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胡敦儒反問:“坐著重要還是守禮重要?” 這個問題雖然比不了“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钡瞧鋵嵰彩且粋€道理。寧婉是守禮的,但是她從不覺得餓死事小。說這話的人一定沒有真正到了快餓死的地步,否則他決不會這樣說的。 寧婉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當?shù)牟]有錢看,父女二人生活窮困到了極點時,她并沒有選擇餓死,而是想出了別的法子。眼下她一大早從三家村出來,走山路,在鎮(zhèn)子里看房子,又與林家講價錢,早累得不成了,如果不在這里坐,又到哪里站著好呢?她可不能為了固守那些虛禮而為難自己。 就像自己當年的選擇,肯定不是正路,但也不是邪路,人在任何時候?qū)Φ闷鹱约旱牧夹木托辛恕?/br> 此時寧婉心里又升起了一種慶幸! 幸虧,幸虧自己沒有與胡敦儒定親,他實在是太迂腐刻板了!而且他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對自己,對自家人比旁人要嚴格。自己正是因為與他家成了干親,他才會來管,那么將來他的妻子會被怎么嚴格要求呢? 所以寧婉在胡敦儒嚴肅認真的目光之下,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口應付道:“好,我以后注意些?!眳s依舊還在原處坐著,動也沒有動一下。 胡敦儒還要再說,一起吃飯的幾個人從羊湯鋪子里面走了出來,他見了許老先生、里長、寧梁等人便趕緊上前去行禮,寧婉也站了起來。 許老先生見到心愛的學生,就笑問:“不是放假讓你們回家嗎?你怎么在這里?” 胡敦儒恭敬地行禮說:“學生收拾了書和行李正要回家,路上遇到了我娘的干女兒,就停下來說話?!庇种噶酥笇幫瘛?/br> 寧梁也笑著說:“這是我家的幺女?!?/br> 許老先生其實并不記得寧婉,因此只隨意點了點頭,卻笑問:“你們兩村化干戈為玉帛,你們兩家又結(jié)了干親?” 寧梁就點頭,“正是?!?/br> 許老先生哪里能知道兩家結(jié)為干親還是緣于他為學生說親的事,只當他們?yōu)榱私忾_仇怨呢,因此點頭贊道:“大善!” 寧梁倒還不怎么樣,偏胡敦儒剛被小柳損了幾句,心里有病,此時聽了這聲贊將臉都漲得通紅,偏他又沒法與先生說明——當初他就想不管不顧地將古家的親退了,以免留下一生洗不掉的污點,但那時要顧及的便很多,到了眼下早已經(jīng)更不能再說了,只能忍在心里。 寧婉見許老先生心情正好,就笑嘻嘻地上前說:“老先生,我們家過了年要開鋪子,能不能請老先生給我們寫一個匾?” 許老先生剛吃了酒,又見自己調(diào)節(jié)好的兩個百年世仇的村子中已經(jīng)有結(jié)干親的,且他對家里有了損失卻還一聲不吭的寧梁頗有幾分好感,便撫須答應了,“好!等過了十五你們來我家拿!” 寧梁和寧婉便更加喜悅,許老先生不但答應給他們寫匾,就是連起名字也應下了,這可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呀! 寧家與林家早約定了交房子的時間,因此大家又說了幾句道別的話,便各自散了。寧梁帶著女兒,又有胡敦儒三人同路。 胡敦儒帶的東西早被寧梁接過來放在驢背上,然后讓女兒也坐了上去,便牽著驢與胡敦儒走在前面,兩人一路說話。