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沒再往下問，而是看向陳太醫(yī)，心中有猜測卻不敢肯定：“老師，剛剛過來的時候我在巷子里看到很多老鼠，這些老鼠生的奇大，在巷里竄走，要進棚子也是很容易的事?！?/br>
    鼠識水性，如今這邊水澇未退，生水都是不干凈的，那些家中儲糧也不一定能逃過這些老鼠的啃咬爬行，那人一旦喝了這些水......

    陳太醫(yī)初看癥狀也是像，但確診帶來的后患是比眼前的要更嚴重，他回頭仔細給男子檢查，掀開他的衣服看了看，衣襟內(nèi)的汗竟透著黃。

    陳太醫(yī)抬起頭：“王麟，你去把宋大人請來?！闭f罷，陳太醫(yī)又讓姜應(yīng)去把衣服換下，很快，前面在和幾位屬下商議安置問題的宋大人過來了。

    幾個太醫(yī)聚在一起，戚相思走到門口，對面的開著門的屋檐下坐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一點的哥哥護著meimei，兩個看起來都很消瘦。

    哥哥手里拿著剛剛不知在那兒撿到的半個饅頭，他小心用袖子擦了擦，大半個掰開都遞到了meimei手中，剛要張口咬時，戚相思走到了他們面前，阻攔了他們：“這個不能吃?！?/br>
    男孩飛快的把饅頭藏回去，警惕的看著她，戚相思摸了摸身上，剛剛還有半塊餅她給了那個婦人，遂她和善的看著他們解釋：“這是撿來的對不對？不干凈，吃了會生病?！?/br>
    男孩子不信，怕戚相思是來搶的，抬手就要往嘴里塞那饅頭，也就是剎那間，男孩子的頭頂忽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嘴巴，強行讓他把饅頭吐了出來。

    下一刻，小女孩懷里的饅頭也讓陸勤給收了過去。

    男孩子的下巴都讓箍紅了，他怒目瞪著他們幾個，把meimei擋在身后護著，沖著他們喊：“你們要干什么！”

    嚴從煜看著兩個臟兮兮的孩子眉頭就皺的老高了，在戚相思的注視下，他把之前她給他的餅?zāi)昧顺鰜怼?/br>
    戚相思臉上一喜，從他手中接過遞給那兩個孩子，盡量笑著安撫他們：“這個給你們，你們記住了，外面撿來的東西不能吃，也不能喝生水，不然會生病?！?/br>
    男孩子看了她一眼，又飛快看了嚴從煜一眼，從戚相思手中搶過餅藏到懷里，拉起meimei躲入了屋子里面，戚相思無奈的看著小王爺和陸勤，兩個煞面，這還不把人嚇跑呢。

    想罷戚相思記起自己給他的白布：“你來這兒做什么，我給你的白布呢？”

    嚴從煜臉上閃過一抹情緒，翻手拿出她給他的布，戚相思正要開口讓他蒙上，院子內(nèi)兩個官兵正好抬著剛剛那中年男子出來。

    戚相思心里一急，嘴上還沒開口，手上的動作已經(jīng)快了一步，她踮起腳，用白布直接替他綁上捂住了口鼻。

    ☆、第066章

    淡淡的藥香味竄入他的鼻息，不知是白布上還是她身上散出來的。

    她的臉湊的他很近，踮起了腳身高也不過到他嘴邊，手臂努力環(huán)過他的脖子，輕輕架著，氣息更濃。

    從來沒有與人如此靠近過，嚴從煜下意識要避讓，只聽耳畔傳來她輕輕的提醒聲：“不要動。”

    嚴從煜身子微僵，不過是綁個布的時間，卻像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獨屬于女孩子的氣息撲面而來，在nongnong的藥香氣息中嚴從煜還分辨出了那幽香，卻又不知是什么，攪的他氣息跟著不穩(wěn)。

    微涼的指尖觸及脖頸，嚴從煜身子一顫，戚相思打了結(jié)松手之際，正好抬頭看他，四目相對，避之不及。

    細雨輕輕打落在她發(fā)絲上，悄然落在她的臉頰，細露的水珠極近才看得到，長長的眼睫毛上似乎了沾了些，伴隨著她微微撲閃的顫動，像要掉落下來。

    漂亮的眼眸底下都是他的樣子，淡冷的神情里有些局促？有些倉皇不安？

    姣好的容顏下未施粉黛，面頰上透著些粉，好像越來越紅潤了，細到那呼吸，夾雜在宋大人一聲“小王爺”中，乍然清醒過來。

    戚相思反射的松開了手退開來，在她低頭之際，嚴從煜忽然有些失望看不到她的反應(yīng)，也就是幾息之間的功夫，他轉(zhuǎn)過身去，冷漠的看著宋大人他們，白布遮住了他半張臉也遮住了情緒：“嗯?！?/br>
    “小王爺，百姓之中發(fā)現(xiàn)新疫癥，下官即刻派人送您回京?！彼未笕四樀吐暦A報，說是新疫病不過也是怕嚇著小王爺，他為官多年也就在很多年前聽說過鼠疫，當時死了不少人，諸多人遭受傳染，小王爺身份尊貴，可不能在這兒出事。

