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終于,眾人俱各散去,杜宇飛在畫舫上聽見河岸上有寺廟鐘鼓的聲音隱隱傳來,就問明了船家,舍船登岸前往寺廟去投宿。穿過一片曲折的林中石徑走近寺廟,杜宇飛看到大大的“紅葉寺”三個字,他輕輕的敲了敲門,“吱呀”,寺門打開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寧靜。一個清秀的小沙彌站在門口雙手合十向杜宇飛打了個問訊,杜宇飛說明來意,小沙彌就把他請進寺中,安排了住宿。杜宇飛躺在床上,聽著寂靜寺廟中的蟲鳴和寺旁溪水的潺潺聲,很快就進入了夢中。 一陣鳥鳴吵醒了睡夢中的杜宇飛,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東方微熹已是黎明,他披上衣服走出寮房,只見寺中樹木蒼翠,修竹成林,竹林間一條石徑,蜿蜒延伸到大殿。他沿著小徑走向佛殿,大雄寶殿莊嚴肅穆,殿外香煙繚繞,兩排高大的樹木間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通山門。杜宇飛進殿參拜了諸佛菩薩后,被住持荊溪法師請入方丈,沙彌獻上香茶,法師與杜宇飛清談佛法禪理,又談?wù)摿艘粫娫~。在佛寺清幽的環(huán)境和與老和尚的清談中,杜宇飛備受打擊的心暫時得到了些許的寧靜。 在寺廟消磨到晌午時分,杜宇飛向陸沅芷所在的杏花巷走去,陸沅芷早已梳妝打扮整齊等在巷口。兩人到一處酒樓相對坐下,小二送來一壺水酒和幾盤小菜,兩人互相凝望著對方,眼里都閃爍著重逢的喜悅和說不盡的千言萬語,沉默了許久,終于杜宇飛說:“你瘦了?!标戙滠苹卣f:“你也瘦了?!?/br> 一年多的時光,兩人在彼此的眼中都有了細微的變化。杜宇飛眼中的陸沅芷美艷依舊,只是眉眼之間平添了幾許落寞,輕鎖了一些哀愁。陸沅芷眼中的杜宇飛,頭上平添了許多白發(fā),較之以前的不羈疏狂,現(xiàn)在顯得深沉平淡了許多。杜宇飛問起方群玉,陸沅芷嘆息一聲,眼里潸然流出眼淚。杜宇飛滿是憐惜的靜靜的注視她,陸沅芷邊流淚邊訴說了到沅湘后所有的遭遇,先是在方家的不堪驅(qū)使,后是被趕出家門,獨居陋巷的不堪寂寞。杜宇飛靜靜的聽她講完,用一只滄桑的大手握住她瘦弱纖細的素手,一股暖流從手上傳遞到陸沅芷的心里,讓她的心寧靜了許多。杜宇飛看著梨花帶雨眼淚汪汪的她嘆息一聲說:“一切皆苦。也許只有在青燈孤影中傾聽禪音,才會讓心歸于平靜。” 兩人又感慨了一會彼此生活的不如意,卻也都無計可施,杜宇飛就說:“紅葉寺荊溪法師道行頗深,何不到紅葉寺去請教長老?”于是兩人離開酒樓,一起去了紅葉寺。在紅葉寺里陸沅芷向荊溪法師講述了她無法把握的感情,荊溪法師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勘破、放下、才能求得自在。浮世千重變化,和有情人,做快樂的事,別問結(jié)果是劫是緣。” 陸沅芷問:“如何才能讓心不再感覺孤單?” 法師說:“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多數(shù)人帶著這種殘缺度過一生,只因與能使它圓滿的另一半相遇時,不是疏忽錯過,就是已失去了擁有它的資格?!?/br> 陸沅芷問:“世間為何有那么多遺憾?” 法師說:“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陸沅芷給法師講她做的夢,法師說:“萬法皆生,皆系緣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為眼光交匯的剎那。緣起即滅,緣生已空?!?/br> 陸沅芷問她以后的命運將會怎樣?法師說:“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br> 陸沅芷沉思默想許久,她明白法師所說的意思,但生在紅塵中,想要勘破、放下談何容易?