到了路口分別前,胡敦儒就又囑咐寧婉,“婉妹,剛剛我說的話都是正經(jīng)禮數(shù),你以后還是小心些的好?!?/br> 寧婉坐在后面的驢背上,一直盤算著怎么將鋪子重新收拾一番,怎么才能更好地開始自家的生意,現(xiàn)在被胡敦儒如此一說,忍不住笑了,原來他還沒有忘記呢,這個人未免有些太迂腐了吧!因此向他擺擺手道:“替我給干娘帶好!” 轉(zhuǎn)過山路,寧婉早將胡敦儒的話忘了,她想的是寧家鋪子終于實實在在的出現(xiàn)了,不再是過去寧家心里的鋪子,她一定要將這鋪子一步步地開得更大。 第106章 新家 林家二老決定收鋪子的心并不是才有的,他們早將一應許多后續(xù)的事情都辦理妥當,眼下歸心似箭,早約定三日內(nèi)搬走,那時寧家便來收房子。 寧家父女回了家也顧不上歇著,而是商量起鋪子的事,于氏聽這父女去了一次馬驛鎮(zhèn)便將鋪子買好了,十分地好奇,免不了問東問西的。 寧清還一直住在娘家,此時便也進了屋子,“爹去了馬驛鎮(zhèn)?怎么沒告訴我一聲?” 寧梁就說:“我們看鋪子去了,正好你們房子的租客也找了過來,讓我向你說情將租金寬限幾日,我沒答應,只說女兒女婿的事我做不了主?!?/br> 寧清的房子租了出去,卻在娘家守口如瓶,寧家人自是不知道的,但不想今天寧梁和寧婉去馬驛鎮(zhèn)里看房子,卻正巧遇到了劉家的人,便將租客引來請寧梁傳話,他們方才明白為什么寧清很少回馬驛鎮(zhèn),就是回了每次也都會當日回來。 寧清聽了臉也有些紅,房子租出去這樣的大事本不應該瞞著爹娘的,可是她為了把自己的情況說得更可憐些,便將租金的一事完全不提。如今爹聽了消息,自然是不高興。 可是,寧清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借口,“我也是沒法子,分家之后我們沒有一個掙錢的營生,在馬驛鎮(zhèn)里也住不下去,正好有人要租,就租了出去,也能略略添補一下家里的用度?!?/br> 其實自從寧清搬到了娘家,他們哪里還有什么用度?從大人到孩子,吃穿都是寧家的,工錢幾乎一文不差地攢了下來,當然還要加上房租,并不是小數(shù)目。這大半年寧清一點點地將銅錢換成了銀子,再將碎銀子傾成銀錠,加上她當年的陪嫁和自劉家分家所得,打了一個二十五兩的細絲銀錠,密密地收了起來,除了他們夫妻再沒有人知道的。 寧梁初聽寧清將租房的事瞞住自家人,總是不高興,才拿話說她一句,就聽女兒又說起生活的艱難,心便軟了,“房租的事,你和女婿回去商量吧。”他本意倒不是趕人,但寧清聽在心里,就覺得自己的事情滑瞞了爹,現(xiàn)在爹自然不喜她多管家里的事,只好退了下去。 其實寧清根本用不著遺憾,寧家人并沒商量怎么做生意,那些聽寧婉的就好,寧梁和于氏是不大多管的,他們正琢磨著第一次過去時要備多少柴和幾盞油燈。原來三家村這邊的習俗,搬到新家第一件事就要將灶火點燃了,意味著將來的日子紅紅火火;還有就是要在新家內(nèi)連續(xù)點亮三天燈燭暖屋。 于氏只怕這樣的兩件大事做不好,對將來家里的生意不利,因此與寧梁認真數(shù)著新房的幾間屋子,又叮囑他,“雖然沒有那么多盞油燈,但是拿碗盛了油泡上燈蕊也是一樣用的,到時候你一定記得每間屋都點上一盞燈!再把灶火燒得旺旺的?!?/br> 寧梁答應著,“我們初六過去,到了十四回家接你和石頭,十五中午時請灶神,在新家正式開火,十六那天請親戚朋友到家里吃飯?!?