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厭惡地瞧著他，“沒有雞蛋怎么給你！你自己家里沒飯吃了嗎？到別人家討飯，也不知道丟人！”

    爹和娘趕緊喝住寧清，“他一個小孩子能知道什么！”

    寧婉早知道這一幕，不，她夢到過，自己傷了時，爹娘還殺了一只雞，可是留給自己的雞rou還是被拴兒吃去了大半，只剩下面條里的兩塊雞rou了，但連同這碗面，后來又全進了拴兒的肚子。

    現(xiàn)在三房以為今天自己家一定會吃雞蛋，算好了讓拴兒來要的，但是她決不會再讓他們占自家的便宜了。

    拴兒見果真沒有，便哭了起來，“雞蛋呢？雞蛋呢？”

    寧清在寧婉的耳邊小聲說：“昨天晚上拴兒就來了，一定要雞蛋，爹和娘都說你不肯給別人，抱在被窩里才肯睡覺，好不容易打發(fā)走了。這一大早的又來了，難不成他家就沒個雞蛋，一定要吃別人家的才好？”

    寧婉心有戚戚焉，三房就是這樣，仗著過去的恩情想盡辦法從自家索取，其實爹和娘這些年早把那些恩情都還清了，可他們似乎就像大房永遠(yuǎn)欠了他們一樣。

    不對，那恩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還難說呢，自己接下來就要將那些事弄清楚！又看看寧清，似乎真覺得有十幾年沒見了，想起夢里那些事，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滋味，卻沒有心思應(yīng)和她，只點了點頭。

    平日里在對三房的不要臉行為，寧清和寧婉一向是站在一面的，這也是姐妹倆難得一致的地方，現(xiàn)在寧清瞧著一聲不吭地寧婉倒奇怪起來，“你怎么不說話了！”又自己想明白了，“對了，你嗓子燒啞了，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變成啞巴。”

    寧清的嘴就是這樣，跟刀子似的，寧婉不理，卻將目光投向屋門，果然很快三老太太就走了進來，拉了拴兒向大家笑道：“這孩子皮得很，一早上就跑出來了，原來是到了你家。”

    看三老太太的神情，昨天要雞蛋的那一幕似乎從沒有發(fā)生過似的，說著話，眼睛卻把大房飯桌上的東西極快地掃了一遍，果然一點雞蛋的影子也沒有，再聞一聞，也沒有雞蛋的香味，就帶著諷意地笑道：“我就說侄媳婦小氣沒見過好東西，又不會給孩子調(diào)養(yǎng)，郭家明明給了雞蛋，你怎么不給婉兒吃？”

    于氏早站了起來，陪著笑說：“婉兒不肯呢，我想她剛受了傷，總不能扭著她的性子?！庇謱⑹掷餂]送出去的豆包重新遞給拴兒，“伯娘家里沒*蛋，你吃個豆包吧?！?/br>
    寧梁自然也站起來了，“三嬸，可吃了早飯了？要么就在我們家里吃點吧?！庇忠粋€勁地給寧清和寧婉使眼色讓她們站起來。

    寧婉只當(dāng)看不到，專心地喝著高梁米粥，這東西還真是好多年沒吃了，現(xiàn)在重新嘗起來倒覺得還不錯。寧清見寧婉不動，就也不肯動，拿了一個豆包蘸了紅糖水送進嘴里，就了咸菜舀了高粱米粥喝。

    三老太太瞧著于氏手里的豆包，不屑地哼了一聲，似乎大房早上沒有做了雞蛋等拴兒來吃是多么丟人的事，又看看似乎沒有見到她的寧清和寧婉，向于氏冷笑道：“瞧瞧你教導(dǎo)的孩子？見了長輩也不打招呼，只顧自己坐著吃！”

    寧婉用力地清了清嗓子，終于發(fā)出了些許的聲音“呵！呵！”，然后將手指著被三老太太拉著的拴兒，他正因為沒有要到雞蛋而扭著身子哭個不停。

    再配上她的表情，意思很明顯，不必說我，瞧你教導(dǎo)的孩子！

    第6章 芥蒂

    寧三老太太見寧婉嘲諷自己，恨不得上前一個巴掌打到侄孫女的臉上，可是她又想到了什么，終還是收了怒容，拉著拴兒走了，“回家，奶奶給你煮雞蛋?！?/br>
    寧梁和于氏送到了門前，轉(zhuǎn)回來卻責(zé)備寧清和寧婉，“畢竟是你們的三奶奶，你們怎么不站起來說話！”

    寧清就趕緊道：“我看婉兒不理他，就也沒起來。”

    寧婉說不出再多的話，只在嘴邊冷冷地一笑，比剛剛?cè)棠棠樕系牟恍歼€要深重，擺明了就是看不起這個長輩。

    寧梁和于氏平日里教導(dǎo)孩子，家里來了客人一定要起身叫一聲的，特別是長輩，更要恭敬。現(xiàn)在見寧婉如此神情，有心責(zé)備她，卻又想到了昨日在郭家寧婉便對著三叔十分不屑，可是她卻因此而將錢和雞蛋都要了回來。

    平心而論，三叔平日里是有些不對，至于三嬸娘就更過份，只是寧梁和于氏都受他們欺負(fù)慣了，早沒有反抗的心思，現(xiàn)在見三叔和三嬸娘吃癟，雖然覺得女兒是無禮，但心里也未免沒有一種輕快。

