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魔宮紫霄殿內(nèi),一抹青竹般的身影正坐在書案後頭,那人一身月牙白錦緞長衫,衣角處勾勒著一片清麗山水。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肩背,在腰間處用一個雕刻精美的銀環(huán)挽住。 此人手里握著書卷,正垂眸認真地看著。蒼白的肌膚顯得有些病態(tài),五官溫潤清俊,尤其是那一雙黑眸,似潛藏在山林里的溪水,清澈而明亮。 他就這樣端坐於書案後頭,捧書細看,乍看下一身仙姿,出塵無害,這樣一個氣質(zhì)絕佳的文弱青年,卻無人能料想到他正是當今魔界中手握大權(quán)的現(xiàn)任魔君,脩河。 脩河正捧書看著時,一抹灰色的身影忽地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殿下,恭敬地俯身行禮,道:“君上?!?/br> “嗯?!泵懞拥貞?yīng)了一聲,抬手拿起案上的茶壺替自己斟了杯淡茶,道:“何事稟報?” 灰影道:“屬下已發(fā)現(xiàn)孽徒無墨建來與凡界連通的樞紐?!?/br> 脩河握著茶杯的手一頓,“哦?” 他抬眸看向殿下的灰影,漆黑溫潤的雙眸里平靜無波,底下卻似暗藏著什麼。他淡道:“在什麼地方?” 灰影一頓,遲疑了一會才道:“在魔都郊區(qū)城南的靈池地底。” 灰影話音一落,脩河手里的茶杯便“啪搭”一聲裂成兩半,被他厭棄地丟在了殿下。 灰影見狀趕緊跪了下來,道:“君上息怒?!?/br> 脩河輕笑一聲,眼里冷意暗轉(zhuǎn),道:“好,真是好極了!他無墨倒是敢,竟把樞紐建在了我魔族靈地,歷屆魔君安息之處,真是好主意啊!” 話完,他收起眼里的冷光,又回復(fù)一片平靜深沉,道:“他可是急著也為自己建一處安息的墓地?若不成全他,倒顯得本君小氣了?!?/br> 說完,他拋開了書卷緩緩站起身來,冷道:“擺駕靈池?!?/br> 灰影道了聲“是”,這便緩緩?fù)肆讼氯ァ?/br> …… 冥界。 霧氣彌漫的忘川河畔荒草蔓延,處處皆是亂石雜堆的荒涼景象。混濁的忘川河水底下暗潮洶涌,凄厲鬼哭盤旋於河面,久久不散,處處皆透著一股陰涼詭異之氣。 河岸一顆碩大的巨石上,有個玄袍男子正坐於上頭,他一只腿屈著,另一只腿則垂於巨石邊,如此隨意的坐姿卻不失優(yōu)雅。 男人手里捏著一顆紫色的水晶珠子,一如他那雙深邃的紫眸,魔性的顏色似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彷佛一個不慎靈魂便會被吸了進去。 只見他神態(tài)淡然地看著面前的翻滾洶涌的河水,一會後,眉頭一蹙,像是很受不了地對著一旁立於石頭下的緋衣男子道:“畢遴,你讓沅夕快些開始行不?這些混蛋哭得我頭疼?!?/br> 畢遴聞言抽了抽嘴角,道:“時辰還沒到呢,再候些時刻吧?!?/br> 玄衣男子眉梢一挑,哼了一聲道:“這都候了多久了?所以你們?yōu)楹畏且獢r著本君,本君八百年前就說過讓這食魂珠將這些煩人的家伙全滅了,免得他們天天折騰。” 畢遴聞言很是頭疼,雖然他已習慣這人不靠譜的性子,但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道:“陛下,忘川河底的魂魄雖然全是惡魂,但您也不可因著他們天天哭鬧便要他們?nèi)鋫€魂飛魄散的下場呀!” 忘川河底的惡魂大多是生前干盡惡事之人,走不得奈何橋,只能渡水過河,偏偏忘川河水陰煞之氣極重,許多心智不夠堅定之人一個不慎便被吞噬了魂魄,魂魄一旦不全便再也難以上岸,只能就此迷失在混濁的忘川河內(nèi),任由河水沖刷,忘卻了生前種種,忘卻了身世名姓,成為飄零於河底的孤魂,無重生,無輪迴。 