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按照習(xí)俗呢，郭家雖然不再給工錢了，可是招待大家吃飯時就要更用心，大家總要相互全了情面。

    春玲就拉著羅雙兒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br>
    可是老天爺就是喜歡搗亂，接下來的幾天，接連下了幾場雨，地面就沒有干過，土坯是打不成的，可大家的心思早都不在土坯上了，轉(zhuǎn)而擔(dān)心起地里的莊稼。

    這時節(jié)的莊稼自然是需要雨水，可是雨水多了也不好，特別是村里的大部分的地都處在低洼處，雨水一大就積了起來，很不容易排出去。

    而三家村內(nèi)寧家的地離溪水最近，也最容易受到水患，因此爹娘分外著急，爹也不去虎臺縣了，每日披了斗笠蓑衣與二老太爺、三老太爺和寧大伯等兄弟們一起去地里。

    此時他們早已經(jīng)忘記了寧家內(nèi)部的嫌隙，一心想著怎么能保住今年地里的收成，寧家原從一戶分出來，地本就是相連，是旱是澇，正是休戚相關(guān)。

    爹回來時便緊皺著眉頭，“山溪的水漲了起來，今天胡家村那邊又磊了許多土筐，將水都攔到我這們這邊，我家離山腳下最近的一塊地里已經(jīng)被沖出一個半人高的坑，積了許多水?！?/br>
    于氏就嘆了聲氣，“今年春天才填好的坑，現(xiàn)在又沖了出來。”

    山溪的水一大，家里那塊地就首當(dāng)其沖受到波及，十年之中倒有七八年都沒收成，但若遇到了干旱之年，那里的莊稼卻從不缺水，便是長得最好的。

    按說每年那里的地便可以不種了，畢竟沒有多大，只兩三分，可是爹卻不怕辛苦，春天時四處運(yùn)土將坑填好，再不肯主動放棄。他的打算也不錯，遇到水大，也不過損失些種子，若是旱了，便多了一石的收成。平時倒還不怎么樣，可是荒年一石糧食是能救人命的，當(dāng)初娘就是用一石糧食換來了。

    娘對家里的地也都十分清楚，眼下知道那里的高粱是不必指望了，卻急忙問：“旁的地方怎么樣？”

    “眼下還不要緊，只是胡家村可恨，他們一攔水，我們這邊就澇，這雨要是再下兩天，莊稼就都要完了?！?/br>
    三家村與胡家村都在山中這處平地上，兩村以一條不大的山溪為界，旱時兩村搶山溪的水，澇時搶著將水排到山溪里，為此祖祖輩輩打了上百年的架，兩村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成了仇家，不通婚嫁，也不相互往來。

    眼下三家村的水情雖然是因?yàn)檫B日大雨，但也有胡家村筑堤攔水的原因。

    娘就擔(dān)心地問：“是不是要和胡家村的人打架了？”兩村打架，所有男人都要拿著鋤頭鐵锨參加，每次都有人受傷，嚴(yán)重時還會死人，沒有一個女人們不害怕的，可是為了自家的地和自家的糧食，她們又不能攔著。

    況且，論起土地人口，三家村要比胡家村小上一半，因此打架吃虧的時候更多一些，所以三家村與胡家村爭斗時，更要靠的是一股不要命的勁頭硬拼，這樣才能使得胡家村并不敢太過份，其中的兇險就可想而知了。

    寧梁見于氏的眼睛里透著驚惶，便趕緊擺手道：“現(xiàn)在還沒到那個地步，村里還要商議商議呢，你不必?fù)?dān)心?！?/br>
    于氏雖然未必真正不擔(dān)心了，但神情總歸還是緩和了不少，且她這時候身子越來越重，便容易困倦，雨天里尤其無趣，一會兒竟然睡著了。

    可是寧婉初聽到打架兩字，便抖了一下，這些天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第54章 世仇

        寧婉在夢中早就知道這場雨很快就停了，然后莊稼也沒怎么樣，可就在雨停之前三家村和胡家村再次大打了一架。三家村固然將胡家村攔水的土筐都扔了出去，讓積在三家村這邊的水消下去了不少，卻也死傷了好幾個人。

    爹胳膊上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出了許多的血，后來將養(yǎng)了許多時日才長好；郭家和余家也有幾個受傷的；但是最可怕的就是寧大江，他打架時被人在頭上擊了一下，當(dāng)時沒怎么樣，可是三天后突然就無聲無息地死了……

    寧大江死了之后，寧大伯和大娘立即就像老了十歲一般，而春玲嫂子差一點(diǎn)哭瞎了眼睛，爹娘和村里其他的人也不必說，寧大江在三家村的口碑向來是極好的。

    所以不論是為了爹還是大江哥，寧婉都不能讓兩村再沖突起來，看娘睡著了便招呼爹到西屋里說：“爹，這雨也下了好幾天了，肯定馬上就要放晴，到時候山溪的水勢自然就小了……”

    寧梁對有身孕的妻子不好說實(shí)話，可是眼下再壓不住心頭的焦急，“這天陰成這樣，雨哪里能停？說不定還要再下幾日呢，地里的莊稼再泡下去可了不得了！”

    “其實(shí)莊稼并不值多少錢，”寧婉便簡單算了一筆帳，得出了結(jié)論，“就算所有的莊稼都不成了，我們家就在馬驛鎮(zhèn)買些高粱交了賦稅，再在村里收些糧食自家吃，也用不得許多錢，到了秋天多收些山貨就將這些錢都掙了回來?！?/br>
    “那怎么能行？田地才是我們家的根本，總不能看著莊稼就這樣完了?！彪m然做生意掙了些錢，但在爹的心里，家里的田地還是比生意的事都要重要，而且還有一個原因，“村里人商量了要去胡家村打架，我們家里不可能不去！”

