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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上京宮情史在線閱讀 - 第46節(jié)

第46節(jié)

    然而王藥依然是一眼看見市口大門上懸掛著的人頭——無論治世亂世,都要用這樣的法子來儆告民眾——只是作為已經(jīng)太平了的地方,掛著的人頭未免有點多,石灰腌過的首級,灰白得像是假的,可是仍然令人作嘔。

    作為節(jié)度使衙署的地方在市口東邊,西邊則是并州的府衙。王藥一行驅(qū)馬到了節(jié)度使衙署,名帖遞進去,很快有了回音,耶律延休請他進去。

    雖非仇人,也是情敵,不過這次見面和和煦煦。耶律延休比上次見面的模樣略顯消瘦,眸子里的光也變硬了,眉間更是折出一道紋路,讓王藥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眉間。

    “觀察使駕臨,我還不曾遠迎。”耶律延休只客氣了這一句,接著直接說道,“太后有什么懿旨?”

    王藥說:“談不上懿旨。并州重要,聽說不時有些亂黨,太后自然擔心。所以我被特派而來,協(xié)助節(jié)度使查案平叛。”

    耶律延休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哦”了一聲,撫著腰間的劍穗不再做聲。他身后的隨軍幕僚捧來一大堆文書,松緊不一地卷著,奉到王藥面前。耶律延休說:“這么多文牘,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還是先吃飯吧。我為觀察使接風(fēng)洗塵。”

    王藥擺擺手說:“不必!事有輕重緩急,我先看文牘。節(jié)度使若已經(jīng)準備了酒席,我?guī)淼慕娪H衛(wèi)可以享用。我么,兩只饅首,一盤白切羊rou,再一壺羊羔酒,可以邊看邊吃?!?/br>
    耶律延休笑一笑道:“那么用心,太后一定欣慰呢!”

    王藥冷冷看了他一眼,勾勾嘴角不發(fā)一言,拿起最上面的幾卷文牘開始讀了起來。

    耶律延休不大想搭理他,見他一副高深莫測的可惡樣子,干脆離開了,到了外頭才吩咐小廝:“聽見了?就照他吩咐的辦!”小廝問:“饅首羊rou什么的,是不是寒磣了點?”耶律延休粗聲粗氣說:“要你上趕著拍馬屁?!”

    小廝未敢說話,里頭倒傳來王藥的聲音:“饅首羊rou不嫌寒磣。但是羊羔酒要好的!并州左肆那家題額為‘蘆月’的小酒館,味道比較正宗。要最好的那種,用小雕花壇子封的,六年陳,一百文一斤,爨筒熱到微燙才合適。要是將軍不方便支用喝酒的費用,我褡褳里有錢……”

    耶律延休頓時脖子都粗了一圈,揮手對小廝道:“一百文也算錢?去買買買!買十斤八斤讓他喝個夠!”

    到了打二更的時候,耶律延休仍瞥見王藥看文牘的那間書房里亮著燈,他好奇地過去一瞥,門縫里看見他靠著火盆,側(cè)躺在條榻上,衣衫解開,一足高蹺,臉上表情豐富,時不時挑眉笑笑,然后起身拿筆在文牘上圈圈畫畫,然后又倒下,還不忘把酒壺湊到嘴邊,爽爽利利喝上幾口,拿袖子擦擦嘴角。耶律延休心道:除了長得好,哪兒哪兒都不像個正經(jīng)樣子!太后瞧上他哪一點?!

    不免又想到她的模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無論是正朝大妝,還是單獨接見時的便服慵妝,都美得不可方物。耶律延休不自覺地呆了一會兒,直到身后小廝小心翼翼問他“冷不冷”,才沒好氣地拂袖而去。

    第二天大早,王藥到耶律延休那里求見。耶律延休想想他就煩,仗著自己“節(jié)度使”的品秩要高過“觀察使”,他不耐煩地說:“我可不像他這么閑!早上先是檢閱并州的軍伍,再是處置庶務(wù),認真檢查各處可還有叛黨,然后才有空聽他白話。叫他等著!”

    他騎著馬去校場,卻見王藥在他背后也騎著馬跟著。耶律延休回頭怒道:“你跟著做什么?”

    王藥道:“檢查你的軍備和軍容?!?/br>
    “不勞cao心!”

