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二十只自郭家拿來的雞蛋已經(jīng)吃光了,想來女兒還是饞。再想到先前八貫多錢全部收了回來,寧梁和于氏竟覺得是平白得來的,早喜之不勝,因此也格外大方,相視一眼便異口同聲地道:“那就殺一只吧!” 但是殺雞可是大事,于氏斟酌了一下,“那只蘆花雞不大下蛋了,就殺它吧?!?/br> 寧清聽到殺雞,也格外高興,趕緊說:“這一次我們可要用婉兒的法子,偷偷多留些雞rou自家吃?!?/br> 對于兩個女兒的小私心,寧梁和于氏雖然沒贊同,但是也明顯動了心。此次寧婉受傷,三叔三嬸的舉動也著實傷了他們,而且又經(jīng)過寧婉帶著一家人悄悄吃雞蛋,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家的日子還可以這樣過——整整二十個雞蛋,一家人吃了五天,一個也沒給外人。 自寧婉強硬地把錢和雞蛋要回來,又在家里開小灶,三房最終也沒有怎么樣。 第二天一大早,寧梁打開雞窩時便將蘆花雞抓來殺了,寧清快手快腳地褪了雞毛,這時于氏便要下炕,寧婉就攔住,“娘,你歇著,我來?!?/br> 這兩日家里人知道于氏有了身孕,便都不讓她多做事,但是她哪里歇得???現(xiàn)在更是堅持,“你們做不好,豈不白費了一只好雞?” 在三家村,燉雞可是一件大事,于氏根本不放心交給女兒,只怕寧婉將珍貴的雞rou做壞了,自己到了廚房,在鐵鍋里添了油,將切好的雞塊放在里面炒了炒,看著火候差不多了添水,再放了一把昨晚就泡起來的干蘑菇,將厚重的木鍋蓋嚴(yán)嚴(yán)地蓋上,灶下只放一塊耐燒的樹根,小火慢慢地?zé)踔?/br> 農(nóng)家并無幾樣調(diào)味料,無非是加了一塊姜、兩根蔥、幾?;ń凡⒁淮辂},但是農(nóng)家雞只經(jīng)這樣簡簡單單的烹調(diào),味道卻極其鮮美。就是寧婉曾經(jīng)品嘗過許多美味,但她依舊覺得娘做的農(nóng)家雞味道不亞于大酒樓名廚的拿手菜。 雞rou才進(jìn)鍋里,寧三老太太帶著拴兒進(jìn)來了,這一次她倒含蓄起來,并不提吃雞的事,只笑著坐下說:“正月就要過去了,這時候閑著沒事串門兒?!?/br> 于氏已經(jīng)笑著起身,拿出家里最好的坐褥鋪好,“三嬸娘到炕頭兒上坐著,這里暖和著呢?!?/br> 外面的灶與炕相連,因此與灶距離最近的炕頭兒最熱,再鋪一層厚厚的褥子,坐著十分地舒服,三老太太便脫了鞋坐了上去。拴兒也上了炕,可是他哪里坐得處,只在炕上亂轉(zhuǎn)。 于氏又給三老太太泡了茶水,平時三家村的人是舍不得買茶的,這茶卻是過年前爹去鎮(zhèn)里服徭役時廚房里的人給他的,于氏只在長輩們來時才拿出來。 三老太太端著茶水便有幾分滿意,一口口地呷著。 第10章 袼褙 在三家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閑時到別人家做客一般稱為串門兒,聽著十分親切,不管是來客還是主人并不把這種往來當(dāng)成正式的拜訪,就像換一個門進(jìn)出而已。因此這種串門兒專指沒有什么正式的事,只是閑聊。 是以,來人串門兒,主人也不必什么也不做專門陪著,通常都是一面做著家里的雜事,一面說話,又做了活兒又不至于太悶。 