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就笑問婆婆，“可累了？用不用歇歇？”

    婆婆亦笑，“槐花兒還沒累呢，我也不累?！?/br>
    鐵石便帶著家里人上了城墻最高的箭樓，雖然今夜虎臺縣里并不禁夜，但城墻卻并非隨便就能上的，往來巡視的兵卒們一隊(duì)隊(duì)地經(jīng)過，大家驀地便覺出一股寒意——這里果然比城內(nèi)要冷得多，但景色卻真真地更加出色。

    鱗次櫛比的燈光皆在腳下，喧囂的聲音也只隱約可聞，空中再無湯圓香甜的氣息，可那清冷而獨(dú)特的美卻令人不免心搖神動。

    寧婉就輕聲道：“過去，我們在城里過節(jié)，你就這樣站在城墻上向下看吧?！?/br>
    鐵石倒不傷感，依舊笑嘻嘻的，“我那時候反覺得在這里比在城內(nèi)有趣得多。”

    婆婆便指著下面的一處，“那里遠(yuǎn)遠(yuǎn)的一帶燈光應(yīng)該就是我們家了吧，竟有些看不大清楚呢?！?/br>
    在虎臺縣城上是看不到盧家老宅的，可是寧婉并沒有反駁，只笑道：“剛剛出門的時候我讓他們將燈籠都點(diǎn)上了！除了各屋門院門前掛的燈籠，院子里還有十對冰燈呢！”

    婆婆瞧了一會兒卻說：“今天能到這里看過燈，我這一輩子都嚳值得了?！?/br>
    寧婉想這話里恐怕有什么緣故，又覺得不大吉利，就笑著說：“這又算什么，等明年我們新宅修好了，燈節(jié)時掛上一百個燈籠，那時候看著才氣派呢！”將話岔了過去。

    大家看了一回，贊了一回，一時沒聽槐花兒說話，再一看她竟在鐵石的肩頭合眼睡著了，便都笑了起來，“還真是孩子，剛剛還拍手叫好呢，這一會兒就困得撐不住了?！闭f著趕緊下了城墻坐車回家。

    盧家整個春節(jié)里喜慶非常，出了正月沒多久便又有一喜，寧婉有了身孕。

    此時她已經(jīng)回了虎踞山上，因已經(jīng)懷過一次便早早覺了出來，又體味了幾日十分拿得準(zhǔn)后便給老宅里送了信，自己卻留在山上養(yǎng)胎——老輩人都說頭三個月最要小心，不宜乘車馬的，因此開春時只讓鐵石自己回家。

    到了五月里，她的胎已經(jīng)很穩(wěn)了，便由鐵石護(hù)著回了老宅。一則山上畢竟極簡陋，在那里生孩子不大方便，她還是回老宅里養(yǎng)胎待產(chǎn)更妥當(dāng)些；再一則就是她要為婆婆辦五十大壽了，如今離正日子不到百日，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婆婆原是不肯兒媳婦忙碌的，一再反對，“過壽時大家在一處吃碗面也就是了，哪里用大張旗鼓的？你現(xiàn)在又有身子，累著了怎么是好？”

    寧婉就笑，“婆婆看我可是累著了？我娘、我干娘還有接生婆都來看了，哪個不說讓我多動一動？”而且婆婆的五十大壽她早有準(zhǔn)備，眼下事情雖多，可卻一絲不亂，并沒有多忙。何況她一向是閑不住的人，若真是每日拘在家里養(yǎng)著，怕身上更不自在呢。

    婆婆也覺得這話不錯，就又吞吞吐吐地說：“我就是覺得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不過是鄉(xiāng)下的一個老婆子，竟要大張旗鼓地做生日，讓人笑話呢！”

    寧婉就正色道：“婆婆，別人家都是有一分說三分，你老人家可正是相反，卻把自己看低了一眼。我們本是鄉(xiāng)下人并不錯，但如今你兒子可是遼東有名的猛將，給你掙來了五品的誥命夫人，不必說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就是虎臺縣里的縣令夫人每到年節(jié)都要來拜訪你老人家送上八個大禮盒！你這樣體面的老人家，過五十壽怎么能不熱熱鬧鬧、大張旗鼓地辦上一場，讓大家都來給壽星老兒拜壽，再沾沾你老人家的福氣呢！”

    吳嬸、林氏等幾個便都幫著寧婉說話，“二爺和夫人給老夫人過壽，正是一片孝心，老夫人只管享福才對?！?/br>
    婆婆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就都依你們，只是有什么事婉兒只管吩咐大家做，卻要保重身子?！?/br>
    大家正說著話，瑞泓豐的王掌柜帶著太太來求見，寧婉就笑，“婆婆請看，便是選料子都有人送到家里，我哪里還會累？”說著讓人將王掌柜夫妻請了進(jìn)來。

    王掌柜帶著太太進(jìn)了門先給盧家老夫人行了禮，捧上幾匣子飄香齋的好點(diǎn)心，又笑道：“老夫人的好日子能用我們的料子，可真是瑞泓豐的幸事?。∵@不接了信趕緊上門請老夫人和夫人過目，只要看上了哪樣，價都是盡讓的。”

    說著又要給寧婉行禮，卻被寧婉讓人一把拉住，“我們早就熟識的，又做了幾年鄰居，若是非要鬧這樣，我亦不敢用你們家的料子了！”說笑著讓人將料子拿到炕上擺開，一樣樣地挑選。

    第299章 壽面

    新宅原就在洛冰去年的督工下初具規(guī)模，他走前又留下圖樣，今年天暖后寧婉又請了工匠加緊修繕，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宅院大致建好，如今再添上家具、簾幔、擺設(shè)等等就可以入住了。