    王藥冷笑道:“職分所在,談不上cao心。并州是要害之地,不能由著你粗心大意的。”

    耶律延休被他噎著了,只能回頭氣哼哼想:回頭慢慢收拾你!縱使不能用鞭子,也還有拳頭。

    校場上,他刻意顯擺自己的治軍嚴明。也確實,無論是列陣、騎射、rou搏、攻城……各種戰(zhàn)術(shù)都訓(xùn)練得很到位。士兵大部分是契丹族人,少部分是漢人,也未曾顯出軒輊,都是一視同仁再cao練。轉(zhuǎn)眼一個多時辰過去,耶律延休躊躇滿志地扭頭問王藥:“王觀察覺得如何?可要再演練個石鎖硬弓什么瞧瞧?”

    王藥不置可否,漫步到一列士兵前,那一列小伙子大約也要為主將長臉,胸挺得幾乎突出來,脖子里汗水縱橫,只穿單薄的衣衫也沒有絲毫畏懼寒風(fēng)的樣子。王藥扭頭道:“耶律將軍練兵,王藥確實佩服?!?/br>
    但他眸光一閃,在其中一個的蹀躞帶上順手一抽,竟從掖著的地方抽出一方粉色的綢布,仔細一看,竟是一條女兒家用的裹肚!周圍一片偷笑聲,而被查到的那個臉色卻不僅是尷尬,他嘴角抽搐,瞪圓了眼睛,仿佛王藥再一動彈,他就要奪路而逃。

    耶律延休已經(jīng)是大怒,一拳頭就砸那士兵的臉上,打得他踉蹌退了幾步。“哪個相好的東西?!”耶律延休恨恨道,“不知羞恥,竟然帶到這里!傳軍棍,給我扒光了當眾揍給大伙兒看!”

    “慢!”王藥擺手止住了他。

    耶律延休冷笑道:“王觀察,我在教訓(xùn)我的人。我這里,可不需要你做好人!”

    王藥亦冷笑道:“抬舉了將軍!若是相好的,雖然有些壞規(guī)矩,但還未曾到破壞法度的地步。只怕這條絹子,還不止如此。對不對?”他轉(zhuǎn)臉向那個士兵,雖是笑容,但目光如炬,而被他盯視的其人已經(jīng)劇烈顫抖起來,身上的熱汗都化作一滴滴的冷汗珠子。一旁吞笑的也怔怔然傻看著,周遭一片令人生畏的靜謐。

    并州的一切,完顏綽只能通過駿馬飛馳的奏折來了解。南邊的并州和北邊與蒙古接壤的地方,都是她這段日子的頭疼之處。晚上的上京飄起了雪,光聽“呼呼”的風(fēng)聲,完顏綽就覺得渾身發(fā)寒。她到窗口張了張,對阿菩說:“雪怎么這么大?”

    阿菩貼心地回答:“第一場雪呢,其實也不很大,只是夾著小雨,聲音聽起來響?!彼纯磳媽m里頭,又說:“奴給主子再加個熏籠吧?!?/br>
    完顏綽也覺得自己渾身發(fā)寒,點點頭說:“這一陣許是勞心,每天都覺得疲勞,晚上也睡得不踏實?!彼乱庾R地看看床,不覺就開始說王藥:“王藥從并州發(fā)來的密奏,延休這個粗心的家伙,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手下的士兵打仗雖然勇猛,卻依然是老早的散漫毛病,到了漢人的城池,便欲壑難填,下cao后jian_污了漢人百姓家的姑娘,還不止一個——彼此攀比,甚至拿姑娘家的褻物顯擺!”

    阿菩驚詫地瞪圓了眼睛,她畢竟還是姑娘家,少頃便紅了臉,輕輕啐了一口,然后說:“漢人特重女兒家的名節(jié),這不是惹了大事?!”

    “誰說不是呢!”完顏綽搖著頭嘆氣,“搶糧搶錢,人家不到餓極了也還能忍。搶人家大姑娘,jian污完了又裝沒事送回去,誰家父兄能忍?并州的亂子從這里而起,但現(xiàn)在叛變已經(jīng)出來了,只怕還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彈壓得住的。”

    阿菩問道:“那么,這些士兵后來怎么處置的?”

    完顏綽道:“王藥叫把九個首犯帶到市口,活活鞭殺;還有沒有隨著jian_污人家女孩兒、但是在一旁瞧好兒的,都是當眾四十軍棍,打殘了十二個,薄發(fā)了恤金遣送回老家了?!?/br>
    阿菩咋舌:“王觀察一直不是講說‘仁義’?怎么也有這么狠的時候?九個人被鞭子活活打死,該多么可怖?!四十軍棍,只怕也是血rou橫飛吧?”

