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胡敦儒的官做得并不長，他大約沒多久就棄官回鄉(xiāng)了，那時候干娘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寧婉就說：“當(dāng)官有什么好的，我看三哥不是喜歡當(dāng)官的人?！?/br>
    這話一點(diǎn)兒也不錯，大家都點(diǎn)頭，就連娘也說：“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實(shí)誠了?！?/br>
    不過呢，大家還都覺得當(dāng)官好，正好石頭挾著書回家吃午飯，就都說：“石頭好好讀書，將來也考個進(jìn)士當(dāng)官！”

    石頭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點(diǎn)頭，“先生教導(dǎo)我們學(xué)而優(yōu)則仕，就是書讀得好才能當(dāng)官的意思?！?/br>
    “我們聽不懂你的那些文詞，”大姑笑著說：“我就知道石頭當(dāng)了官，你爹和你娘還不知道怎么高興呢！大姑也跟著有面子！”

    遼東文風(fēng)不盛，虎臺縣里的舉人老的少的加起來沒幾個，如今胡敦儒中了進(jìn)士自然引人注意，且他當(dāng)官的消息才傳回來沒多久，大家免不了多說幾句，然后問起虎踞山那邊的情形，寧婉少不得給大家講講，當(dāng)然她挑的都是有趣的事，至于那些艱苦之處都一一略過。

    然后就問起了喜姐兒，當(dāng)然是在石頭又去了學(xué)堂里，屋子里只有娘、大姑和大姐時，“自那次接她接回家，我就沒見過人，如今還是不肯出門？”

    大姑提了喜姐兒就嘆氣，“可不是，越發(fā)牛心左性了，每日出了屋門就進(jìn)廚房，做了面食就又回屋子，這不，聽說你回來，我和你大姐要帶她來，只說是一家人見見面，可勸了半晌她還是不肯動?！?/br>
    “有人上門來說親，她一個也不看。”大姐就問：“婉兒，你今天問起喜姐，可是有什么事？”

    寧婉左右為難幾天了。洛嫣那日說出換親的話后，并沒有再找自己，不過每于二人相對時，總能感覺到她眉目間的懇求。正如她的哥哥拼了命地將她養(yǎng)大，想讓她過上好些的日子，她對哥哥也是一樣滿心維護(hù)。如今她覺得哥哥應(yīng)該娶親，自然要盡最大的力幫忙。

    除了她還有鐵石，他也是一樣的意思，想讓自己幫洛冰說一門親。當(dāng)日回房時說起此事，寧婉還問，“萬一洛大哥剛?cè)⒂H，洛家的案子就翻了過來，到時候后悔了可怎么辦？”

    鐵石立即道：“洛大哥不是那樣的人。”卻又說：“你未免想得太多了，洛家的案子哪里能這樣巧就在洛大哥娶了親后立即翻過來？再者洛大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好幾了，再耽誤幾年恐怕就更難。更何況他們洛家只剩下他們兄妹，怎么也要傳下香火的?！?/br>
    她便想到了喜姐兒。

    公平地說，寧婉知道喜姐配不上洛冰。洛冰可是大才子，而喜姐兒大字不識幾個；洛冰是極通達(dá)的人，而喜姐兒見識就太少了。

    但是就在眼下，用世人的目光去看，洛冰又是萬萬配不上喜姐兒的。不必說年齡的差距，只論萬家可是有小小家業(yè)的，除了良田還有鋪?zhàn)?，體面足夠，而洛冰又是什么身份？流放到遼東的罪人！按當(dāng)朝的律法，罪人的后人也一樣還是罪人，永無翻身之可能。

    平日大家可能不放在心上，只含糊過去，但是到了議婚時總不可能瞞著的。但只要將實(shí)情說出，幾乎就沒有人家愿意嫁女了。

    這也是洛嫣之所以提出要換親的原因。洛嫣雖還小，但長得極美，早有人向自己打聽她，用她給洛冰換一門差不多的親事還真不難，世上大多數(shù)人家畢竟還是偏心兒孫的，對女兒就要差多了。

