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記不大起來。

    感覺到她的視線，那人低下頭來看她，往下瞥見她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的下擺和鞋子，眼底的嫌棄之意直接浮在了臉上。

    戚相思對于這種嫌棄的眼神很習慣，過去她蓬頭垢面蹲在酒樓外和小六子他們一起討錢，時刻都能“享受”比這更嫌棄厭惡的神色，這算什么。

    戚相思不以為然癟了癟嘴，遠處匆匆跑過來了一輛華蓋馬車，停在他們身前時剎的急了，濺起了一撥水花，緊接著，戚相思看到那少年的面色直接暗沉了下來。

    這回戚相思避開了，嫌棄和發(fā)怒可是兩碼事兒，多年來的經(jīng)驗告訴她，這會兒得趕緊避。

    馬車內(nèi)下來兩個侍衛(wèi)，那車夫看到濺到臺階上的水直接嚇跪了，兩個侍衛(wèi)一個打傘一個從馬車后把長凳拿出來放在地上，之后，戚相思看到少年踩上了長凳，藏在傘下進了馬車，滴水未沾。

    這得多嫌棄下雨才會做出這么夸張的事，戚相思看了眼跪在雨里淋的全濕的車夫，直到馬車內(nèi)有聲響他才敢起來。

    戚相思看向拉起來的馬車小窗，嘟囔：“真是個怪人?！?/br>
    話音剛落相思正對上了他冷漠的神情，很快的那簾子就放下來了，馬車飛奔而去，平地濺著水花，好似要逃離這場雨。

    ☆、第024章

    戚相思等了一會兒后齊府的馬車來了，玉石下來后打著傘接她上馬車，此時雨還很大，屋檐下的溝渠中蓄滿了水，潺潺的流淌成小溪流。

    回到齊府后天已經(jīng)黑了，廊內(nèi)點著燈，丁香早早燒好了水，就等戚相思回去泡個熱水澡驅驅濕寒。

    “今早何緒王府命人送來了一筐的小紅鱗，才捕上來沒多久，壓著厚厚的冰，可新鮮?！便逶∵^后丁香掀開甕蓋，一股nongnong的粥香飄了出來，她笑著給戚相思舀了一碗，“廚房里做了小紅鱗魚粥，還添了活蟶呢。”

    中午匆匆出去后一直沒吃東西，戚相思此時聞到香氣肚子忍不住咕嚕了聲，一旁玉石拿了件衣裳過來給她披上也笑了：“京都這兒離海遠，吃著活的也不容易?！?/br>
    廚房里的廚娘煮粥是好手，軟糯不粘牙，溫潤的喉嚨都很舒服，戚相思喝了小半碗抬頭看她們：“何緒王府？”

    “嗯，咱們這兒是京都城府西，何緒王府在府南，半年前何緒王府的老王妃生了一場大病，是二老爺在那兒守了好幾日把老王妃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何緒王爺是個大孝子，對二老爺感激的很，之后就三五不時會讓人送些東西過來?！?/br>
    “二伯的醫(yī)術是不是很高明?！痹醋詮男〉酱蟮难?，戚相思對這個還未謀面的二伯有了些好奇，齊府能有今天的光景似乎是離不開二伯的努力。

    “二老爺天賦極高，六年前外出游歷，兩年后回來醫(yī)術又增進了許多，深的圣上的信任?！庇袷苄〉臅r候就被賣進齊府，在齊府里當差了十幾年，剛進府時這齊家并不是這樣的，那時老太爺還在世，二老爺進去太醫(yī)院也沒幾年，當時的齊家縱使是有錢，在這個官員如云的京都城中也算不上什么，后來二老爺逐漸嶄露頭角，三老爺外任，齊家也跟著越來越好。

    學醫(yī)不圖名利，否則容易失了本心。

    這句話相思在過去經(jīng)常聽祖父說起，在她的記憶里祖父和父親都是很厲害的人，來戚家求醫(yī)的，不論什么疑難雜癥祖父都治得好，但戚家人素來低調，祖父和父親最常做的就是背著藥箱出去給人看病。

    “下月二老爺他們就該回來了?！庇袷o她添滿粥，“二老爺平易近人，姑娘喜歡看醫(yī)書，說不定還能從二老爺那兒借些書看?！?/br>
    戚相思笑了笑不再想這些，喝了余下的粥之后讓玉石把今天從錦繡園那兒帶來的面飾取來，匣子內(nèi)放著的是一套翡翠石打造的面飾，兩件釵飾一對耳環(huán)，還有項鏈。