說完,畢遴又皺著眉頭道:“況且,陛下,您不能一個不滿就揮舞食魂珠呀,此物陰氣甚重,一旦運作必使目標魂魄魂飛魄散,若真如此隨心所欲,豈不和禍害天下的無墨相同?” 玄衣男子聞言擺擺手,煩躁道:“行了,畢遴,你可真是愈發(fā)羅嗦了!真該和你那好友斯?jié)删龑W學什麼叫作寡言少語!” 畢遴聞言額上青筋跳呀跳的,自己那么真誠地諫言,他竟然還嫌他啰嗦?難怪大家都說冥界的差事難當,有這麼不靠譜的頭頭也是情有可原! 他正欲說些什麼,卻見玄袍男子忽然抬眸看向遠處,唇角依稀勾起一抹笑,道:“再者,可別拿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壓我,就為了個人鬧成這樣,可真是千古笑話,我幽冥一族的臉面全被他給丟光了……” 他臉上的笑容雖然淺淡,卻似含著深刻的無奈,又似盈著一點的擔憂。這一刻他就好似只是個因為弟弟胡鬧而頭疼的兄長,看著波濤洶涌的河水無聲嘆息。 ☆、第46章 鎮(zhèn)魂之歌 畢遴只知道當年無墨突然起兵凡界,鬧了個天翻地覆,天界諸神合力鎮(zhèn)壓,最後被斯?jié)山o封進了萬神之書里。起兵的原因都說是他野心大了,不愿只安於魔界,所以此時聽冥王說了這一番話,倒有些不明白了。 為了個人?什麼意思呀? 他正要再問時,就見冥王突然擺擺手,顯然不想多言,“罷了罷了,不說那渾小子的事了,說了就頭疼。” 頓了頓,他忽然看向畢遴,又恢復(fù)了那一副不靠譜的樣子,深邃神秘的紫眸隱隱帶了點亮光,道:“我聽說斯?jié)删⑾眿D啦?” “噗!”畢遴粹不及防嗆了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他瞪大眼睛看著坐在石頭上那一臉樂呵的冥王大人,道:“陛下!你這是聽誰說的?” 冥王挑了下眉梢,道:“還能是誰?朱雀神君呀,天界的人向來嫌我們冥界晦氣,也就只有他一人跑地府跟跑自家廚房似地了?!?/br> 畢遴抽了抽嘴角,道:“朱雀神君說的?他怎麼會知道斯?jié)傻氖隆?/br> 冥王想了想,道:“似乎是有次和邙羽一起喝酒時聽他說的吧?邙羽近日不是駐守魔界嗎?他說曾見過斯?jié)蓭状危瑔査節(jié)烧f的?!?/br> 畢遴這下更吃驚了,簡直不敢相信:“???斯?jié)烧f的?” 先不論此番看來斯?jié)膳c那叫做許格的小姑娘關(guān)系雖然曖昧,但也僅僅只是曖昧而已啊!就算真有什麼,斯?jié)赡切∽右膊豢赡芨鹫f許格是他媳婦呀! 就算真要說也是先跟他說,怎麼邙羽會是第一個知道的! 所以畢遴堅信,這事絕對是那群吃飽沒事干的神君們以訛傳訛,胡亂說話的。 “這我倒是不清楚了,我只是驚訝於斯?jié)蛇@一向不解風月的頑石竟然開竅了!”冥王摸著下巴饒有興味地道,“稀奇啊稀奇!” 畢遴聞言倒是贊同,他也覺得很稀奇…… 這時冥王又八卦道:“不過我聽說那姑娘是個凡人?” “嗯,十九歲的小丫頭?!碑呭嘈α讼拢溃骸罢f起來,這姑娘也不算是個真正的凡人?!?/br> 冥王聞言眉梢一挑,道:“此話怎講?” 畢遴笑道:“這姑娘可是靈玉後人?!?/br> 在聽到“靈玉”二字時,冥王的眉頭稍稍動了下,似閃過一絲異樣,卻在轉(zhuǎn)瞬間恢復(fù)一派輕松自然,“靈玉?莫不是北域女神靈玉?” 畢遴點點頭,“正是?!彼Φ溃骸八蚓夒H會入了斯?jié)稍诜步绲膿?jù)點,沒想到不僅關(guān)於里頭的一切全都看得真切,事後還一點沒忘,甚至天天跑斯?jié)赡悄顣鴾蕚淇荚嚹兀 ?