    完顏綽勾勾唇角,也無甚笑意:“他上奏解釋:‘小慈乃大慈之賊’,我竟也無言以對?!?/br>
    并州局勢,接下來如何,會不會被王藥控制??;耶律延休和王藥又能否相處得來,會不會鬧成二虎相爭的局面……完顏綽又有些擔心,又有些說不出的愁緒。

    有一個熏籠燃了起來,里頭蘇合香的氣味裊裊地散開。完顏綽對這用慣了的香料突然非常的厭惡,只覺得一聞到就渾身不適,胃部脹滿,她說:“冷就冷吧。熏籠都撤掉!外頭再加火盆,床上再加手爐!”

    可惜這些還是沒有他的身體暖和。當夜深更靜,完顏綽又生出脆弱想哭的感覺——這些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與人斗與天斗,她都不曾這樣怖畏害怕過,此刻,卻只能蜷縮在冷冰冰的被窩里,渾身難受不已,縱使睡著了,也總從亂夢中醒過來,在黑暗中恐懼地大口呼吸,從而蜷縮得更緊,抱著自己的肩背再次入夢……

    ☆、11.11

    王藥那日在血rou橫飛的市口呆站了很久,拖下去的有呻_吟、慘叫著的活人,也有軟綿綿血葫蘆一樣的死人。周遭的百姓在觀刑時先是冷漠,但慢慢地出現(xiàn)了動靜, 再接著竊竊私語有之, 低聲叫好有之。有幾個對著王藥喊“青天”,王藥銳利的眼神飄過去, 把那些喝彩的話都壓制住了。

    耶律延休的不快全寫在臉上。他自詡“治軍嚴明”,結(jié)果只是訓(xùn)練有素而已,對軍隊里的亂象并未管理到位。人死了殘了, 是他下的鈞令, 但是心里堵得慌,滿滿的都是不痛快。一行完刑, 他第一個從椅子上起身, 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他飛馬往衙署而去,剛進門, 背后就是一陣馬嘶,回頭一看, 討厭的王藥也跟著過來了。耶律延休沒好氣說:“我不愛聽人當面責難。你要彈劾我,只管請便。太后和陛下怎么處置,我該承受的自然承受。”

    王藥牽著馬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責難你的。事情雖然找著了源頭,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士兵犯過,百姓氣憤是有的,但集結(jié)成隊伍破壞并州的糧倉,偷殺軍馬乃至守城士兵,這不是幾個人憑點憤慨就能做得出來的。若是這條線不挖出來截斷,并州還是無法高枕無憂。”

    耶律延休嘴唇動了兩下,但語詞出了口卻是說:“審問的事我發(fā)到下頭州縣處置了。直接辦理案子的是并州州丞,新科的進士,叫黃鼎的。我不愛跟他說話,你有啥找他交涉便是。”最后又冷冷丟下句:“沒啥重要的,其他事情就別煩我了,我要給太后寫折子請罪呢?!?/br>
    王藥看他氣哼哼的背影,只能嘆口氣,轉(zhuǎn)身到西邊的府衙去。

    與州府不過打個照面,關(guān)心的還是叛亂的事。循著方向,王藥來到訊問的地方,不僅光線陰暗,而且離得老遠就是鞭杖之聲、慘叫之聲不絕于耳。王藥皺了皺眉頭,問門口的皂隸:“是誰在審問?”

    答曰是新來的黃州丞,王藥不則一聲,只身走了進去。

    里頭大概通報過了,一臉疲憊的黃鼎親自過來迎接,見到王藥的臉,他愣了一愣,但旋即反應(yīng)過來,笑道:“觀察使原來是熟人?!庇值溃骸袄镱^腌臜,王觀察請外頭坐。”

    里面的呼號慘叫也停了下來。王藥啜了一口黃鼎奉來的茶,是熟悉的小團龍的滋味,心里沒來由地一陣失落,抬頭問道:“審出什么沒?”

    黃鼎搖搖頭說:“嘴硬得很。打暈過去了,喃喃幾句聽不懂的,又是應(yīng)州,又是李將軍,又是趙王……潑醒過來,一聲不吱?!?/br>
    王藥茫茫然想著,自己受章望囑托,全身被擒到夏國之時,也是這樣受了幾天的拷打,也是這樣一聲不吱。他低頭喝了口茶,掩飾住心里的迷惘,又問:“有沒有倒追著查一查,這幾個人原來在哪兒,可有家眷?”

    黃鼎搖頭說:“住的屋子都是新賃的,都是孤家寡人——要有家眷,我倒有問出來的法子。”

    王藥擺手道:“都是破釜沉舟來的,必然不會留后患。我去看看?!?/br>
    黃鼎忙道:“是!我叫里頭略收拾一下,血糊糊的難看相?!?/br>
    過去的幾步路上,王藥問道:“你是臨安人,怎么到了夏國?”