    再想到寧婉才受了傷，又發(fā)了幾天燒，于是兩個相互看一眼，寧梁就搖搖頭，息事寧人地道：“我們先吃飯吧?！?/br>
    寧婉卻轉(zhuǎn)身在被窩里拿出四個雞蛋要去廚房，大家才明白了，寧梁和于氏才知道幺女竟有這樣深的心思，卻攔住道：“你傷還沒好，讓你二姐去做吧?！?/br>
    寧婉就把雞蛋給了二姐，寧清見了雞蛋，也早高興了，趕緊下炕到灶上添了一把柴，將四個雞蛋煮熟了，只一會兒工夫就端了回來。

    于氏就拿了一個給了寧清，剩下的三個都放在了寧婉面前。

    寧婉看著這雞蛋，心里不禁感慨，這東西又算什么呢，貨郎到三家村收，兩個雞蛋才給一個錢，到了鎮(zhèn)里一個錢一個，再到了縣里，大約三五個錢一個，可就是這個價，富貴人家也沒有人愛吃，甚至就是比雞蛋貴上十倍了鴿子蛋，加了許多調(diào)味料鹵好了，那時自己也最多嘗上一個而已。

    但是，就在眼下的三家村，雞蛋可是大家平時舍不得吃的好東西，說是自己現(xiàn)在看了，口中也生出了許多津液，竟然十分地饞這雞蛋。

    三家村地處偏僻，但是卻有一樣好處，那就是地多人少，就是人口最多的郭家也能吃得飽飯，想來當(dāng)年老祖宗們挑中了這里就是因為如此吧。

    但是每家田里的糧交了稅剩下的雖然夠吃了，可是再多也多不出許多，而且這里種的高粱又不值錢，三家村地處半山，道路猶為難行，運費就要占很大一塊，不如留下養(yǎng)幾只雞，再喂一頭豬。

    豬喂了一年賣出去就一筆錢，農(nóng)家都指望著這錢辦大事，就如大姐寧賢出嫁時的嫁妝，就是家里幾年賣豬的錢置辦的。自大姐出嫁這幾年時間，家里每年都養(yǎng)兩頭豬，又?jǐn)€下八貫多錢，正要為二姐辦嫁妝。

    至于養(yǎng)雞下的蛋，卻是用來換日常用度的。家里用的針頭線腦、布匹棉花、鐵鍋農(nóng)具、醬油鹽巴，都是靠一個個攢下來的雞蛋。除非極小的孩子，或者遇到了生病、坐月子之類的情況才會做幾個雞蛋，平日里根本舍不得自家吃。

    于氏過日子精細(xì)，只是逢年過節(jié)才拿出幾個雞蛋做菜，再就是誰過生日煮上兩個，平日里寧清和寧婉也是吃不到的。

    因此寧清拿了雞蛋，急忙剝了皮，小口小口地咬著吃了，那神情說不出的陶醉。

    寧婉也剝了一只雞蛋的皮，卻直接塞到了于氏的手中，她說話還是不成，只手示意，“娘，你吃！”

    于氏不接，笑呵呵地說：“娘是大人，吃什么雞蛋，你自己吃吧！”

    寧婉卻不肯，一定把雞蛋給娘，又指著娘的肚子，娘平時身子骨兒就弱，又懷了孩子，在她的夢中小產(chǎn)了，雖然是累的，但身子骨兒也著實差，正要吃些好的。

    寧梁也在一旁勸道：“婉兒她娘，你就吃了吧。也不是給你吃，是給肚子里的孩子吃呢?！?/br>
    于氏聽了就接過雞蛋，卻掰成兩半，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yún)s塞進了丈夫的嘴里，“大家一起吃。”

    寧梁被她弄得措手不及，口里含著半個雞蛋，卻不肯咽，似乎他若吃了這半個雞蛋，就會多浪費一般，可是又不能吐出來，猶豫了半晌才咽下去。

    寧婉就笑了，手里又剝了個雞蛋，也是一分為二，塞給娘半個，爹半個。娘固然要養(yǎng)身子，可是爹也一樣。他本就非大伯那樣強壯的農(nóng)家漢子，而家里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壓在身上，后來得了癆病，其實還不是又累又吃不好？

    爹和娘這一次堅決不要了，可是寧婉更堅定，她眼下又小，正是可以撒嬌的年齡，湊到爹娘身邊，學(xué)著娘剛剛的樣子，把雞蛋硬塞到他們口中，才回了自己的位子。

    這時爹娘都異口同聲地道：“剩下這一個你自己吃吧?！?/br>
    寧婉點點頭，她亦知道自己若是不吃，爹娘再不肯答應(yīng)的。不管是夢中還是現(xiàn)在，她都好久沒吃雞蛋了，可是現(xiàn)在再嘗起來，發(fā)現(xiàn)自家的雞蛋竟是人間美味！

    再接著把那碗面條也分成四份，只是兩塊雞rou終究還是寧婉一塊，寧清一塊，于氏怎么也不肯碰的。

    家里平日舍不得吃雞蛋，但是這二十個雞蛋卻是外面來的，因此于氏也沒有攔著寧婉日日吃。中間拴兒又來了兩次，自然什么也沒得到。引得三奶奶在村里到處說，“于氏也太小氣了，婉兒傷成了那樣，連個蛋羹也舍不得給孩子吃?！?/br>
    話是寧清出門帶回來的，這時寧婉已經(jīng)能說話了，只是聲音還十分地沙啞，見娘臉色變了，就笑著說：“誰愛亂說就說去，我們吃沒吃到肚子里難道還要告訴她？”

    三家村還有一個壞風(fēng)俗，那就是一家有什么事，全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