/br> 這些也都是按規(guī)矩辦的,初五之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過了初五,也就是破五了,才能做事,正好張羅搬家,到新家請神待客,然后才能看黃歷選吉日開門做生意。 商量好了,一家人就先放下鋪子的事過年。這是寧家第二個好年景了,家里吃穿用樣樣都不缺,每人都歡聲笑語的。就是一向喜歡不平的寧清也挑不出什么不足之處,一直笑嘻嘻的。這個年她與丈夫只在大年三十去了劉家,初一便又回三家村娘家。 到了初六,寧婉和爹拉了三頭驢子,帶了許多行李物品去了馬驛鎮(zhèn)。 寧家的這處新房子正在馬驛鎮(zhèn)南北主街最中心的位置,街面上是三開間的門面,大門開在正中,除了四根大紅柱子之外全部打通,對著門是排成一字形的柜臺,柜臺里面又有一排排的貨架子,貨架間一扇小門通向院內(nèi)。 小院的正屋是朝東的,也是三間,兩側(cè)各有兩間廂房,一張石桌,幾個石凳,旁邊搭著葡萄架子,頗有幾分意趣。 穿過正屋,后面又有一個大院子,靠著正房后面的幾間倒座兒是倉庫,又有院墻圍起來的一大片空地,先前林家便在這里放一些貨物。當時看鋪子時寧家也看中了這里,不只能放貨,又能曬菜,也有空地搭棚子養(yǎng)毛驢。 寧氏父女從灑掃開始,一間一間地拾綴,抹灰掃塵,粘窗紙、糊墻、擺放東西,一連忙了幾天,家里鋪子里都有了模樣。當然于氏囑咐他們做的燒灶、點燈自然也一絲不茍地完成了。 到了正月十二,父女二人提前收拾好新家,又回三家村搬了幾次東西,到了正月十五的時候,娘帶著石頭也搬了過來,寧清一家自然也都跟著到了馬驛鎮(zhèn)再次住進了娘家。她的房子依舊沒有收回,如此便能多得一份房租。 女兒女婿在娘家?guī)兔ψ鍪?,住在家里也沒什么,寧梁和于氏自然是答應的,但是在分屋子的時候,將朝南的廂房分給了寧婉,卻讓二女兒和二女婿住在朝北的廂房里。不同于東西廂房相差不多,南北屋子無論是光錢明亮,還是暖和舒適等各方面都差得很多,但這一次寧清卻沒有與寧婉爭搶,她知道掙不過的。 就是寧婉屋子里新買的家具也要比自己屋里的多,寧清也只在屋子里悄悄嘀咕了幾聲而已。搬到新家后,寧清越發(fā)覺得沒有底氣了,畢竟這已經(jīng)不是家里的老宅了,而是寧婉掙了錢買的新房子。 其實布置房子的時候,寧婉猶豫過將朝南的廂房讓給寧清,畢竟她一家三口住著,金山又小,但是見爹想也沒想地就安置好了,就沒有多話。若是別人,讓也就讓了,總會明白她的情,可是寧清恐怕只當是應該的,而她只要占了上風,還會生出更多的事端來,還不如現(xiàn)在就不讓呢! 眼下寧婉只當沒有看到寧清失落的神色,換了過年做的新衣裳跟著爹去了許老先生家。當時買鋪子的時候,許老先生答應了給鋪子取名寫匾的,正是讓他們今日去取的。 到了許家的大門前,寧婉叩了門環(huán),這一次是許家的老仆出來開門,問了名姓就笑道:“老先生一早就寫好了,只等你們來取呢。”說著府他們讓到許家。 寧婉雖然來過許家很多次,可是她第一次踏入許家的院門,穿過天井,從正旁的小道繞到后院,老仆將他們帶到許老先生的書房,這里也是許老先生教授學生的地方,其實還另有一道小門開在后院,為的是平日學生們出入方便。 寧婉其實不算是沒見過世面了,但是初到許老先生的書房,還有些緊張,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緊張,也許是因為滿屋子堆得滿滿的書?也許是書房里端肅的氣氛?還是因為她不再像過去一樣到許家送漿洗過的衣裳,或者賣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