    嚴從煜看了眼官兵急速抬出去的人，臉上的布還散著藥香味，新疫病？什么疫病是要她這么急促的就替他戴上白布。

    宋大人見小王爺不語，也揣摩不準這言傳中脾氣古怪又難相處的王爺是什么脾氣，越發(fā)恭敬的喊了聲：“小王爺，請?！?/br>
    嚴從煜看向戚相思，她已經(jīng)朝著院子走去，腳步急促，和主人的心情一樣。

    他收回視線，轉(zhuǎn)過身朝著上面臨時搭建的屋子走去，沒有說走，也沒有說不走。

    ......

    戚相思進了院子后險些撞上王麟，回過神發(fā)現(xiàn)他拿著一些衣物出去扔，她幫著一塊兒抬到了外頭空地上，王麟見她臉頰緋紅，出于好心問了一句：“怎么了？”

    戚相思飛快搖頭，其實替他系上布也不過短短一會兒的功夫，打結(jié)時頓了頓，戚相思此時心里卻莫名覺得怪，她怎么會伸手去替他系上白布，她當時怎么想的。

    王麟見她又失神，笑了：“老師說你剛剛反應(yīng)的很快，若不是你提到了那些鼠患，恐怕也沒這么快能確診?！?/br>
    王麟笑的很善意，戚相思這才真的緩過神來，手里捏著大簍子一端傾倒出去：“老師確診了？”

    “羅太醫(yī)處兩位病人患了出血熱?！蓖貅肟粗@邊扔出來的這么多衣物，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戚相思聽，“這一回，怕是難了?！?/br>
    回到院子后忽然增多的病人讓氣氛越發(fā)沉重緊張，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院子里點著燈，外頭路上的燈稀稀拉拉，幾盞還都被雨水打滅，寧靜中最多穿來的就是棚子內(nèi)各異的聲音，還有官兵匆匆從泥濘路上抬人經(jīng)過的動靜，有人從棚內(nèi)往外看，都開始惶恐。

    四處都是藥味，戚相思面頰上裹著用藥熏過的布，就著油燈在屋子內(nèi)尋藥，屋外的院子里已經(jīng)送來了很多病人，都是官兵從各處的民居棚子內(nèi)找來，他們的癥狀多和之前幾位病人相似，有些較輕，有些更重，抓藥時還要應(yīng)癥而下，這就增加了他們的難度。

    戚相思有過好幾次距離死亡很近的時刻，在寨子內(nèi)也曾親眼見著被帶去的孩子生病過世，可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形，棚內(nèi)的百姓病痛纏身，四處都隱藏著死亡的危機。

    鼠患引起的這些病會傳染，而鼠疫更是可怕。

    幾百年前先祖皇帝打江山，曾攻破一城，破城之后就是一場大疫，當時死傷無數(shù)，短短三十二日就死了萬余人。

    因為攻破初城內(nèi)混亂，更是少大夫救人，初始判斷為傷寒的大疫到后來才確定為鼠疫。

    戚相思在來的路上看的不少書中都有提及，如今這些病人其中就有幾日暴斃的，又有鼠患引起的，水患之下各種各樣的病，難上加難。

    撫了撫臉頰上的布，戚相思把選好的藥拿出去交給姜應(yīng)，棚子內(nèi)陳太醫(yī)他們一經(jīng)確診就即刻讓人把病人隔離開去，外頭宋大人已經(jīng)收拾出了幾處專門用來安置這些病人。

    確診為鼠疫的發(fā)病太快，幾日之內(nèi)就會死亡，只是受鼠患傳染得的疫病，及時發(fā)現(xiàn)還有的救治，安置這些病人的地方多選在了民宅內(nèi)，傍晚時宋大人快馬加鞭派人回京，請求加派人手。