    家具上面，自洛冰畫好了圖寧婉就按著尺寸算了數(shù)量，交給了王木匠打些家常用的箱柜之物，又自安平衛(wèi)請了南邊來的匠人打了些時興的器具，這時候已經(jīng)擺放妥當(dāng)。至于各種擺設(shè)、用具，洛冰原就帶著洛嫣到安平衛(wèi)、虎臺縣選了些，寧婉平日也一直留心收集許多，因此新宅便一天天地完備了。

    如今挑好各種簾幔，寧婉全都直接交給瑞泓豐做，瑞泓豐原就養(yǎng)著幾個裁縫代工，王掌柜見盧家選了許多料子早一口答應(yīng)按時趕工出來。

    接著就是給大家做新衣裳了。其實(shí)盧家夏裝的衣料早就在春天時就發(fā)了下去，現(xiàn)在寧婉又給婆婆挑了八套最新樣的料子，有綾綢紗絹，也有細(xì)布輕葛，當(dāng)然她為自己和鐵石槐花也各選了六樣，吳嬸、畢婆子等人亦都有份，均請了縣城里的繡娘來家量尺訂做。

    再找了牙行畢掌柜為新宅里添置下人，給新來的下人分派事務(wù)、教導(dǎo)規(guī)矩、定制衣衫，不一而足。

    事情著實(shí)不少，可寧婉成竹在胸，一一吩咐下去，新宅一天一個樣兒，到了六月里，新宅小湖上的荷花已經(jīng)冒出了小花骨朵時，盧家人就揀了個皇歷上宜搬遷的好日子自老宅搬到了新宅。

    安宅自有一番熱鬧，更兼鐵石接了信也回來了。雖然早聽說要搬家，但進(jìn)了家門依舊吃了一驚，又笑道：“我竟是什么也不必做了，只回來參加酒宴來的?！?/br>
    搬家并沒有大擺酒宴，一家人慶賀一番而已。宴后鐵石扶著媳婦回了自己的院子，如今盧家不再一家人擠在一處小院里，新宅甚是寬敞，正對著大門的正房便有三重。老夫人住在最后一重，匾額上題著春暉堂的，寧婉和鐵石住在前面的鐘瑞院。

    夏日天長，寧婉就笑著說：“現(xiàn)在回去也不能就睡，不如到花園里走走?！?/br>
    穿過角門向小湖走去，去年還有些凌亂的景色如今已經(jīng)芳草如茵，花香襲襲了，兩人免不了就提起了洛冰，“洛大哥真是細(xì)致的人，搬家的時候更是每每覺得出來，只說匾額對聯(lián)樣樣早都弄妥當(dāng)了，只掛上去就好。”

    “洛大哥當(dāng)年在軍中時便是這樣，凡我想不到之處他便都一一做了?！?/br>
    “還有一事我正要告訴你，洛大哥還幫忙打聽到了我外祖家。原來我娘記的地名竟有錯處，洛大哥回了江南按名字前去詢問，最初怎么也找不到，后來又四處打聽方才尋到我外祖母和大舅舅，他們竟還在過去的村子里種田。”

    “果真找到了？”盧鐵石頗覺得驚奇，“還真不容易呢！”

    “是呀，我也沒想到。”

    “那我們找人捎些銀子過去吧?！?/br>
    寧婉就笑了，鐵石對親近的人一向就是如此的，“先不必，我看我娘的意思倒是想回去看一看呢，若是那樣我們就都托給爹娘好了?！?/br>
    小湖邊蒲草繁茂，又有成片的荷，唯有湖心間露出一帶水面，此時正有一抹夕陽將余暉照在上面，滟滟的波光將湖邊的石頭映成了金色。寧婉索性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又招手叫鐵石，“這石頭白日里曬得暖洋洋的，坐著十分舒服呢?！?/br>
    盛兒便端了一碟瓜果過來，寧婉接了拿牙簽扎了一塊塊地吃，間或喂鐵石幾塊，又說起了家常，鐵石也將虎踞山的事兒講給她聽：“路百戶原不肯就走的，只怕我近日忙不過來。我還是讓他回安平衛(wèi)了，畢竟路指揮僉事剛升了職，安平衛(wèi)的防衛(wèi)上有許多事情都要倚仗他這個長子呢?！?/br>
    “恰好路少爺跟著你剿匪也學(xué)了些韜略，鋪?zhàn)羲赣H守衛(wèi)安平衛(wèi)一定能做得不錯。”

    “其實(shí)我并沒守過城，”盧鐵石搖搖頭說：“只能是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他而已。”

    安平衛(wèi)城池深厚，守兵眾多，并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而鐵石就算到此時還沒守過城，但是只要他去做了就一定能成功，因此寧婉自覺不必費(fèi)心，就笑著問起石炭場的事，“如今都是老林在管，可還順利？”

    鐵石就笑了，“誰想老林竟是如此有才干的，諾大的石炭場，路百戶突然走了，他接下來一點(diǎn)也沒為難，竟能調(diào)度有方，而且采的石炭比去年還要多，你倒不必?fù)?dān)心的。”

    其實(shí)寧婉已經(jīng)看過了帳心里有數(shù)，“我也是驚奇老林竟有這樣大的本事，先前瞧著鋸嘴的葫蘆似的，話也不多。”又想起當(dāng)初他和白氏相互心悅，卻誰也不開口的趣事，便道：“白氏也是個有福的，現(xiàn)在男人出息，又生了兒子?！?/br>
    說笑半晌，夜風(fēng)起來兩人方才起身，行了幾步鐵石就又想到，“我們也應(yīng)該在園子里給槐花兒修一處小樓做閨房，聽說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如此的。”

    “你竟也知道這些了！”寧婉笑了起來，“如今她還小著呢，先跟著婆婆在春暉堂里住著，再過上幾年就給她修繡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