    丁香以前沒來過內(nèi)院伺候，也是第一次見到成套擺著的首飾，看著圓潤澄亮的寶石，她張了張嘴，很快自己掩上，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姑娘帶這個一定好看。”

    “配剛送來的那一身衣服剛好。”玉石讓丁香把匣子放回去，扶著戚相思到梳妝臺前，拿起梳子替她梳頭，“這幾日姑娘得好好歇著?！?/br>
    丁香放好匣子出去了，戚相思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臉孔，抬手輕輕捏了捏：“好像胖了。”

    “是姑娘之前太瘦了。”玉石拿起發(fā)膏抹在她頭發(fā)上，“姑娘如今看起來氣色才好，這也不胖。”

    戚相思低頭看了看依舊纖細的手：“玉石，你家中的弟弟meimei如今多大了都？”

    后頭抹著頭發(fā)的手一頓：“大的十六，小的弟弟meimei才七八歲?！?/br>
    “十六歲的年紀，差不多是到了說親的時候?！逼菹嗨贾烙袷拇蟮茉阪?zhèn)上的酒家中做學徒，這樣的身份比只種田農(nóng)耕的要來的吃香，有個在京都城大府邸中當差的jiejie，他的婚事也更好說一些。

    “爹娘他們還想等兩年?！?/br>
    “那你呢。”戚相思轉過頭看她，眼神清亮。

    府里的丫鬟到了十六歲可以讓家人來贖，放出府去，也有賣了死契的，從今往后就是齊家的人，玉石當年離家時弟弟才三歲，她五歲跟著遠房嬸娘到的齊府，十歲時在嬸娘的幫忙下到錦繡園內(nèi)當差，四年后才被調到了夫人的屋外。

    兩年前在外院當差的嬸娘勸她回家，讓爹娘來給她贖身，但爹娘想多給弟弟攢些銀子將來好娶媳婦，就要她在齊府多留幾年；按著齊府的規(guī)矩，府內(nèi)的丫鬟到了十□□的年紀，主子是可以為她婚配的。

    她沒想過這些，如今在五姑娘身邊伺候就更不會去想這個，所以當戚相思問起來的時候，玉石愣了愣，后來才理解她的意思，忙道：“我伺候著姑娘就行，別的不敢想。”

    “想，這有什么不敢想的?！逼菹嗨计鹕?，徑自走到了床邊，玉石跟了過去替她脫鞋子，上方是相思的聲音，“到了年紀就該婚嫁，你要是想繼續(xù)留在我這兒，就為你配個府里的，今后也好照應，你要是想回家去，也不能耽擱了你，我去求母親，早早放你回去才好。”

    玉石脫下鞋子半起身，扶著她躺到床上，微低著頭，語氣柔和且堅定：“夫人把我指給了姑娘，那玉石就是姑娘的人，凡事也該聽姑娘的，姑娘您說什么我就做什么，絕無二心?！?/br>
    戚相思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看向床幃內(nèi)側：“我信?！?/br>
    ——————————————————

    五月初三，成業(yè)侯府宴請的日子。

    一早戚相思跟著顧氏出門，和齊敏嫣同坐一輛馬車。

    這兩日陳媽前來怡蓉軒教了她不少規(guī)矩，侯府這種門庭院深的地方，規(guī)矩要比齊府多的多，也就是昨日，聽陳媽說起成業(yè)侯府幾房人時戚相思才忽然記起自己在鎮(zhèn)水寺見過她們，成業(yè)侯府的五房夫人和她的兒媳婦。

    戚相思正想著陳媽說過的話，耳畔傳來了齊敏嫣和善的聲音：“到時候你與我一起，不認識的我會替你介紹。”

    一樣是齊府嫡出的小姐，戚相思所知，齊家大姑娘嫁的不錯，像成業(yè)侯府舉辦的宴會，為什么大伯娘和三姐沒有受邀呢。

    抱著這個疑惑，戚相思看向齊敏嫣：“四姐，大伯娘和三姐怎么沒來？”

    “大伯娘平日里并不愛走動。”齊敏嫣笑著解釋，“至于三姐，怕是又迷上了別的，懶得來罷。”