因此于氏便拿出一包的碎布,她剛在燉雞rou之前先熬了點漿糊,就是要打一塊袼褙,現(xiàn)在一面陪著三嬸娘說話,一面挑出幾塊最大最好的幾塊布粘在打袼褙的板子上做底子。 三老太太便湊過來看了一眼,“這漿糊熬得不勻,白費了好面?!?/br> 漿糊只能用白面熬,因為白面的粘性大,能將布粘起來,而高梁米面是不成的。因為在三家村白面是很矜貴的東西,所以大家熬漿糊時都很仔細(xì),小鍋里加了水,再放一把白面,小火加熱的同時用一根筷子攪,將水和面攪勻,不過就是再勻,也難免會有一兩個小小的面疙瘩,只要用時輕輕輾碎了就可以。 三老太太無論見于氏做什么都不順眼,因此雞蛋里面挑骨頭也要找出些毛病來。 于氏受慣了,因此趕緊陪笑道:“剛才灶間里太暗,我沒有看清,是有些不勻了?!?/br> 三老太太便更加拿出長輩的款來,指手劃腳地說了起來,“你哪里是會過日子的,再次再熬漿糊,把面送過去我來幫你熬?!?/br> 于氏口里應(yīng)著,她哪里敢勞煩三嬸娘幫她做活!到是三嬸娘常以此為借口將自家的東西弄到三房。剛嫁到寧家時她不懂,但是吃了無數(shù)虧之后總算明白了。但是再明白,她亦無力阻止三房對自家東西的搶奪。 姑姐和賢兒回娘家時送的白面三嬸娘已經(jīng)來要了兩回了,每次都是拿一個大盆舀去大半盆,難道今天她還想要?于氏便說:“家里沒多少白面了,再說也不必熬那么多漿糊?!?/br> 其實三老太太對大房還有些什么十分清楚,而且她今日的目標(biāo)不是白面,因此也不堅持,倒是順手在于氏的包袱里隨手翻揀著,以期找到幾塊好一點大一點的布料,但是于氏哪里又有什么好東西?都是些極碎極舊的布,就放棄了尋找,指點著道:“你從這邊開始糊,要小心一點?!?/br> 于氏果然揀了塊碎布從那一側(cè)開始慢慢粘著。 寧清和寧婉在一旁幫忙挑選合適的布,因為都是碎布,要細(xì)心挑出大小形狀合適的一層層拼好,才能將袼褙打得平整,這時候是頗需要一些眼力和耐心的,母女三人就在三老太太喋喋不休的嘮叨聲中打糊好了幾層碎布。 于氏用手在上面輕輕地按了按,感覺十分地平整,又捏了捏厚度,很是滿意,將放在一旁大塊的布拿了起來糊上,不只是最底層要大塊的布,最上面一層也是一樣,將這些碎布夾在中間,這樣又好看又實用。 這時就將粘了袼褙的板子放在炕上立起來烘干,等到干了后再從板上揭下來,*挺刮刮的,厚的用來做靯底,薄的用來做鞋幫。 三老太太說了半晌的話,見于氏一直笑著應(yīng)付,便撇嘴道:“你們家人口少,打這么多袼褙哪里用得了?” 于氏卻笑道:“這還不夠用,還要再打幾張呢!” 原來寧清的親事已經(jīng)看好了,就是常來三家村的劉貨郎,小伙子住在鎮(zhèn)里,家底子厚實,人長得好,又勤快,著實是門好親,比大女兒寧賢的親事還要好,是極令三家村人羨慕的。 這樣的好親,寧家的陪嫁一定不能差了,于氏早算計好了,聘禮要全部帶回去,家里還要加上一倍做壓箱錢;又有早買好的一對銀鐲子,一對銀耳環(huán);今年再做八身新衣裳,八雙鞋,再給劉貨郎的爺奶爹娘各做一雙,至于劉貨郎本人,他平日里走街串巷,最費鞋子了,于氏便打算也替他做八雙,有這樣的嫁妝寧清到劉家也會上夫家高看一眼。 平日里居家過日子,于氏是最謹(jǐn)慎有算計的,早從寧賢出嫁后她便開始重新攢布頭兒,過了年就打這許多袼褙。 