    三家村里各家之間雖然時常有矛盾，但是對外面還是一心的，也唯有這樣，整個村子才能生存下來。不論是從道義、情面、還是內(nèi)心的意愿上，爹決不會不參加兩村的爭斗，而且他還會拼盡全力。

    寧婉其實(shí)也是明白的，爹是不可能到了這時候退縮，就很快又想出了一個主意，“我們?yōu)榈氖菍⒌乩锏乃懦鋈?，又不是為了打架，不如去胡家村與他們好生商量一番，讓他們把攔水的土筐挪走。”

    “你以為胡家村會答應(yīng)嗎？”寧梁搖頭，“不打上一架，鬧出些事來，他們才不肯讓步呢。現(xiàn)在三家村這邊也不只我們家的地澇了，郭家和余家的也浸了水，所以郭家余家和我們寧家的幾位老人正商量著怎么打到胡家村去呢?！?/br>
    這場大雨最先是把郭家的土坯都損毀了，郭老爺子更加沒精打采了。可是隨著雨水越來越大，胡家村磊起了土筐，他反倒精神起來，招了全村的人去地里看水情，又與幾個老輩人關(guān)上門商量。

    寧婉可以肯定三家村就要挑起與胡家村的爭斗了。

    郭老爺子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除了因?yàn)樗麄兊娜似穫€性使然，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見識也只是如此了。在他們看來，上百年的爭斗是無法避免的，畢竟最嚴(yán)重的時候經(jīng)了官府也沒有把根源解除了。

    其實(shí)兩村的仇雖然深，但是也不是不可解。寧婉曾與胡家的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并不是真正的惡人，因此勸道：“爹，你找胡家村的村長說話，跟他們把道理講透：如果他們一直將水都攔在我們這邊，我們村自然要去打架，到時候死傷了人，若是胡家村的，都是他們一族人，自然心疼；若是我們村的，報了官他們定然要賠錢賠物，還要把攔水的土筐都撤下去，倒不如他們現(xiàn)在就撤了的好?！?/br>
    爹就嗤笑了一聲，“胡家村的人可是一向不講理的！”

    “爹，你怎么知道胡家村的人不講理？”寧婉道：“兩村人從不往來，遇事就打架，他們恐怕也認(rèn)為我們?nèi)掖宓娜瞬恢v理呢。”

    寧婉與胡家村人有過往來之后才知道，就在三家村的人都以為胡家村的人都是壞人的同時，胡家村里的人也一樣認(rèn)定三家村里沒有好人。

    其實(shí)，兩個村其實(shí)差不多，都是最普通的山村，村里大都是最尋常的莊稼人，既有好人也有壞人，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是質(zhì)樸的，唯一的區(qū)別是胡家村幾乎全是胡姓一家，而三家村有三姓人家。

    三家村與胡家村早是世仇，因此寧梁哪里能一下子轉(zhuǎn)過彎來，只搖頭道：“我就是去了也白去，還是聽你二爺爺三爺爺還有郭家余家的老爺子們的?！?/br>
    寧婉見再三勸說爹也不聽，就說：“既然爹不肯去，那我就去胡家村一趟，先與他們分說一回，成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大家再動手不遲?！闭f著就找斗笠蓑衣。

    寧梁哪里肯放女兒出門，“外面下著雨，山溪的水早漲了起來，你一個女孩子家這時出門會被水沖走的！你娘到時候還不心疼死！”

    寧婉就道：“那爹陪我去?！?/br>
    “我才不去胡家村呢！”三家村也好，胡家村也好，兩村的人無事從不過那條山溪，寧梁也是一樣，仿佛去了胡家村是什么丟人的事。

    寧婉就穿上蓑衣，“我自己去！”偷眼見爹的神色略有些松動，就又勸道：“我們?nèi)ズ掖迨菫榱舜蠹液茫f一成了，村里人豈不都省事？”

    寧梁心疼女兒，再想一想道理自然是如此，且幺女自長大些后說話做事就沒有一件不對的，自己也許應(yīng)該再聽她一回？終于還是答應(yīng)了，“那我陪你去吧?！?/br>
    父女二人就穿了雨具出門。到了寧家的田邊，地里的水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再向前就見到山溪——其實(shí)這時山溪已經(jīng)與周圍的雨水混在一處，早分不出界線了，若不是他們生長在三家村認(rèn)得溪水旁的幾樣標(biāo)記，根本不知哪里是過去的山溪。

    若說以往清澈的山溪就像乖巧的孩子一般，嘩啦啦地從村旁流過，將清涼的水給大家送來，眼下他已經(jīng)變成了惡漢，混濁不堪的水中卷了許多樹枝野草，打著可怕的旋渦向下流，水聲伴著雨聲，頗有幾分駭人。

    寧婉抬頭一看，溪對面地勢低洼之處果然擺了許多盛滿了土的筐子，層層疊疊，正將向胡家村流去的溪水?dāng)r住。而水畢竟還是要往低處流的，因此便有許多漫到了三家村的田地里，將地里的水情又加重了幾分。

    寧梁便向女兒大聲說道：“你看！胡家村人有多不講理！”

    胡家村的人確實(shí)是仗著人多勢眾先做了不仁義的事情，因此三家村的人商議了之后就會過了山溪將他們的土筐都扔出去，然后胡家村的人出來阻攔，接著就是一場混戰(zhàn)，最后兩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