    當(dāng)然，寧婉再不會同意，非但本就不該如此，而且她知道若是洛冰知道了這一層，比殺了他還要痛苦。與其如此，還不如為洛冰說一門親了。

    眼下的世情，若是喜姐兒沒有犯過那個大錯兒，寧婉恐怕還真不敢在大姑面前提起洛冰，但是因?yàn)槟莻€錯兒，雖然沒有被外人知道，但喜姐兒也好，大姑也好，都有些理虧的感覺，因此再為喜姐兒相看，并不太挑剔，只想找一個本份能干不會嫌棄喜姐兒的人，讓喜姐將來有個依靠。

    但也正是因?yàn)檫@一點(diǎn)，寧婉才想到了喜姐兒。她清楚地記得自迷覺寺回來時洛冰說的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br>
    很簡單很平常的道理，大家時常會說，對孩子說，對男人說，可是卻很少有人肯對女人這樣說，特別是在女人犯了那樣的錯誤之后，幾乎沒有人能給予她們改錯的機(jī)會。同樣的錯誤若是男人犯了大家或是根本不在意，或是很容易就原諒他們了。

    這種不公平寧婉原早已經(jīng)看得慣了，甚至也覺得理所當(dāng)然了，但洛冰的一句話卻讓她感慨萬千，然后對他景仰不已。這樣的胸襟、氣度其實(shí)要比榜眼的名氣更令人敬佩。

    因此她亦不擔(dān)心喜姐兒先前的事會影響這門親。

    而且，寧婉也是有私心的，與其看著洛冰娶了謝媒婆的女兒，那么把喜姐嫁過去不是更好？她畢竟是大姑的新女兒，爹最喜歡的外甥女兒。

    因此寧婉就字斟句酌地說：“我想幫喜姐兒說一門親?！?/br>
    276.人品

    聽了寧婉要給喜姐兒說親，大姑、娘和大姐都十分歡喜，“婉兒最有見識，說的親定然是不差的，喜姐兒聽了也能愿意。她要嫁出去了，將來再有個一男半女的，一輩子也就有靠了，我也就再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寧婉卻覺得開口十分艱難，回想當(dāng)初她給羊大小姐說親時，揮灑自如，簡直再容易不過，但現(xiàn)在卻為難得緊，甚至覺得有點(diǎn)心虛。沉吟了再三卻先問：“喜姐兒的事大姑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姑倒是爽快，畢竟這件事兒她想了許久了，無時無刻不放在心頭，“喜姐兒還是要嫁的，我和你姑父早過了五十，還能活幾年？說不定哪一天一伸腿就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可怎么辦？”

    “她的兩個哥哥倒不是壞人，可架不住有兩個小心眼的嫂子！”說到這里，大姑就氣憤起來，“當(dāng)初若不是她的兩個嫂子攛掇，喜姐兒也不至于嫁到趙家去！”

    大家只得先勸她，“過去的事就別提了，現(xiàn)在她的兩個嫂子也后悔得什么似的，對喜姐也好?！?/br>
    “那是因?yàn)槲液湍愦蠊酶高€活著！她們不敢！”大姑就說：“我們要是咽了氣，她們能好好待喜姐兒一輩子？我是不信的！”

    不只大姑不信，其實(shí)大家也都不信。倒不是萬家的兩個嫂子果真有多壞，而是她們只是平常人，對自己的丈夫兒女都是極盡心的，但是對和離回家的小姑嘛，不可能多盡心盡力呀！而且喜姐兒和離回家的實(shí)情，如今還瞞著她們呢，若是知道了，又不知會不會因此嫌棄了小姑子。

