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兔爺,你這怎么拿東風(fēng)南風(fēng)吃西風(fēng)呢?” 不是說aaa和abc都行嗎? 江懷雅一臉真誠懵懂:“東風(fēng)南風(fēng)吃個西風(fēng)怎么了?很過分嗎?” 嚯。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 那男同學(xué)對著滿屋子人大喊:“都來看看,兔爺拿東風(fēng)南風(fēng)吃西風(fēng),過分嗎?——一點也不過分!” 滿室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江懷雅終于意識到方向好像不能吃,臉頰泛紅,真想把喊那嗓子的人摁進魚塘。 楊薇從另一桌也發(fā)來賀電:“你們這桌可真熱鬧?!?/br> 連揚磕兩下麻將牌:“專心點,九筒還要不要了?” 至于她們這一桌,早就笑得打不下去了:“我說兔爺,你剛剛胡那兩把,不會都是這么吃來的吧?” “少來,我那是真金白銀胡的,別想抹黑我。” 男同學(xué)陰陽怪氣:“這可不一定——剛咱們都可沒查叫。” 混亂之中,陳杞笑得茶水都咳進肺了,壓手勸:“少欺負(fù)你兔爺了。人家是留洋兔子,對國粹不熟悉。” 他這一開口,立馬有人把槍口掉轉(zhuǎn)到他身上:“陳杞你這師父是怎么當(dāng)?shù)?,教個徒弟來吃方向???” 老好人毫無慍色,笑呵呵地說:“好好好,都是我教得差,我給你們?nèi)ヅ獤|西喝?!?/br> 他一起身,江懷雅更沒依傍了,匆匆忙忙站起來:“我也去我也去,你們隨便找個人替我吧?!?/br> 度假莊的棋牌室相對獨立,回屋需要經(jīng)過一段院子里的小徑。 深夜里只有幾盞地?zé)粽樟聊_下的石板路,光影交錯,幽暗而雅致。陳杞很有紳士風(fēng)度地虛擋著她身后,給她在夜色里開路。 江懷雅很少被人這么照顧,說著謝謝,但幽淺的不適應(yīng)還是從身體深處浮上來,忍不住望向別處。 這么一望,就望見了一盞廊燈。 昏沉的一束光,淡淡打在他身上。 聶非池坐在廊檐下聽電話,很安靜,偶爾才輕輕應(yīng)一聲。從這里能聽見聚會眾的動靜,他們沒關(guān)門,時而漏出一聲歡鬧。他把這些聲音當(dāng)背景音聽著,無意望見路的那頭走來一對男女,陳杞和江懷雅。 她單手扶著另一只手臂,是很拘謹(jǐn)?shù)淖藙?,但陳杞永遠(yuǎn)言笑晏晏,令她漸漸放松。 他瞥開眼不再看了,過一會兒卻聽見一串腳步聲,窸窸窣窣踏草地而來。 陳杞不知去了哪。江懷雅有路不走,抄近道破壞綠化,一下蹦上臺階。 安靜的夜里,她出現(xiàn)的方式真像一只小兔子,富有沖擊力。 他下意識用空著的手拉了她一把,眼神詢問:怎么來了? 江懷雅對他笑,指指他的電話,用氣聲問:“誰呀?” 他匆忙幾句掛掉電話,聲音恢復(fù)正常音量:“你弟弟?!?/br> “江潮?”江懷雅驚得睜圓了眼睛。 他開口安她的心:“我沒跟他說你在這里?!?/br> 這里。指的是此時此地,指北京,也指她回國的決定。 “你回國沒告訴家里?”他問。 剛接通電話,江潮就沖他抱怨他們家一家四口常年處在互相聯(lián)系不上的情況下,實在太像孤兒,說要來北京找他取暖。 江懷雅依然是粉飾太平想蒙混過關(guān)的模樣,吐吐舌頭:“江潮這人嘴很大的,告訴了他他肯定告訴我爸媽。我媽知道沒關(guān)系,我爸知道就不太好了?!?/br> 他們家實在是個奇葩家庭。 她緊張地試探:“江潮發(fā)現(xiàn)不對了?” “沒有。他以為你又去非洲當(dāng)志愿者,或者進深山拍電影?!?/br> 江懷雅捂著嘴笑:“蠢的他?!笨磥碓趪饽菐啄昊畹美艘稽c,也不是沒有好處。 電話里江潮也是這么罵她的。聶非池想到這個,不動聲色笑了一聲:“早點坦白吧。江潮下個月要來北京,你可能藏不住?!?/br> “……”她果然笑不出來了,愁眉苦臉,“我能不能說我是特地來看你的,碰巧遇見他。” 聶非池挑挑眉,是非由她自己判斷。 以他們前兩年那淡到幾乎斷交的關(guān)系,這個說辭根本站不住腳。 江懷雅心虛不已,其實她自己也沒料到這段關(guān)系修補起來會這么容易。唯一的不足是總差一口氣,不知吊在哪里。 聶非池看著她。 總是這樣,動輒在他面前發(fā)呆,不知在想什么。 他開口打破沉默:“你真的存了我電話?” 江懷雅怔怔的,似乎不太懂他為什么說這個:“存了啊?!?/br> “沒有存錯?” 她滿臉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把通訊錄里的號碼調(diào)給他看:“是這個吧,我核對了好幾遍,肯定沒有錯?!?/br> 只是從來沒打過。 聶非池也默了好幾秒,似乎不明白為什么會那樣。 僵持許久,他想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性:“你看一下黑名單。” “看那個干嘛?!彼幻靼琢?,但還是照做。 打開黑名單,登時傻眼了。 黑名單上一串號碼孤獨而醒目,正是聶非池的。 江懷雅:“……” 他好似猜到了原因,撇開臉,呵笑了一下。 