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右聽了一會兒動靜，詢問地看向他，想知道是不是他干的。

    只這一眼，聞人恒便明白是哪一種了，說道：“不睡就起吧，王老這么多天沒出門，估計是鬧脾氣了，咱們?nèi)タ纯??！?/br>
    二人收拾一番，循聲來到前院，到得不早也不晚。

    前院早已人仰馬翻，王老已經(jīng)不能用鬧脾氣來形容了，他顯然得知了告示的事，氣得渾身發(fā)抖?；蛟S是由于燈滅毒的折磨，他的臉頰是不正常的青白色，雙目發(fā)紅，眼窩深陷，嘴唇干裂，此刻被憤怒的神色一鋪，顯得很猙獰。

    他抖著手指著大門：“開……開門，豈有此理，這事必須說明白！”

    王家主急忙扶住他，生怕他氣狠了。王老對他吹胡子瞪眼，對他這些天竟沒有澄清而感到很不滿。王家主有苦說不出，其實他心里很沒底，生怕他老子當(dāng)年真做過什么事，因此才沒敢妄動。

    葉右站在一旁，看著王老推開兒子要往外走，輕輕嘆氣：“罪過，王老都這般年紀(jì)了，對方下毒不夠，還要發(fā)告示刺激他，真是缺大德了?！?/br>
    聞人恒跟著點頭：“想出這個主意的人也挺缺德的?！?/br>
    魏莊主和丁閣主幾人這時也趕了來，見王老竟然下床了，紛紛吃驚，忍不住上前規(guī)勸，生怕老爺子氣著。但王老決心已定，王家主只能聽話，扶著老爺子出了門。

    天色漸亮，街上的人還不算多，不過等老爺子走到主街上的落銀橋，人們已經(jīng)聞訊而動，將這里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魔教的幾位長老易了容也來了，苗汪忽然道：“我怎么覺得那個人有點像教主？”

    其他人立刻問：“哪個？在哪？”

    苗汪道：“就是聞人恒身邊的那個，臉上都是布條的。”

    幾人急忙抬頭，這個時候又涌來一批人，恰好擋住他們的視線，從這里望去只能看到人群中隱約有一盞“白燈籠”，特別慘。

    “……”他們差點感動得集體落淚，“你哪看出來的像教主？”

    苗汪道：“身影有點像?！?/br>
    幾人總覺得他不靠譜，嘀咕道：“教主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上次還看到他們打起來了?！?/br>
    “就是?！?/br>
    “不過教主對他倒是有些特別，曾經(jīng)還對咱們說過不要動他來著。”

    他們商量一番，決定去看看，這時聞人恒若有所覺，向他們這邊掃了一眼，他們立即停住，裝作認(rèn)真的樣子看著落銀橋。

    “我跟你們說，他有時真是挺恐怖的?！?/br>
    “嗯！”

    “……老夫今日來不為別的，就是想對下毒之人說幾句話，”王老仍在說話，他中毒未愈，說幾句便會大喘一口氣，“老夫這輩子活到現(xiàn)在行得正坐得端，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王家的列祖列宗，更無愧于心！你說老夫壞事干盡，那今天就當(dāng)著天下英雄的面出來對峙，若真是老夫的不是，老夫立刻引頸就戮！”

    王老很受人們的愛戴，原本就有一些人不信那告示上的話，此刻頓時表示支持，繼而引了不少人的附和。葉右只看到這里便和聞人恒走了，魔教的幾位長老偷偷摸摸跟了幾步，覺得真有點像。

    他們在聞人恒又一次看過來時躲開了，決定找機會確認(rèn)一下。

    王老的話不多，說完硬撐著等了一會兒，直到身體有些吃不消才被扶回去，等到太陽下山，也沒等到下毒之人露面。

    不知不覺又過去兩天。

    王家等著和下毒的人出來，魔教的人繼續(xù)在想辦法接觸“燈籠”，全城的百姓和江湖人士都在觀望，局勢依舊未明。

    第三天一早，葉右照例收到了刀疤男的小條，展開一看，和師兄對視一眼，差人將定天書院的葛幫主和魏莊主都請了來。聞人恒道：“早晨聽說昨晚定天書院鬧了賊，還和葛幫主打起來了，沒事吧？”

    葛幫主道：“無礙，小毛賊而已。”

    聞人恒道：“我聽說前些天定天書院也鬧過賊？”

    葛幫主看了他一眼：“嗯，混進了幾個手腳不干凈的人?！?/br>
    魏莊主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小恒，有話直說?！?/br>
    聞人恒道：“我想我知道那人為何給王老下毒了，因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才聲東擊西?！?/br>
    話音一落，葛幫主的臉色頓時有些變。