    一向話少的大姐也說：“喜姐兒要嫁還是早些嫁好?！?/br>
    “正是這個理！”大姑一拍巴掌，“有我在，總能替她好好相看相看；再者嫁妝的事，趁我還能做主，也給她多分些！”

    娘就問：“那大郎和二郎？”

    大姑就嘆氣，“我惦記著喜姐兒，也不會忘記兒孫們呀！”又向大家道：“我時常想著這些事，如今你們聽聽我這個打算可行？特別是婉兒，幫大姑拿拿主意?！?/br>
    “這兩年家里也余下些銀錢，我就想著在好點(diǎn)兒的地段開個真正的飯莊子，趁著現(xiàn)在身子還行和你大姑父大姐大姐夫他們一起辛苦干上幾年，一定能比現(xiàn)在的包子鋪生意還賺錢。然后我就把這個飯莊子的股兒與梨樹村的地算成兩份給大郎二郎一人一份，至于萬記包子鋪的股兒就留給喜姐兒了?！?/br>
    寧婉聽了一則是喜，大姑他們的生意做得果真不錯，現(xiàn)在竟有在好地段上開飯店的打算了，要知道當(dāng)初她就贊同將包子鋪開在好地段兒上的，不同的地段對生意的影響可大著呢！二則也是擔(dān)心，“我當(dāng)然贊成再開個飯店，若是地段好，生意也不會差。只是大表哥二表哥和嫂子們是怎么想的？”

    “只要侄女兒說生意能做好，那就這么定了！”大姑真正擔(dān)心的是生意能不能做好，“大郎和二郎他們，愿意不愿意的，我也做主了！再者萬記包子鋪也不是我們一家的，我們與賢兒兩口子商量了，再新開鋪?zhàn)?，還是我們兩家的本錢，但包子鋪我們家的股兒就都給喜姐兒當(dāng)嫁妝?！?/br>
    這應(yīng)該是大姑想了很久才得出來的法子，也算是周全，想到包子鋪畢竟是小生意，比不得新開的飯店，寧婉就點(diǎn)頭，“大表哥二表哥他們想通了也不會說出什么。”

    大姑又說：“說起開新鋪?zhàn)?，我還想問問你們都入不入股呢，如今先提上一句，過幾日日得了空我們再另說。”不待大家答話就問寧婉，“喜姐兒有這樣的嫁妝，是不是不錯了？你還不趕緊把那家怎么樣說一說。”

    “那個，是這樣，我想幫喜姐兒說的是洛冰?！?/br>
    并沒有人想到寧婉是給洛冰說親，大家就都怔住了。

    沉默中，大姐問了一句，“就是那個伙頭軍？”

    “是，”寧婉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地都說了，“他原來是江南大世家洛家的大少爺，中過榜眼、當(dāng)過翰林院編修、吏部給事中，后來受到江南大案的牽連，被流放到遼東，現(xiàn)在還是待罪之身，沒有朝廷赦令他和子孫都不能改變身份。另外我知道的還有，洛大哥今年三十四歲，現(xiàn)在鐵石的軍中，如今正幫我們家修宅院。他前頭有妻兒，現(xiàn)在都沒了，如今只有一個meimei叫洛嫣的，你們都認(rèn)得。”

    娘就迷惑地問：“難不成我這個老鄉(xiāng)也中過進(jìn)士？”

    “豈止是進(jìn)士？”他還是榜眼，在翰林院當(dāng)過編修！只是要想給娘講明白恐怕還要費(fèi)好些工夫，寧婉就輕輕嘆了聲氣，“雖然洛冰現(xiàn)在落魄了，但是他家的案子是冤枉的，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只是因?yàn)榘缸邮窍鹊鄱ǖ模粫r沒法翻過來。但是我想他家的案子早晚會昭雪，到時候洛冰的前程不可限量，喜姐也會跟著……”

    大姑是急性子，打斷了寧婉的話搶著說：“我們家不指望喜姐兒能榮華富貴了，只要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