/br> 冥王點了點頭認真地聽著,像是很感興趣的模樣,這時又聽畢遴道:“更巧的是,無墨在凡界借用的身子便是那姑娘的鄰家大哥,有一回無墨試圖對她施展攝魂術(shù),那姑娘雖然魂魄受到了動盪,卻也是毫發(fā)無傷……” 冥王一聽無墨曾經(jīng)對許格施展攝魂術(shù),不由眼神一凜,吃驚道:“他對那姑娘施展攝魂術(shù)了?” 畢遴點點頭,道:“嗯,不過沒有成功,後來那姑娘硬是撐著到了斯?jié)赡遣呕柽^去,我恰好也在,便替她將魂魄安好了。只是不知怎地,斯?jié)梢恢闭f無墨肯定會再次找上小姑娘,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冰魂玉送她了,算是一層保護?!?/br> 冥王聽完垂下眼眸,紫色的眸底深不可測,似暗暗流轉(zhuǎn)著幾許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靈玉後人…… 他忍不住無聲地笑了下,面上神情有些悵然。 世上竟有這種巧合?看來某些人的緣分,該來的怎麼也躲不掉…… 即便那是孽緣。 一旁的畢遴沒有察覺到自家上司的異樣,仍舊兀自皺著眉說道:“不過這斯?jié)梢舱媸恰暧裨觞N說給就給了呢!他兩千年前受過那麼要命的傷,要不是有冰魂玉鎮(zhèn)著,估計他早就魂飛魄散了,哪還有什麼精力天天擺弄他那些書……” 最後一句愈說愈小聲,雖是抱怨,可語氣里卻是含著滿滿的擔憂。 冥王聞言沒有多說什麼,只笑道:“斯?jié)删杂蟹执?,你也莫要過於擔心了?!闭f完,抬眸看了看四周,道:“閒聊了這麼久,時辰該到了吧,再不開始可別怪本君真一把鬼火滅了這群嚎得人頭疼的混蛋?!?/br> 畢遴點點頭,道:“時辰差不多了,屬下這便喚沅夕出來?!?/br> 冥王點點頭,手里婆娑著那枚和他眼睛同色的珠子,他目光懶散地盯著面前洶涌的忘川河水,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當沅夕出現(xiàn)時,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吃著,畢遴見了立即奪走,虎著臉道:“小吃貨,別吃了!辦完事才能吃!” 見糖葫蘆被奪走,沅夕沒有說些什麼,只抬頭看了畢遴一眼,隨即輕哼一聲,這便朝河邊走去。 畢遴被他瞪得“哎”了一聲,嘴里喃喃道:“這小子跟著斯?jié)删昧?,竟然還被養(yǎng)得有脾氣了!” 這頭,沅夕正邁著小短腿緩緩地朝河邊走,他一身白衣,蒼白的臉色似與衣袍同色,毫無生氣。精致的五官如玉雕一般,而那雙看不見眼白的黑眼珠里一片深沉,任誰讓這雙眼盯得久了,都會忍不住渾身戰(zhàn)栗,額冒冷汗。 河畔刮起了陣陣陰風,如刀削一般拂過沅夕的臉畔衣側(cè),激起一片刺疼,他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只默然地走到河邊蹲下。 看著混濁不堪的忘川河一會後,沅夕突然將手伸進冰涼的河水里。 忘川河水陰煞之氣極重,不僅能吞噬魂魄,還能蝕人肌骨,是以當沅夕一將那白皙的小手放進水中,兇猛的河水如惡獸般在轉(zhuǎn)瞬間將他手上的血rou腐蝕掉,鮮血漸漸染紅了河水,聞到了血的味道,河底的孤魂們叫囂得愈發(fā)興奮了。 當沅夕再將手抽回來時,小小的手掌上只馀一片白骨。 畢遴每次看到這一幕,總是忍不住一陣惡寒。 這個小鬼愈發(fā)可怕了! 當沅夕的血逐漸將河水染成了混濁的灰紅色,河底的孤魂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只因原本令他們無比興奮的鮮血,就在轉(zhuǎn)瞬間變成蝕人的□□,他們受不了那股鉆進靈魂深處的巨疼,是以一個個受不了地從河底竄上來,在河面上盤旋哀嚎。 