案離了縣衙，其實他并沒有出城而是去了相好處喝酒睡覺，狼煙起來時他因酒醉睡死了過去，相好的拿了銀錢跑了也不知道，醒來時縣城里已經(jīng)平安無事了。他亦不知道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事，懵懵懂懂地進(jìn)了縣衙謊稱自城外查案回來，當(dāng)時便被錢縣令揭穿了真相免了職。

    不過他終究是個能干的人，因此雖然被免了職，但是再三懇求后錢縣令還是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因此這時候真是拿出了拼命三郎的勁頭跟在錢縣令身旁干活兒。還別說，拆屋的事他做起來十分順手，他那張兇惡的臉比錢縣令穿著的官袍有用得多，百姓們被他揮著鐵鏈子吆喝幾聲就趕緊抱著東西跑了，比錢縣令講什么家國大義快上幾倍。

    同時也被免職的封典史就沒有這樣幸運了，當(dāng)時他帶著老娘和兒女們到莊子上接了魏姨娘跟著許千戶去安平衛(wèi)，再回來時受了傷、丟了家財不算，被錢縣令當(dāng)眾罵成無君無父之人，斯文敗類，名聲掃地，只待夷人退兵就要上書請朝廷革掉他的官職和功名。畢竟以錢縣令的道理論起來，付捕頭所犯的錯是“小過”，而封典史失的是“大節(jié)”。

    如今虎臺縣的百姓對于跟著許千戶出城的人都沒有什么好感，畢竟虎臺縣的駐軍、還有封典史這樣的官吏絕對不應(yīng)該棄城而逃，因此聽說許千戶被夷人殺了——立即都呸道：“真是活該！”而封典史——所有人都贊同錢縣令將他免職，其實錢縣令根本沒有權(quán)力免掉典史，但是眼下虎臺被圍之際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些，只當(dāng)他真地被免了職。

    至于那些本想逃到安平衛(wèi)又跑了回來的商家富戶們，大家就在干活兒的時候嘲笑他們，反正這些人折騰了一回不是受了傷就是損失了銀錢，或者二者都有，很容易就編出些笑話來，正好能解了心里的恐懼。

    大家說些笑話倒覺得輕松了，只是那些人倒更加灰頭土臉，因跟著許千戶跑了的多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此時便紛紛捐錢捐物，盼著大家知道他們的好，忘記了那丟臉的事。

    而錢縣令準(zhǔn)備*的事兒還是傳了出去。小城里許多事原是瞞不住的，尤其當(dāng)時錢縣令又抱著必死之心，故而也沒有躲著誰?，F(xiàn)在免不了也有笑話錢縣令的，只不過這種笑話，與前面的笑話又不一樣，卻滿是善意的。

    第308章 失貞

    封典史名聲掃地，恰好他又受了傷，便借機不出家門。封太太、魏姨娘更是沒臉見人，虎臺縣里到處傳著他家的笑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