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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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這一折騰,正好給他提供了時機。 寧帝頷首,證實了嚴靜思的猜測。 “你盡管放心,朕已經布置妥當,會盡可能將態(tài)勢壓制在萌芽階段?!睂幍垡妵漓o思躺在床上默默無語盯著床頂,寬慰道。 嚴靜思無聲嘆了口氣,“但愿一切都能順利進行?!?/br>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前從書中讀到時并無多大感觸,可自從經歷了皇莊侵地議案,嚴靜思方才開始有了真切的體悟。 寧帝似乎也感受到了嚴靜思的感喟,沉默了片刻,復又開口道:“再有月余便是冬至節(jié)了,朕思量,近期內怕是要有動蕩,你不如提前回宮吧,待塵埃落定后,再做下一步打算?!?/br> 嚴靜思一愣,“會波及到皇莊?” “只是最壞的估計。叛軍被逼到絕境,狗急跳墻,保不準會打東、西太平倉的主意,若是你身在皇莊,很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br> 寧帝的意思,嚴靜思明白。若她不在皇莊,叛軍可能打劫了兩個糧倉就跑,但是她若在莊內,馬上就會成為靶子,為了拿下她這個人質,叛軍極可能會不惜代價攻下整個皇莊。 “好?!眹漓o思毫不遲疑地應下,皇莊暫且無甚要事,日常有福生等人盯著,不會有什么問題,“只是,既然東、西太平倉有可能被人覬覦,總要想些法子,皇上是打算用太平倉做餌?” 寧帝點了點頭,“動手前,定會有人到糧倉查探,若轉移倉糧,恐怕會打草驚蛇?!?/br> 嚴靜思別有深意地打量了寧帝一眼,心想,皇上您可真是小看了您手下的倉使們,不過是做個滿倉的假象而已,對他們而言,有何難度! “那......就勞煩皇后了?!睂幍圩x出嚴靜思眼神中的深意,順水推舟,“朕雖有把握保住太平倉,但兩下交手,保不齊就會出現走水的意外。” 寧帝反應如此之快,嚴靜思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廝是故意在給自己挖坑呢。 “皇上客氣,能略盡綿薄之力,是臣妾的榮幸。” 寧帝看著嚴靜思睜著眼睛說瞎話,啞然失笑,“皇后何須如此自謙,能得皇后相助,是朕之幸才對?!?/br> 嚴靜思看著寧帝,須臾后抖了抖嘴角,不再違背自己的良心繼續(xù)自謙。 “哦,有件事朕還沒告訴你。”寧帝特別不見外地脫了靴子盤腿坐到了床榻上,“朕打算在年前開恩令,舉薦一批有才學的秀才入國子監(jiān),這樣一來,便可直接參加明年的春闈。蜓山的那個廖仲亭,朕瞧著不錯,有些風骨,雖然腿腳有些不便,但凡事總有特例。故而,就想先問問皇后,是否對他有旁的安置,若是暫時沒有,朕就讓國子監(jiān)下文書了。” 嚴靜思笑了笑,廖仲亭這樣有風骨有才情的人,能得如此眷戀,她委實為他高興。 “皇上明斷,那廖仲亭的確是個可堪栽培之人,他的腿傷已經無大礙,將養(yǎng)個三兩年,便可與常人無異?!?/br> 寧帝稍有意外,但轉念就明白了其中緣由,“能得洛先生出手相救,也是他的際遇?!?/br> 嚴靜思點了點頭,不忘順道捧一捧寧帝,“能得皇上青睞,更是他的際遇?!?/br> 這等奉承的話,從皇后嘴里說出來總覺得摻了點其他的意味,但寧帝似乎開始慢慢習慣,選擇性忽視其中的“雜質”,坦然接受這“贊美之詞”。 嚴靜思在心里默默翻了個大白眼,寧帝臉皮的彈性,果然是越來越大了。 不過,聽到寧帝提及破格增招貢監(jiān),嚴靜思才想起來,之前接到泉州的家書,郭家兩位表哥都以絕對優(yōu)勢通過了秋闈,來年便能進京參加會試了。 舉賢不避親,嚴靜思坦然地為表哥們要了個進國子監(jiān)旁聽的特殊待遇。 寧帝毫不遲疑當即應下??v使朝廷對捐監(jiān)管控嚴苛,但憑著郭家的貢獻,讓兩個兒子考過了秋闈的兒子到國子監(jiān)旁聽幾天,算不得過分。 兩人將情形溝通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寧帝必須要離開的時候,嚴靜思看著坐在床邊躬身穿靴子的寧帝背影,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比上次見到似乎又清減了一些,基于種種考量,好吧,實際上就是腦子間歇性抽了,嚴靜思披著氅衣起身,將洛神醫(yī)專門給她配制的補藥分出了一瓶塞給了寧帝。 寧帝將不及他巴掌長的玉瓶緊緊捏在手里,眼含笑意地沖著嚴靜思點了點頭,灑然離去。 