    夜深了，雨終于停下，院子外的路已經(jīng)泥濘不堪，所有人都蒙著臉，戚相思身上還穿著厚厚的麻衣。

    棚子內(nèi)咳嗽聲不斷，陳太醫(yī)他們已經(jīng)忙的雙眸腥紅，從到這兒開始就沒歇過，鐵打的身子都受不了。

    戚相思按著陳太醫(yī)所說給幾個情況好的病人喂了些煮的藥湯，外面忽然有摔東西的聲音傳來，戚相思放下碗出去一看，白天的小男孩背著meimei，懷里還捏著個包裹，在下臺階時不小心踢翻了屋檐下的瓦罐，急匆匆想要離開這兒。

    看到戚相思后他腳步更快了，還試圖去遮掩自己背上的人，戚相思一眼就覺得背上的小姑娘不像是睡著，快步上前要拉她，小男孩不肯，逃的飛快。

    可他畢竟背著個人，戚相思很快追上了他，抓住他的手臂往旁邊一拖，靠墻壓住，飛快轉(zhuǎn)過小姑娘的頭，一捂額頭，燙的驚人。

    戚相思二話不說直接從他背上把小姑娘抱了下來，男孩子當即來搶：“你要干什么，把meimei還給我！”

    戚相思騰出一只手直接壓住他的肩膀呵斥：“你想害死你meimei不成！”

    男孩子一愣，兇狠的神情淡了些，可還是要搶她手里的meimei，戚相思干脆直接把他按過去貼著墻壁，抬起膝蓋把他固定在了上面，抬手輕輕捂了捂姑娘的額頭，翻下她眼皮，已經(jīng)充了紅，上胸口也發(fā)紅。

    “你放開我！”男孩子看她翻看meimei，狠狠的掙扎著要翻過身來，戚相思不客氣的用力壓住，他背著手動彈不得，開始大喊，“我不會讓你們把我meimei送去那里的，你放開我，你放開她！”

    “這事你說了不算。”戚相思看到遠處有官兵過來，喊了聲讓他們抓住這個男孩子，隨后抱著女孩進了院子，放在里面的板床上轉(zhuǎn)頭找陳太醫(yī)，“老師，好像是出血熱。”

    陳太醫(yī)摸了摸她的額頭，小姑娘也許是胃里沒有東西可吐了，惡心的泛著干嘔，難受的臉都糾到了一起，陳太醫(yī)看過之后和戚相思的判斷一樣：“比之前的病人請，小孩子抵御差，你把她抱到前面的棚子里去?！?/br>
    這時男孩子沖進來了，看到戚相思把meimei交給別人要帶出去，外頭姜應(yīng)攔住了他：“這是在救她，你要是還攔著，不怕你meimei死了？”

    “那邊的人都死了，我不要你們把她送去那里?！蹦泻⒆訚M是恐懼，他說的是安置鼠疫病人的地方。

    戚相思放下小女孩交給王麟，走出來拎住男孩子的衣襟，用力按他坐下，居高臨下看著他：“你們吃了什么。”

    男孩子不理她，眼里盡是倔強，戚相思也不怕搞不定他：“你不說我就把你meimei送去上面，那里什么情況你也知道。”

    姜應(yīng)轉(zhuǎn)頭看她，哪有人這么威脅的。

    “就吃了你給我們的餅。”男孩子眼底蓄了淚，也許是意識到自己沒辦法把meimei搶過來，也許是太害怕了，絕強的抿著嘴，眼淚往下掉著，卻連抽氣都不肯。

    “這些天喝的什么水，還吃過什么。”戚相思不為所動，冷冷的問他，男孩子心里急，說的也雜亂，喝河里的水，水缸里雨水積蓄的，吃過外頭菜地里人家還沒挖光的菜，之前衙門分發(fā)的口糧被別人搶走了，所以餓了也是什么都吃。

    出事之前也應(yīng)該是有父母呵護的兄妹，男孩子身上穿著的衣服雖然簡樸卻還算干凈，可如今就剩下兄妹兩個人，不用問也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戚相思看了看他，拉著到了前面煮藥的地方，從鍋子里舀了一勺湯藥到碗里遞給他：“喝了。”

    男孩子看了她一眼，戚相思回了他冷冷的眼神，他抱著碗大口的吹了幾下咕嚕幾下就喝下去，戚相思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饅頭遞給他：“吃完了就讓你見meimei。”

    男孩子一聽，忙搶過大口塞，第二口就給噎著了，戚相思看他捶胸也不幫他：“你要是噎死了就沒人管她了?！?/br>
    男孩子漲紅著臉猛的咳了聲，低下頭吃饅頭，動作卻慢了很多。

    ......