笑聲里有一絲淺到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的尷尬,提醒著她這樁烏龍的根由。 她這趟回國,用回了以前的號碼。而他對舊事物很長情,這些年輾轉(zhuǎn)各地,從未更換過手機號。 陰差陽錯,將扎根在歲月里的木刺連根拔起。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們爭吵得最激烈的那個雨夜,她氣到這輩子都不想見他,把他的號碼加進了黑名單。后來也許有后悔過,但連接到來的出國,更換手機號,讓她忘記了還有這個小細(xì)節(jié)留在舊號碼上。 她強自振作,編造幾乎是場面話的拙劣謊言:“應(yīng)該是……不小心的,吧?!?/br> 聶非池依然在笑,好像真覺得這事多有趣。 他甚至?xí)貞浧鸫笥昀锼人哪且话驼?。從小到大沒頂撞過他一句話的人,大約積攢了小半輩子的怨氣,扇起耳光來連傾盆大雨都安靜了。后來回家很難解釋,他媽看著他淋一身雨的狼狽,和僵硬紅腫的半邊臉頰,幾乎都用不著問,就給他倆定了性。 她走之后最開始的那兩年,他媽還會在飯桌上嫌棄他:“以前看你倆玩得那么好,還以為你能把兔子給我娶回家呢。結(jié)果這才幾年,兔子就跟那藝術(shù)家跑了。” 他一般都會聽不下去,擱飯碗走人。為了這個少吃了很多頓飯。 藝術(shù)家就是她摔那罐子的作者,美籍華裔,有個中文名字叫李祺。他知道這些是因為,李祺的聯(lián)系方式還是他當(dāng)年花大力氣幫她找的。 所以說,這事還真的很有趣。 ☆、第08章 “別裝了。”他無情拆穿她。 江懷雅不懂這人為什么突然這么不留情面,找不到臺階下:“……也不能怪我啊。人都有氣瘋了的時候,當(dāng)時我真的以為你要把李祺的事告訴我爸。就我爸那德性,通訊錄里司機的備注叫滴滴打車,保鏢的備注叫滴滴打.人……這我敢讓他知道嗎?” 胡言亂語解釋一通,發(fā)現(xiàn)他還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來他生不生氣。 說實話,她有點心慌。 廊檐下有一排躺椅,正是來時陳杞他們坐的那一排。彼時歡笑熱鬧,眼下卻闃寂煎熬。江懷雅挨著聶非池坐下,面朝空蕩蕩的庭院,挫敗感浮上心頭,蒙住自己的額頭。 棋牌室的方向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陣哄鬧,好像是誰贏了一把天胡。 她的聲音從下方傳上來,委委屈屈的,越來越低:“而且你當(dāng)時……話說得太難聽了……” 本來就是慣于冷嘲熱諷的人,吵起架來針針見血,她壓根不能招架。 秋蟲噤聲。 聶非池早已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說過些什么話,但想得到不會好聽。 大約他也是氣瘋了。 那男人比她大二十來歲。她還在碧玉年華,對方早已年逾不惑,她卻一廂情愿地仰慕人家,甚至放棄國內(nèi)高考,臨時決定申請國外藝術(shù)高校。家里還以為她是突然萌生了藝術(shù)追求,只有他知道,那是因為李祺是那所學(xué)校的客座教授。 她想做什么,《洛麗塔》看多了嗎? 可是她是江懷雅。離經(jīng)叛道卻一往無前,燃起火種之后天降洪水都撲不滅。 事到如今其實她也很懊惱:“對不起……” 終于還是說出來了。 完全沒有預(yù)想之中的,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剛剛她和陳杞去拿酒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在這里,也沒有多想,下意識就過來了,想陪他說說話??墒菦]有想到,說了話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原本還能維持表面和平的關(guān)系好像一下就墜入了深井,江懷雅覺得自作自受四個字可能就是這么寫的。 惴惴不安的心情令她在秋夜里如坐針氈。正打算離開,他卻突然問:“你回來,是因為李祺的死?”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白地提李祺的過世。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并沒有想象中的驚濤駭浪,反而有點麻木。好像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李祺總會選擇投赴死亡。她時常覺得,他本來就是個不屬于人世的人。 “算是吧。還有些別的原因?!?/br> 江懷雅不愿意談這些,笑笑說:“所以說不能跟家里說實話。我爸那人睚眥必報的脾氣,最喜歡找人算賬。這回人都找不著了,氣壞了他怎么辦?!?/br> 她說完,自己給自己捧場,哈哈笑了兩聲。 笑聲在不尋常的安靜里顯得有些諷刺。 江懷雅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拍拍他的肩:“你工作那邊,郵件發(f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