    第13章

    葉右和聞人恒一開始便覺得，那下毒的人很可能是想把人們引來蘇州，只是他們一直不清楚對方真正的意圖，如今卻明白了。

    聞人恒道：“定天書院和王家只隔著一條河，又有多年的交情，王家住滿后，一些與你們交好的人除去住客棧，另一個選擇便是去定天書院借住，好友帶著其他好友，最近想必住了不少人，”他分析完，看著葛幫主，問道，“葛幫主上次提議讓大家搬去王家別院，除了替王老著想，其實也是想讓人們離開蘇州吧？”

    葛幫主僵了僵，片刻后像是卸下了重?fù)?dān)似的，輕嘆一聲：“不愧是聞人門主?！?/br>
    這便算是承認(rèn)了。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很明了了。

    定天書院實力強勁，雖然在江湖上排不進前十，排進前二十還是沒問題的，平時想潛進去偷東西很困難，可若是制造一場大事，向定天書院里塞點外人讓它變得混亂，事情便會容易許多。

    王家雖已退出江湖，但王老卻很受尊重，是最合適的人選，屆時人們的注意力都在王家身上，下毒的人便可以潛進書院找東西，甚至是找機會就住在書院里。

    當(dāng)葉右看到小條上寫著定天書院遭賊時，便猜到了這一層。

    當(dāng)然只是猜測還不夠，他們便想辦法激怒王老，讓他出面澄清此事，那下藥的人自然拿不出證據(jù)出來和王老對峙，而經(jīng)過上次的事，王家加強了巡邏，再貼告示很麻煩，局勢拖得越久便越不利，所以那個人事隔幾天后于昨晚又冒險出了手，還不幸地被葛幫主撞上了。

    聞人恒問：“沒抓住他？”

    葛幫主道：“被他跑了?！?/br>
    魏莊主看著葛幫主，一向和氣的表情有些沉，帶出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yán)：“你一開始就知道？”

    葛幫主搖頭：“我只是有些起疑，可沒證據(jù)。”

    聞人恒緩緩摩挲著茶杯，沒再開口，等著魏莊主的反應(yīng)。

    葛幫主到底是前輩，等事情挑明后若死活不認(rèn)并說一句“家事不勞別人費心”，他這做晚輩的還真不能逼他，可魏莊主在場就不一樣了。

    當(dāng)年的“屠魔”事件是魏莊主和丁閣主一起帶的隊，圍剿魔頭時都受過很重的傷，沒人比他們更清楚燈滅毒的威力，如今燈滅毒重現(xiàn)江湖，魏莊主無論如何都會把對方揪出來問個清楚，不管那個人是為了什么——這也是他差人將魏莊主請來的原因。

    魏莊主緩和了一些語氣：“既然起疑，那你應(yīng)該知道他想偷什么，方便的話拿出來做個餌，不方便咱們再另想辦法，但你得將你的仇家或是懷疑和這事有關(guān)的人都告訴我們?！?/br>
    葛幫主沉默片刻，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信，犬子前些天在一個崖底偶然撿到一本武功秘籍……”他猶豫一下，壓低聲音沙啞道，“是……是《追成散》?！?/br>
    這話一出，魏莊主和聞人恒的眼神都變了變，連葉右的心里也是沒由來地一跳，但他繃住了，習(xí)慣性地看向師兄。

    聞人恒沒解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葉右便清楚是一會兒再說的意思，這個時候魏莊主凝重地開了口：“你確定？”

    葛幫主道：“上面寫的便是這三個字，只是內(nèi)容詭異，具體如何諸位不妨隨我去看看。”

    魏莊主立即起身，但緊跟著就是一停。

    他久居上位，看事情要看得更透徹，說道：“這事光我去可不行，當(dāng)年的‘屠魔’事件我有參與，也接觸過燈滅毒，更有派人潛進定天書院的實力，別說我，現(xiàn)在在這里住著的人差不多都有，說句不好聽的，連王家自己都有可能來一個賊喊抓賊?！?/br>
    葛幫主沒開口，但心里其實是認(rèn)同的。

    這些天他也是考慮過這種情況，所以一直在猶豫說不說。

    聞人恒道：“魏伯父是想把人都叫著？”

    魏莊主道：“如今大家都有嫌疑，要么咱們把這事按著，暗中查，提前是咱們自己得沒嫌疑，要么就干脆都去，誰出問題也方便觀察。”