    三天過去，黎明到來時東方漸露了魚肚白，幾個院子里的人這幾日都沒休息，官兵也是四處搜了幾天。

    幸雖說病人很多，但病情是控制在了這一片內(nèi)不會再往外蔓延，在太醫(yī)的建議下染病的人一些衣物都被集中在空地上燒毀，清晨時戚相思前去看小姑娘的情況。

    感染疫病的病人都被隔離開來了，一些只是傷寒病癥的也做了安排，情況好的百姓都遷往高處，為了以防他們之中有人受了感染還未浮出，他們也不能外出隨意走動。

    天陰沉沉的，沒有再下雨，可像是籠罩在了陰影中，隔離屋子內(nèi)的時不時有哭聲，有些家人不忍心留親人在這里，執(zhí)意要進來陪著，有些藥就是送到他們手上再喂給里面的病人。

    戚相思在隔壁的小屋外看到了兄妹倆，喝過藥的小女孩情況沒好轉(zhuǎn)的那么快，這幾日吐瀉了幾次，男孩子一直守在她身邊，謹記著戚相思告訴過他的，把小女孩嘔吐過的這些都處理到了外頭的院子里，他要是也出事了，meimei就更活不下去。

    有能力遷移走的人在洪澇發(fā)生時就從這兒離開了，留下的多是一些老弱，這些人就是得了傷寒都會之命，也就是短短三天之內(nèi)，已經(jīng)死了二十幾個人。

    屋里的男孩子看到了戚相思，進去的時候他還不理她，對她之前推他還記著仇呢，看戚相思給她診脈，第一句就道：“我知道你是大夫身邊幫忙的，你會不會給人看病。”

    “你還真說對了。”戚相思檢查她的胸背和腋下，轉(zhuǎn)頭看他，“我還真是個半吊子?！?/br>
    男孩子氣呼呼的瞪著她，戚相思抬手隔著布捏了捏他的臉：“不錯啊，還有力氣發(fā)火，看來你沒什么事?！?/br>
    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夫，這樣的人以后也能做大夫！

    男孩子瞪著她，大概是怕了戚相思那些手段，氣呼呼的不再說話。

    戚相思按著老師說的仔細檢查過后詢問這一夜的情況，離開后進了隔壁，一個一個詢問病人的情況。

    出來后天已經(jīng)大亮，戚相思看到上面有人送藥下來，走過幾條巷子查看，不知是撒了藥的緣故還是水位消退，巷子里老鼠少了很多。

    戚相思再度來到河邊，比起前幾日的轟烈，今天的河面雖然沒怎么降卻平靜了許多，黃泥沙一樣的水質(zhì)如今清淡了不少，雨后陰蒙蒙的天空氣里風(fēng)很涼，混雜著一股濃重的泥腥味，遠處還有各樣的藥味。

    風(fēng)吹的人清醒，戚相思轉(zhuǎn)身看昨天小王爺出來的屋子，那邊如今門緊閉著，三天前應(yīng)該就回京都去了。

    尊貴身軀的王爺怎么可能留在這兒，戚相思為自己冒出來的想法覺得好笑，回頭要順著下游的路去看看時，前面臺階那兒，嚴從煜帶著陸勤正走上來。

    戚相思這回沒想著要逃，第一反應(yīng)，他好像沒換衣服。

    視線下意識落到他的雙腳上，連雨水都厭惡的小王爺，這幾天得多煎熬呢。

    兩個想法過后才是“他怎么還在這兒”，也是脫口而出：“你怎么還沒回去。”

    嚴從煜走上來，腳步很自然的避開了那些泥濘的坑，腳腳踩在石塊上，到了她面前，看著她好像在說，回哪里去。

    戚相思忽然想笑，從那石塊上收回視線，也不答他，可想而知啊，皇上最寵愛的兒子，沈貴妃的心頭rou，尊貴無比的小王爺怎么還能留在這兒。

    百姓死了皇上不追究，可要是小王爺出了事，太醫(yī)院派過來的這些人還不得跟著掉腦袋。

    想到此，戚相思就想把他勸回去：“賑災(zāi)來了這么多天，小王爺不該回去復(fù)命？”

    “你想我回去。”

    嚴從煜一言指穿了她，戚相思也不否認：“您是王爺，身份尊貴，留在這兒宋大人還得分出精力來照看您，豈不是分身乏術(shù)?！?/br>
    護主的陸勤忍不住為主子辯駁，齊小姐這話說的也太小瞧王爺了：“王爺連夜趕去株洲，這幾日送過來的米糧和藥材都是王爺在株洲那兒下令送的，若是等朝廷的文令下來，起碼還要七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