    黃鼎無聲地笑了笑,過了好一會兒說:“家祖原是晉國的忠臣,開國亂世的時候,鳥盡弓藏。我么,原本也不姓黃?!彼麄冏呷胍黄幧谋O(jiān)室的走道,白日里也燃著燈,兩個人的身影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而黃鼎的臉半邊落在陰影里,明明是一張挺年輕的臉,看起來卻有些蒼老而猙獰感。

    王藥正在琢磨著說什么,黃鼎又笑道:“不過臨安真的美。我要不是在那兒待不下去了,也不舍得離開。北方天氣我實在不能適應(yīng),古時流人戍卒呆的荒地,簡直是流放。但是怎么辦呢?故國不留我,不是我不想陪它?!蓖跛幇肴諞]有回答,黃鼎便也沉默了好一會兒,又主動說:“王觀察離開臨安,一定也有故事?上次見面,真是失敬了!”

    王藥見那問訊的牢房就要到了,擺擺手說:“談不上,上次確實是白身。這次也是暫時僥幸而已。”不再搭理黃鼎意欲遞過來的奉承話,抬手止住他的話頭,亦止住他進來的步子,提腿邁過門檻,踏進了火光熊熊而感覺冰冷的牢室。

    黃鼎面前,牢門關(guān)上,里面就什么都聽不見了。

    也不知王藥在里頭和這些被拿獲的叛亂者談了什么,他再出來時,自己臉色不太好,但表情還算平靜。黃鼎問:“可招供了什么?”

    王藥搖搖頭:“嘴是撬不開的。算了,給他們一個好死吧?!?/br>
    黃鼎不由有些不樂意,王藥回頭正視著他,似笑不笑地說:“趙王的觸手,伸得極遠。并州內(nèi)里大成問題,只怕應(yīng)州也有他布下的人。確實不應(yīng)該小看他?!?/br>
    “但是,”他又說,“這些死士,彼此知道的消息都是一角而已,縱使花盡力氣撬開幾張嘴,所得不過東鱗西爪,不成氣候。并州的民心,原也靠不得他們的招供來聚攏?!?/br>
    他吩咐將這些人勒死后厚葬。然后,要求并州最高的節(jié)度長官耶律延休為死者大做法事。

    耶律延休跳腳道:“為這些叛賊?!你瘋了吧?!”

    王藥淡然道:“他們不死,自然對大夏不安全。但是他們死,就要給足名分,冠之以‘英雄’之號,讓百姓曉得,我們并非十惡不赦的異族,我們心中也善存天道。”

    耶律延休橫眉說:“對不住,要去你去!我對他國的叛賊屈不下膝蓋!”

    隔日,王藥以九叩大禮,拜祭前并州刺史章望全家自盡的府邸,素衣焚香納供,在靈前跪足了一個時辰,一個人喃喃地對章望的神主說了半晌話。下午,他拖著有些僵硬的雙腿,又給新亡的那些人柴燎獻祭。

    耶律延休氣得一場都沒有參加,早起在校場檢閱時罵罵咧咧打了十幾個人的軍棍,隨后又回家大睡了一場。黃鼎大約明白王藥的意思,全程陪著祭奠。但在王藥在車中揉著僵痛的膝蓋時,他搖搖頭說:“王觀察這是何苦?”

    王藥說:“安撫民心,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可民心散了,是一瞬間的。兩國邊境打了那么久了,我不忍心看生靈再遭涂炭。你勸我的意思,我也懂。今日觀者甚眾,我這個‘假惺惺’的罵名估計很快就傳開了,主和一派自古都是落不著好的,估計我也亦然;而從夏國方面說,明明可以殺雞儆猴,卻選擇這樣不張旗鼓、沒有面子的處置方式,只怕也腹誹極多?!?/br>
    “可是怎么辦呢?”他云淡風(fēng)輕地苦笑,“做這樣兩頭不討好的人,大概是我的宿命?!?/br>
    那天,他進那刑訊室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細節(jié)都記得清晰,王藥滿心都是兔死狐悲的同情。拴在刑架上的那個人,痛苦地喘著粗氣,耷拉的眼皮子抬起來,看了王藥好一會兒。王藥說:“你受苦了?!?/br>
    那人輕笑了兩聲。王藥也隨著輕輕笑著:“我也是曾經(jīng)這樣,懷著報國的情思,想著千萬人而吾往矣。后來,發(fā)覺找到正確的路才是最難的。我們心中的報國,報的是帝王家的天下,不是庶民百姓的天下。他們爭搶地盤和權(quán)位,我們?yōu)橹鳒I流汗流血,然后自以為是大義?!?/br>
    那人終于開口,被打落了幾顆牙齒的嘴發(fā)出“嘶嘶”的漏風(fēng)聲,笑得不像剛才那么輕蔑:“千萬人而吾往矣。我為知己者死?!?/br>
    王藥勾著唇角,毫無笑意:“你的知己是趙王?他要建立卓絕戰(zhàn)功?從而蕩平天下,執(zhí)掌兵權(quán),掃除登基一切障礙?從他眼皮子底下失掉了應(yīng)州,他卻也發(fā)覺夏國治理新州的薄弱之處了:吃穿飽暖之后,百姓就會想要生活得更有尊嚴,如果把他們的尊嚴絞殺了,他們終歸會歸于瘋狂——這樣的暗涌,殺人于無形。他真是聰明極了!”