    葛幫主道：“都去，不管是誰，我剛好想讓他看看我拿到的東西?！?/br>
    他既如此說，聞人恒他們自然沒意見。

    四人于是把人叫齊，將猜測說了一遍。丁閣主和盟主等人的神色也是變了變，他們大多都參與了“屠魔”事件，《追成散》意味著什么，再清楚不過。

    這期間，聞人恒趁機為師弟解了惑：“我曾與你說過那魔頭是為了一本秘籍連續(xù)屠殺了三個世家，那本秘籍就是《追成散》?！?/br>
    葉右心中一動，面上平靜地“嗯”了一聲。

    幾人沒有耽擱，出門直奔定天書院，直讓附近的江湖人看得詫異不已。眾人目送他們走遠，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總覺得是出大事了，證據(jù)便是那幾位老大看著都挺嚴(yán)肅的。

    魔教的幾位長老也偷偷窩在不遠處張望。

    他們已經(jīng)等了幾日，這天終于是將人等了出來，便趁機仔細(xì)觀察了一下，越發(fā)覺得像教主。

    梅長老道：“看方向，他們是要去定天書院？”

    “好像是?！?/br>
    梅長老道：“那正好，我們走?！?/br>
    “走什么？”

    梅長老翻白眼，還沒開口，另一位長老就出了聲：“你傻啊，王家情況特殊，咱們一時混不進去，定天書院還混不進去么？”

    “也對……不，你竟敢罵我傻！”

    “別吵了，先想想怎么進去?！?/br>
    苗長老道：“交給我?！?/br>
    其余幾人：“……”

    定天書院和普通的書院差不多，不同的是占地廣、校場大。

    這里的人除去愛讀書之外都是練家子，且武功不弱，是江湖上少有的門徒都文武雙全的幫派，聰明人一抓一把。世人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換成定天書院，他們往往講不通理時，袖子要比對方擼得早，抄家伙就上了，整體實力很強。

    聞人恒幾人一路進了書房，等著葛幫主去取秘籍。

    他們到底都是大風(fēng)大浪過來的，沒等走到書院便漸漸鎮(zhèn)定了下來，魏莊主恢復(fù)笑呵呵的模樣，掃見那姓丁的搶了自己本想坐的位置，甚至有心情在葛幫主出門前笑著問一句：“哎，那東西是不是一本劍譜？”

    葛幫主一愣，繼而想到丁閣主是劍客出身，這明顯在影射他有問題，冷汗“刷”地就下來了，只聽丁閣主冷笑起來：“你不用搭理他，當(dāng)初對付魔頭，有人差我兩招，現(xiàn)在不逞些口舌之利就難受?！?/br>
    “人老了記性就是有問題，我怎么不記得有人差你兩招，”魏莊主笑容滿面，“我只知道有人的寶貝劍斷了，事后還差點抱著劍哭來著，哎呀那畫面……”

    丁閣主眼神一寒，不知第幾次想把這胖子剁了。

    葛幫主滿頭冷汗，忙不迭地跑了。

    其余幾位前輩全都一臉慘不忍睹地別開眼，端著茶杯喝茶，沒理他們。這兩個人加一起都一百多歲了，每次對上還是會掐個沒完沒了，年輕時就因為這事掐了好幾次，如今舊事重提，又掐上了。

    盟主頭疼：“行了，都少說兩句?！?/br>
    他是武當(dāng)少林那一派選的，魏丁二人都愿意給他面子，閉上了嘴。

    葛幫主回來得很快，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木盒，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開，取出一本封皮為黑底紅紋的書，書上寫著三個字，正是追成散。

    這便是當(dāng)年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幾乎已經(jīng)成為傳說的秘籍，在座的幾位前輩哪怕再沉穩(wěn)，此刻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魏莊主也收了幾分笑意，略微嚴(yán)肅地看著書，問葛幫主：“你先前說內(nèi)容詭異，有多詭異？”

    葛幫主便伸手翻開，第一頁寫著一些感悟，落款的名字是“丑果”。眾人尚未看出名堂，葛幫主又翻了一頁，第二頁寫著：追成散第一式，橫馬過原。

    眾人暗暗吸氣，一目十行看完，只見后面寫著：雙腿開立，腳尖向前，氣沉丹田，兩膝外撐，含胸拔背，虛靈頂勁，沉腰，握拳于側(cè)，掌心向上，乃橫馬過原也。

    有一個前輩遲疑道：“怎么有些奇怪？”

    聞人恒笑了笑，沒開口。

    葉右沒那么體貼，笑瞇瞇地道：“回前輩，這是扎馬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