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初二了，你呢？”

    “……”

    “你看起來好像很疲倦的樣子，你是趕了很久的路——”

    小姑娘“嗎”字尚未出口，男孩像是察覺到什么，隱在背后的手猛一下握住紀(jì)苒柚的手。

    紀(jì)苒柚錯愕：“你……”

    “噓……”嗓音壓低拂來的同時，顧沉睜眼看她。

    也就是這一眼，紀(jì)苒柚撞上那一雙古井般沉靜的眼眸，深邃中好似蕩著清澈，又蕩著和他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沉穩(wěn)中又好似暗含著洶涌，就這樣定定地望著她。

    不聲不響，直抵人心。

    衣冠楚楚的時候聽多了別人的贊美，此廂落魄污臟，瞟一眼小姑娘呆呆愣愣又挪不開眼的樣子，顧沉心里生出一絲難以言喻。

    不知怎么的，他握住紀(jì)苒柚的手非但沒松開，反而還用大拇指摩挲著她的細(xì)膩的虎口皮膚，給她遞一個眼神。

    紀(jì)苒柚順著眼神看過去——

    說話的男人“啪”一聲把手機砸桌上，拎起一把刀擦拭鋒利的刀背：“我不知道紀(jì)行長在堅持什么，尤其是最近快過年，審批有點疏漏也是值得原諒的……當(dāng)然，如果紀(jì)行長執(zhí)意壓下，可以先看看令千金回來沒有?！?/br>
    “不是被你們帶走了嗎？”

    對方的坦然讓男人一怔：“你是篤定我們不敢做什么嗎？”

    “我怎么敢篤定，”老紀(jì)輕笑一聲，一字一頓的話隔著聽筒傳來，只像是在陳述事實：“你劉樂田當(dāng)初靠什么手段攢的本，l市人民都清楚。你化工廠一路南開，欠了多少員工工資網(wǎng)上也爆得數(shù)不勝數(shù)……”

    后面的一大堆名詞紀(jì)苒柚聽不懂，她只是面無表情聽著老紀(jì)繼續(xù)說：“你既然敢做，那我就把話放在這兒了，只要我在這位置上一天，我就敢不給你批?！?/br>
    “那你女兒呢？才十來歲出頭吧？小姑娘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就是不知道那一刀下去，承不承得住……”

    老紀(jì)說得對，劉樂田的發(fā)家并不光彩，發(fā)家之后也是劣跡斑斑。但他從未想過洗白，紅刀子白刀子見慣的毒瘤，多的是灰色手段。那刀柄旋轉(zhuǎn)在他關(guān)節(jié)粗糙的指間，不知道為什么，竟讓紀(jì)苒柚聯(lián)想到了切生日蛋糕的刀叉。

    她偏頭問男孩：“今天是我生日，你可以給我說句生日快樂嗎？”

    顧沉薄唇微抿，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只是給了她接著聽的眼神……

    大抵是語氣有幾分真。

    男人威脅后，老紀(jì)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口：“比起讓我女兒安全且活在庇佑之下，我更愿意讓她涉險，分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是正義，什么是道德，什么是可取，什么是不可取——”

    “誰特么要聽你文縐縐上語文課，”男人一刀砍進桌子里，桌子晃兩晃，“知道你和顧行長是過命的交情，可如果我把籌碼放到顧行長身上呢……照片已經(jīng)傳你手機上了，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你一搖頭，丟的可能是顧家獨子……”

    這次，老紀(jì)松動了：“你容我考慮。”

    即便是尾音，他亦收得自若。

    可就在掛掉電話那一瞬，老紀(jì)攬住哭紅眼的任苒，迎著冷風(fēng)，倏然淚流。

    警車前排坐著另外一個當(dāng)事人的父母，顧行舟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我千算萬算，沒算到s市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余地了，他們綁了橙子竟是來……”

    “也怪橙子自己，那孩子最近叛逆，經(jīng)常網(wǎng)吧玩游戲通宵不回來，不留神才被壞人擄了去?！?/br>
    “兩個孩子都還小，希望他們能安然無恙……”

    裊裊的煙霧隨著大開的車窗散出，老紀(jì)問：“你是什么意思？”

    老顧沒有回話，朝開車的警察揮了揮手：“準(zhǔn)備好刀傷槍傷的病危救護車，血庫備好血源，直接去城北樂田。”

    親自開車王局長嘆了口氣，通過傳呼機的耳麥吩咐下去：“備好血庫和救護車，城北樂田?！?/br>
    這一刻，他好像明白有的人為什么能夠身處高位而坦然。因為他們鮮有偏頗，寧可孤注一擲曙亮，也不肯要眼前的萬丈幻光。

    幾個大人一路沉默，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jié)果，車輪在路上軋出兩行整齊的印子，月色愈晚，樹葉抖水發(fā)出“嘩啦”聲響。

    這雪，越下越大了。

    ………

    一時間，打電話的男人摸不清老紀(jì)的話是真是假，正紅臉沖另外兩個同伙“我特么怎么知道這讀書人腦子是怎么想的”“我特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發(fā)脾氣，外面匆匆跑進來一個放風(fēng)的黃毛：“田哥，好像有警車朝這邊來了。”

    “我剛剛在那邊山頭上撒尿，聽到聲音了……”

    幾個字一落，偌大的空間死一般靜寂。

    顧沉和紀(jì)苒柚又見黃毛風(fēng)一般跑出，三個男人商量了一陣，拎著刀猩紅著眼朝角落走來……

    心理學(xué)上有個著名的遺忘理論，說的是——人在經(jīng)受重大刺激后，會選擇性主動遺忘部分片段，就像想說什么突然說不出來的斷層感。

    紀(jì)苒柚曾經(jīng)深以為然。

    時至今日，當(dāng)“顧沉”和“小平頭”聯(lián)系起來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還記得，哪怕時而清晰，時而朦朧……

    她記得那個男人惡狠狠地說要剁掉小平頭的手指送給老紀(jì)，小平頭面無表情地回：“走遠(yuǎn)一點剁吧，小姑娘不適合看這么血腥的東西。”

    她記得那個男人一邊陰陽怪氣地說“年紀(jì)輕輕就懂憐香惜玉”，一邊割開自己和小平頭手腳上的繩索，押著他們朝桌子走去。

    她記得那個男人是真的一刀揮在小平頭手上，下一秒就要落下！她“哇”一聲哭出來，尖叫著撕心裂肺地罵他們“畜牲”“豬狗不如”“這么好看的人都下得去手”“良心被狗吃了祝他們死后永遠(yuǎn)下地獄”……所有所有她這輩子可能罵出的最惡毒的話。

    她記得那個男人不屑地說“小姑娘性子挺烈，要不然換換”的時候，自己一口咬在了那個男人的胳膊上，糙皮，一口，見血。

    男人怒罵著直接甩了她一耳光，男人的同伙則是手忙腳亂去找紗布。

    倉皇之際，紀(jì)苒柚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直接掄了一把刀架在男人脖子上！她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道抵住男人的脖子，紅著眼睛叫小平頭：“你快跑！！找人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