    “可是——”他終于深吸一口氣,冷笑著問,“我審問過了,軍中的士兵有胡有漢,‘jian_yin’姑娘的時候有人帶路——是你們的人吧?利用他們的傻和貪,使并州胡漢矛盾叢生,攪起亂局,從而得以亂中險勝。翻覆并州,再翻覆應(yīng)州,再一路把夏國的契丹兵打出去……”

    那人聲音冷得要把人凍?。骸澳氵€是不是漢人?!當了漢jian,就連自家的祖宗都不認了么!”

    “我首先是人!”王藥壓低聲音,卻仍然怒意盎然,“殘民以逞,不如曳尾泥涂!”他又輕蔑地笑道:“你們呢,也不過告訴自己,為趙王做事,多不義的事也是為了所謂的‘大義’。所以,置他人于水生火熱,你們是不在乎的!那些被我殺掉的士兵,那些被jian_yin而無顏見人的女子們,你們都是不在乎的!”

    那人的喉頭“啯”的一響,然后過了一會兒才說:“你說服不了我。”又過了一會兒輕笑道:“不過,成王敗寇,豫讓刺殺趙襄子,沒成功就是沒成功,留名青史也沒有用。我們?nèi)缃裨粤司褪窃粤?。只是同為晉國人,你牽連出我們,兩國或許又是大戰(zhàn),所以,我們疼死也只能熬著,熬到死,也就解脫了。你呢,還想試一試什么手段?……”

    “我沒有手段,但我可以幫你們?!蓖跛幷f話也極其緩慢,“——一死百了。”

    作者有話要說:  jj今天抽得。。。。

    這會兒終于替換成功了。。。。

    然而我知道這一章不太有意思,這章是男主視角上,他所有選擇的內(nèi)核。

    明天會有些情節(jié),包括大家念念關(guān)心的阿雁的肚紙。。。

    ☆、11.11

    并州的雪,也紛紛揚揚飄落起來,凜冬終于來臨。王藥來并州,也殺了兩批人, 但是這兩批殺完, 那些破壞糧倉、沖突官府之類的事就沒有再發(fā)生。兩批被殺之人,各自有人惋惜, 有人祭奠,也有人暗自嘟囔一聲“殺得好”。胡漢雜處的并州,重新歸于寧靜。人們似乎又把心思投入到隨之要到來的冬至和元日中, 磨米粉、腌酸菜、灌臘腸、宰豬殺羊……熱鬧一片, 忙碌一片,在冬雪中反倒顯出脈脈的溫情來。

    王藥在他熟悉的小酒館, 要了一斤羊羔酒, 看著閣外的茫茫雪景,聽著周圍民戶中傳來的忙碌聲, 兒童稚嫩的歌曲聲,呷著酒, 終于感覺到了一些久違的平靜。

    “王別駕,”酒館的老店主,還是習(xí)慣性地這么喚他,“明日就是大冬了,別駕一個人居住,要不要小的為你煮點臘rou,蒸點炊餅,再拿些棗泥湯圓,回家里后也可以吃得舒坦些?!?/br>
    王藥溫和地說道:“甚好!老人家費心了!”

    “不費心!”老店主笑得滿臉開了花兒似的,“王別駕是個好人!”

    王藥不由也笑了起來:“你怎么斷定我是好人?”

    老店主神神秘秘說:“我虛長了五十三歲,要是這點認識人的能耐還沒有,也白活了!”

    王藥笑著搖搖頭:“我哪里是好人!最多是個無奈人罷了?!钡挂残那橛鋹偅牧艘粫?,拎上店主拿來的臘rou、炊餅、湯圓,又要了一壇羊羔酒,多多地給了銅錢,彼此歡喜地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