    戚相思點了點頭，齊敏嫣又道：“等二伯一家回來，府里應該會設宴，到時候還能認識多一些的人?！?/br>
    兩個人一路說著，轉眼半個時辰，已經(jīng)到了成業(yè)侯府的門口。

    下了馬車后跟著顧氏進去，門口有人迎著，看先前進去的人喊，似乎是成業(yè)侯府的三夫人。

    不等顧氏先打招呼，那邊剛送進去一位客人的三夫人即刻朝著她們走來，笑著打招呼：“齊夫人，好久不見了啊，來來來趕緊進來?！?/br>
    成三夫人拉著顧氏顯得十分親昵，年紀看起來比顧氏還要年輕，一張嘴十分能說，轉頭看到齊敏嫣便笑夸她越長越漂亮，繼而視線落到戚相思身上，吃不準她是哪一位，先夸了她的模樣：“喲，這又是誰家的俏姑娘。”

    “這是敏鶯，我家的二丫頭?！鳖櫴闲χ^戚相思讓她和成三夫人打招呼，“鶯兒，見過成三夫人。”

    戚相思聽話的叫了聲成三夫人，成三夫人滿是笑靨的打量著她，隨后打趣顧氏：“之前都不曾聽你說起過，原來藏著呢，好個伶俐的丫頭。”

    “哪兒的話?！鳖櫴吓牧伺乃氖郑澳阆让??！?/br>
    “行，招呼不周了，今兒啊請了最好的戲班子，讓人帶你們?nèi)驑窍??！背扇蛉瞬钊藥齻冞M去，很快又有客人進來了。

    ......

    領路的仆人把她們帶到了戲樓外，再由候在外面的丫鬟帶她們進去，過了小廊，前面就是戲臺子。

    戲臺子的前面擺了不少桌椅，上面點心和瓜果齊備，幾個丫鬟在忙碌，三邊圍繞的閣樓內(nèi)有著不少人，都是受邀前來的客人，戚相思看過去，全是女眷。

    丫鬟帶她們到了靠近戲臺左側的閣樓內(nèi)，也是事先安排，這兒都是顧氏相熟的一些女眷，剛一進門就有人和顧氏打招呼，跟著顧氏進去的齊敏嫣和戚相思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注視的目光。

    “齊夫人，你來的可晚了，我們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了。”迎面而來是齊鶴瑞同僚的家眷王夫人，丈夫官職差不多，兩家的夫人平日里走的也近一些。

    走得近了自然多了解一些對方的事，王夫人一眼看到了戚相思：“這就是齊五姑娘吧。”

    其余幾位夫人也聚了過來，齊家五姑娘不是庶出那位么，也見過兩回，和這不像啊。

    王夫人已經(jīng)拉住戚相思的手了，笑瞇瞇的看著她：“不虧是惠州那兒養(yǎng)出來的人，瞧這水靈的?！?/br>
    戚相思被夸紅了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顧氏在旁笑著順接了一句：“從小養(yǎng)在惠州，年初才接回來的，老夫人疼的緊，還不舍得讓帶出來呢?！?/br>
    戚相思穿著一身織錦緞綠小襦裙，翡翠綠的寶石穿戴起來并不顯得沉重，反而透出幾抹女兒家的俏皮，十二歲的年紀堪堪待張開，不能說美艷，就覺得這姑娘生的俏，羞答答低頭在那兒，任誰看著都不會討厭。

    有幾位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前陣子傳起過一些關于齊家的事，說是齊家三老爺拋棄女兒流落街頭，都成乞丐了，過的日子那個叫慘啊，如今這么一瞧，上哪兒找這樣氣質的乞丐呢，養(yǎng)的氣色這樣的好，準是外頭胡說八道的，不可信。

    ☆、第025章

    來到了這樣的場合，戚相思就負責兩件事，笑和問好。

    齊家五姑娘從小生長在惠州，年初時被接回了齊府，只比齊家三房的大姑娘小了一歲。顧氏帶著戚相思把這屋子里的夫人周旋遍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她的由來，無需解釋外頭傳的那些話，自然的，那些有關于她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這也是顧氏今日帶來她的目的。