嚴靜思:“......” 眼睛彎得跟月牙似的,他該不會是想多了吧? 將自己塞回被窩,被上涌的困意淹沒前,嚴靜思糾結地暗忖。 這一覺,嚴靜思直接睡到了將近午時,醒來后只覺得整個人徹底散架子了,在床上挺腰挺了好幾次,才成功坐起身。 半殘了似的在丫鬟們的伺候下用了些午膳,又泡了個熱水澡,然后徹底殘了,癱在床上繼續(xù)睡。直到天色近黃昏,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此時,山西、河南兩地全面推行均田法的詔令已經八百里加急飛馳出京城,送往當地藩司衙門了。 “派往泉州的可信之人已經上路了?”小書房內,嚴靜思將手頭上急需要做的幾件事羅列了出來。 左云:“午時一過就動身上路了,最遲六日,即可抵達泉州?!?/br> 嚴靜思眼皮一跳,“八百里加急?” 左云很是淡定,“娘娘放心,趕路而已,龍鱗衛(wèi)日常cao練比這要嚴苛得多。” ...... 嚴靜思下意識用眼角余光瞄了眼靜靜侍立在一旁的康保,心中暗道:不妙啊,自己貌似又給保公公麾下的內侍們增加了訓練量。 泉州船廠雖提前上馬,但具體的cao作流程,外祖郭老爺子和兩位舅父早已有了腹案,與原計劃的出入,不過是提前和各方開始接觸。至于新稻,郭齊兩家在云南、廣西兩地南部的莊園已經全部改種新稻,新年前后便可看到成效。實打實的畝產擺在面前,何愁大地主和大糧商們不動心。 信心伴生從容。 嚴靜思本以為,昨夜內室懇談后,自己會繼續(xù)回歸半個甩手掌柜的生活,但在翌日一大早看到林遠的拜帖那一瞬,嚴靜思才頓悟,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按捺下掏耳朵的沖動,嚴靜思求證:“林尚書,本宮沒聽錯吧,你協(xié)助本宮調度物需?” 林遠拱手施禮,恭謹嚴肅地回道:“誠如娘娘剛剛所聽到的,皇上當面下的口諭,命臣全力輔佐娘娘督辦平定此次動蕩的物需?!?/br> 停滯片刻,林遠補充道:“當然,對外還是由臣出面,娘娘只需在背后指點微臣即可?!?/br> 即可?! 嚴靜思真是恨不得把手里的青瓷茶盞啃了。 “難為皇上了,竟如此高看于我?!?/br> 律法上雖沒有明確規(guī)定后宮不得干政,但是,也沒有明著寫可以干政啊,寧帝這樣物盡其用,真的合適嗎? 林遠再度拱手施禮,正色道:“娘娘自謙了,但憑越州的賑災之策,微臣便佩服之至。此次動蕩,干系重大,分毫差錯便可能鑄成大禍,若能有皇后娘娘親自坐鎮(zhèn),臣等方能心里踏實?!?/br> 嚴靜思吊著眉梢打量著林尚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大餅臉,心中暗道:這話怎么越聽越覺得像是把我往火坑上架呢...... ☆、第58章 求同存異 林遠何許人也,歷經兩朝,又身居部堂高位多年,早練就了一身銅筋鐵骨,眼刀什么的,對人家來說,根本沒用! “承蒙皇上信任,本宮若再推辭就難免矯情了?!眹漓o思抬手示意林遠就座,在他將坐未坐之際,狀似隨口問了句:“本宮曾聽皇上提過,林大人似乎對新稻稻種頗有想法,之前在越州,你應該已經見過了本宮的舅父了吧?談得如何?” 林遠屁股還沒坐穩(wěn),猛地聽皇后娘娘這么一句,身形頓了一下,心底深深壓抑著的苦水瞬間溢了上來。 半自棄地坐下,林遠抬眼看向眉眼從容靜好的皇后娘娘,心里無聲譴責: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愧是泉州郭家的外孫女! “微臣自越州回京后,數次求見娘娘,為的正是此事?!绷诌h雙肩微垂,訴苦的模式說開啟就開啟,“娘娘,國庫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一年也就四千萬兩的進賬,修繕河堤、軍餉兩項,就花去了四分之一,各地官員的薪俸又差不多花去了四分之一,每年年初,各部的財政預算加起來差不多就要瓜分了這剩下的一半,年年賑災的銀子,都是東挪西湊拼出來的,年底國庫財務盤點,不說年年赤字,也是十有八九......” 嚴靜思左手手肘抵著椅子扶手,托腮垂眸,纖長微翹的睫毛如羽毛般輕輕顫動,宛若聽得投入、出神。 林遠見狀,眼里掠過一絲喜色,看樣子,皇后娘娘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呀! “近些年來,內外雖無大的動亂,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然天災卻是年年不斷,尤以南部的水災為甚,往往一次洪災過后,顆粒無收。