這時沅夕也站了起來,被河水啃噬得只馀白骨的手忽地五指緊握,一陣強大的陰風頓時在河面上刮起,卷得河上陰魂不斷慘叫哀嚎。 沅夕卻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只目光平靜地朝河面看去,就在這時,只見他那黑洞般的眼睛顏色突然慢慢地變淡了,黑色成了灰色,灰色又成了淡灰,最後歸於一片黯白。 狂風卷得愈發(fā)猛烈,似是在河面上空形成了一個風罩子,逐漸往下,將被風罩壟住的孤魂往底下毒水般的河里壓。 頃刻間,荒涼的忘川河畔陰風陣陣,鬼哭神號,誰也不敢靠近,唯有一抹白色的嬌小身影臨風而立,翻卷的衣袂宛若蝴蝶兩翼,他像是隨時都能乘風歸去,羽化成仙。 就在這時,沅夕終於開了口,一陣空靈而悠遠的歌聲從他的嘴里淌了出來,明明聲音不大,卻在轉(zhuǎn)瞬間蔓延開來,連遠在數(shù)十里外的幽都城內(nèi)都能聽得清楚。 輕緩的歌聲似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河面上原先鬧騰的孤魂們忽然止住了,像是在傾耳細聽這聲靈歌,而立於石旁的畢遴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坐在石頭上的冥王則唇角帶笑,只覺胸膛間驀地開闊一片,所有煩憂似在轉(zhuǎn)瞬間逝去。 數(shù)十里外的幽都城內(nèi),處處望去都是一片如人間般繁華的城鎮(zhèn)街景,熱鬧不已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然而當歌聲響起時,他們卻一個個停下步伐,抬頭朝向天空閉上了雙眼,仔細聆聽。 偌大的城鎮(zhèn)一時安靜下來,平靜而舒緩。 而當沅夕止住了歌聲後,忘川河上的狂風也止了,所有曾經(jīng)鬧騰的孤魂全都歸於冰涼的河水內(nèi)。河面一片平靜,宛若雨過天晴,那鬧得冥王頭疼的鬼哭也停了。 幽都城內(nèi),眾鬼繼續(xù)原先的動作,彷佛剛才駐足聽歌的事不過是種錯覺。 這時,沅夕也轉(zhuǎn)過身來,眼睛恢復(fù)成黑色,手上的血rou也長了回來。他一路蹦躂著來到畢遴面前,伸出手看著他。 畢遴這才回過神來,將糖葫蘆遞給他,沅夕接過後又歡快地跑走了。 畢遴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向那奔跑的小屁孩,感覺自己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好了。 這就是“鎮(zhèn)魂歌”的威力,如今放眼整個天下,也只有沅夕這小鬼有這能耐了。 這時冥王也自石頭上跳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長身而立,姿態(tài)慵懶優(yōu)雅。 然而這仙姿漫漫的形象并沒有維持多久,只見他伸了個懶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外頭走,道:“哎,本君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說完,高大的身影在轉(zhuǎn)瞬間化成一道黑風朝遠處的冥宮而去,獨留畢遴一人站在原地抽著嘴角。 ☆、第47章 我的哥哥 許格一路發(fā)著愣,連自己怎麼回到圖書館的都不曉得。她只知道他們這次沒有乘碧落,似乎是斯?jié)蓭е哌M了樂園里的某家書店,然後眼前白光一閃,再回過神時已經(jīng)在圖書館內(nè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