三老太太看著于氏由衷的笑臉,心里便不痛快了,于氏還不是想在自己面前顯擺?大房沒有兒子,但是三個丫頭倒養(yǎng)得都水靈,老大前兩年嫁到了本鎮(zhèn)最富裕的康平村,老二又要許了鎮(zhèn)里的劉貨郎,剩下的寧婉雖然還小,但看眉眼比她的兩個jiejie還要俊些,將來嫁的也不能差了。 自家的寧雪比寧清還大一歲,卻有些癡傻,連著相貌也越長越丑,一直沒有人求娶?,F(xiàn)在于氏在自己面前說袼褙不夠用,還不是示意要給寧清做陪嫁的鞋子,以此來氣自己! 三老太太最初說袼褙多了不過是想要上一些,她一向見了大房的什么東西都想拿的,況且于氏的袼褙打得十分細(xì)致,她很滿意。被于氏一句話婉轉(zhuǎn)地頂了回來,她不想自己不該要東西,反覺得于氏在夸耀,一股怒火涌上了心頭。 自從寧婉的事情之后,大房就有些不服教導(dǎo)了,而且三老太太也頗丟了些顏面。小小的山村里,有什么事還不立即傳得人人盡知?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貪郭家賠寧婉的二十個雞蛋了。 今天三老太太過來,除了目標(biāo)在那只雞上,也是想重新將與大房早形成的固定模式恢復(fù)回去,徹底壓住寧梁和于氏,讓他們再不敢心生不滿,將大家話里的口風(fēng)改回。 此時正是立威的時候,三老太太已經(jīng)立起眼睛要發(fā)火,卻不想拴兒正翻出了寧清和寧婉的羊骨頭子兒亂丟,嗶哩啪啦地聲音將大家都嚇了一跳。寧清最愛惜自己的東西,趕緊過去撿起來,又向拴兒喝道:“小心摔壞了了!” 于氏也笑著勸道:“打了人不是玩的,拴兒乖,把羊骨頭子兒給jiejie吧?!?/br> 拴兒才不肯聽,一定將那幾個羊骨頭子兒滿屋子里亂扔,寧清只得一一揀了回來,又給寧婉一個眼神,又無聲地說了一句,“真討厭!” 寧婉聽了三老太太嘮叨了半晌,也心煩極了,但她早有謀算,眼下還沒到還擊的時候,因此只淡然地將自己的幾個羊骨頭子兒也揀回來,理也不理拴兒。 拴兒本來還要再將羊骨頭子兒搶過來,正好這時雞rou燉到了火侯,香氣飄了出來,他用力嗅了嗅馬上嚷了起來,“我要吃雞rou!” 于氏就笑著哄他,“再等一會兒,熟了我就盛了給拴兒家里送去。” 拴兒自然又鬧,但是老母雞果真是要燉很久的,否則爹也不會一大早就將雞殺了。三老太太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也跟著于氏一同哄住了拴兒,“一會兒雞rou燉好了就給你吃?!?/br> 在三家村,大家的日子過得都緊巴巴的,有的人家糧食還不大富裕,是以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那就是到別人家串門兒遇到了飯點,也就是人家要開飯了,就要立即告辭。主人自然要留客的,但是其實也不過是客氣幾句,畢竟并非婚喪嫁娶辦宴的時候,大家自然要回自家吃飯。 剛剛寧氏說要送雞rou到三房也暗示這個意思,大房如今只有小輩,做了好吃的自然要孝敬長輩,但卻不是請他們來家里吃,而是送過去。 三老太太這么大的年紀(jì),哪里能不懂得這個道理?但她就是不走,打定了主意不只要拿了送三房的一份,還要帶著栓兒在大房吃上一頓,就像寧婉傷了那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