    打過招呼后外面的戲還沒開始，齊敏嫣拉著戚相思到閣樓外的小看臺，指了指看臺外小池那兒：“我?guī)阕咦??！?/br>
    正和王夫人說話的顧氏隨即朝著她們的方向看了眼，一旁王夫人笑道：“帶她多認識認識些人，這年紀回來，若是能結交幾個朋友也好。”

    “今天的事還沒謝謝你。”顧氏由衷道謝，要不是進來時王夫人先開腔說的話，效果遠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的好，畢竟從自己口里說出來的別人又容易想到別處去。

    “客氣什么，我們兩家這么熟了，應該的?！蓖醴蛉诵Φ乃瑲?，“你沒來時她們還提起過，要我說都是些見不得人好，好好的姑娘家非說成那樣?！?/br>
    顧氏笑的無奈：“那不就是因為看著剛回來的緣故。”

    “放心吧，今天大家都瞧見了，那些事兒沒人會信。”王夫人隨即調開了話鋒，“今天何夫人也在，說不準等會兒就過來了?！?/br>
    ......

    齊敏嫣帶著戚相思到小池邊，這兒沿著花壇有不少亭子，剛剛在閣樓內(nèi)沒見到幾位姑娘，全在這兒，三兩個一起在亭子里坐著，有些在小池邊喂魚，給滿園的□□錦上添花。

    “敏嫣。”遠遠的有人和齊敏嫣打招呼，齊敏嫣笑著拉戚相思一塊兒過去，臨著假山的亭子內(nèi)坐著三個人，身旁有幾個丫鬟侍奉著，開腔叫齊敏嫣的正是穿著湖藍百褶裙的一位。

    “羅jiejie?！饼R敏嫣進了亭子給她們介紹戚相思，“這是我二妹，敏鶯，這位是羅jiejie，這位是林姑娘，這位是許姑娘?！?/br>
    戚相思維持那個笑很久了，十分自然的一個個打過招呼，羅姑娘熱情，林姑娘看起來憨憨的，許姑娘瞧著有些不大好相處的樣子。

    “我說你什么時候多了個meimei?！痹S婉婷癟了癟嘴，朝著戚相思打量了眼，“原來是從惠州來的?！?/br>
    皇城根下自有傲氣，不是土生土長的，就讓人瞧不上眼。許婉婷打量后又道：“坐唄，等戲開始還早呢。”

    “別把人嚇著?！绷_馥兒輕推了她一下，許婉婷朝旁邊坐了坐，齊敏嫣帶著相思坐了下來。

    坐下后相思對面是林瀟瀟，后者朝著她笑了笑，有些羞澀的把面前的點心朝著她這兒推：“吃嗎？”

    “你就知道吃?！痹S婉婷拍了一下她的手，林瀟瀟也不鬧，沖著她呵呵笑，許婉婷微紅著臉把盤子又挪到她面前，“胖死你。”

    “我還沒去過惠州呢?！绷譃t瀟小口吃著糕點，“最遠就去過通州陽縣那邊，坐了五六日的馬車，太累了?！?/br>
    “去惠州得一個月呢。”羅馥兒也沒去過，只知道馬車來去也得一個多月。

    “坐船不就行了。”許婉婷不以為然，“三年前我爹外放株洲，我們就是坐船去的，早一個月出發(fā)就不會這么累了?！?/br>
    林瀟瀟點了點頭：“下回我就坐船?！?/br>
    “那也得有船坐，沒船你還是得坐馬車。”許婉婷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怎么還在吃，就不怕噎著?！?/br>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了笑聲，她們轉頭看去，羅馥兒一怔：“是云嶺郡主。”

    原本還在和身旁人說笑的云嶺郡主朝著她們看過來，隨后，她朝著亭子這兒走來。

    許婉婷和羅馥兒站了起來，齊敏嫣拉了戚相思一把也跟著站起來，云嶺郡主已經(jīng)走到亭子外了，她先是看向許婉婷，繼而才看向戚相思，前一陣子在上客齋才見過，別說是相思對她，她對相思的印象也挺深刻。

    “郡主?！绷_馥兒笑著打招呼，云嶺郡主只淡淡的嗯了聲，從戚相思身旁越過，她看向站在里面的林瀟瀟，嘴角一莞，神情不明意味，“這不是林姑娘么?！?/br>
    “吭”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墜地，戚相思轉頭看去，林瀟瀟手扶著桌子站在那兒，臉色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