今次越州逢災,若無娘娘妙策,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臣乍聞新稻之成就,不怕娘娘您笑話,微臣高興得險些哭出來,激動得好幾日整宿整宿睡不著覺。臣就想啊,若是咱們大寧的百姓都能種上新稻,就不會再有那么多人辛勞了一年,到頭來卻還是吃不飽飯了。” 林遠確有以情動搖皇后娘娘的打算,但說著說著,回想著越州之行的所見所聞,不由得真情流露,哀民生之艱。 “現下,皇上不惜頂著各方重壓推行均田、青苗兩法,旨在將豪強世族兼并的土地歸還于民,讓百姓有地可種、有地能種,若在此時能順利將新稻推而廣之,新法的成效必將事半功倍!天下百姓,必將永不忘記皇上與您的飽腹之恩!” 嚴靜思抬眼,看向林遠,正色道:“林大人之心,為國為民,本宮欽佩,更甚為欣慰。然,本宮不能以天下蒼生為由,挾大義、親情去犧牲郭家、齊家這些巨賈富商之家的利益。這不符合規(guī)則,不是嗎?” “本宮能理解你的用心,也能理解你的急切,但移時易事,絕非旦夕之功。對蒼生萬民,本宮或許沒有林大人體悟深刻,但本宮也有自己的原則要堅守,那就是,本宮要借用郭齊諸家的人力、物力、財力,就必須要保證他們有利可圖,非如此,難以長久合作。” 嚴靜思見林遠并無意外之色,心知他定預測到了自己的立場,遂話鋒一轉,道:“當然,本宮也并沒有為他們撐腰的意思。誠然,商人重利,但同時也重誠信、重契約。一切按著買賣的規(guī)矩來,若是官府采辦,本宮也不會袖手旁觀,稍微爭取些實惠還是可以的?!?/br> 林尚書幽幽嘆了口氣,不得不面對現實:皇后娘娘不好忽悠??! “如此,臣便先謝過皇后娘娘了,往后少不得要麻煩您?!?/br> 遺憾歸遺憾,嘴邊的rou還是要趕緊咬住的。 不過,有這樣的結果,也在林遠的意料之中。 而林遠對商戶的態(tài)度,也在嚴靜思意料之中。 歷朝歷代,素來重農抑商,大寧雖政策放寬,對經商“賤而不限”,但終究還是頒布了賤商令。 林遠身為部堂閣臣,其思想自然是與國策相一致。 他們現在還無法預料,只要寧帝的青苗、均田兩法順利、切實推行,百姓生活日益富足,商業(yè)必然會隨之興盛繁榮,商人的階級優(yōu)勢必將突破經濟層面,叩擊社會地位。有朝一日,商人這一階層就會取代現今的豪強地主,成為新興的強勢階級。 這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無人可阻擋。 嚴靜思站在歷史車輪的一旁,能做的,就是順勢而為,借力實現自己的目的。 她沒有心系天下蒼生萬民胸懷,惟愿能護得心中在乎的人一生平安康樂。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不介意自己成為別人手中的一柄工具。 要做工具,她就要做他不可或缺的那柄工具。 譬如當下,就是工具體現價值的最佳時機。 嚴靜思呷了口茶,垂眸斂下眼底的薄涼。 在價值觀上,嚴靜思自覺與林遠的確存在不可跨越的鴻溝,但在審時度勢和做事做法上,兩人還是非常有共同話題的,就林遠提出的配合兩法推行的軌跡推廣新稻一事,嚴靜思與他進行了深入的討論,待日輝西斜時,兩人已商討出了大致的細節(jié)。 嚴靜思按壓發(fā)脹的太陽xue,對林遠心思之縝密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只是...... 嚴靜思看了眼穩(wěn)坐如鐘,一點起身告辭的意思也沒有的林尚書,心想著是否要開口直接送客。 不料還未等她開口,林遠倒是落落大方地先一步表明要再蹭一頓晚膳的心意。 嚴靜思:...... 空著手來,還要蹭兩頓飯,這大寧的戶部尚書果然是不負“摳神”之名! 不顧后果連續(xù)趕路的代價是,一放松下來,骨頭縫里頭似乎都浸著酸痛和僵硬。躺在床上,嚴靜思險些哼哼出聲。 就在她糾結著是再繼續(xù)忍忍,還是放飛自我痛快哼哼幾聲的時候,屏風外忽的傳來大丫鬟的壓低嗓音的稟報:“姑奶奶,有貴客到!” 在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嚴靜思忍無可忍,悲痛地哼了兩聲。 這人怎么又來了???! 寧帝繞過屏風,看著躺在床榻上,姿勢僵硬怪異的嚴靜思,蹙眉幾步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她的臉色,道:“朕讓人將何掌院送過來。” 嚴靜思趕忙攔下,暗道:您當何掌院是小雞仔們,說拎過來就拎過來! “臣妾無礙,不過是之前忙于趕路,酸乏勁兒還沒完全消除而已,不妨事的,再‘好好’歇息兩日便能大好?!?/br> 寧帝一臉真誠,“既是這樣,朕便也放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