她想問為什么有人出身高貴、有人卻出身低賤,但想想還是算了,老和尚肯定會說是前世因果,輪回業(yè)報之類讓人心塞的話。又和荊溪法師清談了一會佛法,陸沅芷辭別法師走出紅葉寺,寺外溪水潺潺,水岸之上開滿鮮花,茂密的修竹與樹林中鳥兒婉轉(zhuǎn)的鳴叫聲與紅葉寺綿長悠遠的鐘鼓和僧人們的誦經(jīng)聲相應(yīng)和,一派靜謐、平和的景像、一種物我皆忘之感涌上陸沅芷的心頭。她對伴她同行的杜宇飛說:”若能拋卻俗事,隱逸到山林中,與清風明月相伴,閑時弄月垂釣,卻也落得逍遙?!?/br> 杜宇飛點頭稱是,兩人又邊走邊聊,走到河邊,陸沅芷上了畫舫,兩人約定次日畫舫相見,然后揮手告別。陸沅芷回到家中,香蕙已等在蘭心齋,她問陸沅芷何時帶她去見杜宇飛?陸沅芷笑著說明日。香蕙聽后開心的又蹦又跳??粗戕ヅd奮的模樣,陸沅芷的心里不由的產(chǎn)生出一些自豪和得意之感,心情也好了許多。 次日早起,陸沅芷正在收拾打扮時,香蕙就已經(jīng)來了,她穿了件綢粉衫,雖然臉上沒施粉黛,卻也被粉衫襯得粉面如花,宛如芙蓉照水般清純動人。陸沅芷心里暗暗感嘆青春韶華的美好,鏡中濃妝艷抹的二十歲的自己雖然看上去更加艷麗,但常被愁怨郁結(jié)的心,已失去了當初靈動活潑的氣質(zhì)。陸沅芷收拾整齊,兩人一起登上畫舫,杜宇飛已等在畫舫中。陸沅芷給香蕙和杜宇飛做了介紹,三人就坐在畫舫中邊飲酒清談,邊順水看大河兩岸的風景。不知不覺暮色漸近,陸沅芷和香蕙辭別杜宇飛登岸回家。路上香蕙對陸沅芷說:“怪道趙敞說杜郎相貌讓人膽寒,我還道他夸大其詞,今日相見,趙郎所說果然不虛?!?/br> 陸沅芷說:“哦,趙大郎如何說?” 香蕙說:“趙郎說看杜郎的詩詞寫的清艷縹緲如同仙境,本以為他會是玉樹臨風,骨骼青奇的翩翩美男子,那日見他本人,卻是相貌丑陋,儀容邋遢,不知多久未洗的臉上灰塵縱橫,衣服如鐵,還有虱子在頭臉和胡子上走動?!?/br> 陸沅芷聽香蕙這樣說心里有些不悅,但事實如此她也沒有辦法說什么。只好說:“杜郎當初也是風流倜儻的人物,只是這兩年身邊無人貼身照顧,加之又有太多不如意,讓本就不羈的他更加不羈了而已?!?/br> 香蕙沒有看出陸沅芷的不悅,她還繼續(xù)說:“趙郎說見了杜宇飛后再想想他的詩詞就感覺都是欺騙,他說以后再也不看他的詩詞了?!?/br> 陸沅芷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厭惡,生氣的對香蕙說:“那個無知的趙敞,詩寫的狗屁不通,還整日自以為大才,以文人自居。他那種自欺欺人比起杜郎只是外表的不修邊幅更讓人厭惡多了?!?/br> 香蕙看陸沅芷有些生氣了,偷偷吐了下舌頭,又忙笑嘻嘻的對陸沅芷說:“杜郎的詩詞確是清艷縹緲,會讓人產(chǎn)生他是美男的錯覺。小妹也曾以為杜郎貌比潘安。” 陸沅芷笑說:“想像和現(xiàn)實有差距時,確會讓人心里有些落差。不過外表只是皮囊,看人要看本質(zhì)才好。杜郎滿腹經(jīng)綸,滿懷報國之壯志,只是因懷才不遇,處處遭遇坎坷,才開始不修邊幅,縱情聲色?!?/br> 香蕙說:“jiejie亦是大才,若是男子,不知能否考中狀元?” 陸沅芷嘆了口氣說:“jiejie十幾歲時也曾以為有才華就可以考中科舉,還曾說過‘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目裱?,過了這些年我才明白,考科舉只有才華是沒有什么用的,要有好的門第,有權(quán)貴的親朋,還要有錢送禮,才能考中功名。有了權(quán)勢,就是沒有才華也一樣能金榜題名?!?/br> 香蕙說:“哦,沒有才華也可以金榜題名?” 陸沅芷說:“是啊,前宰相潘文炳的兒子潘高、副丞相秦收的兒子秦雄,都是些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杜郎在皇都時與他二人交好,兩人常強拉著杜郎一起去狎妓,至使杜郎落得個‘士行塵雜,有才無德’之名,而潘秦二人比起杜郎,塵雜更甚,而且無才無德??蓛扇藚s都先后中了進士?!?/br> 香蕙聽了喟然嘆了口氣說:“唉,杜郎雖如此大才,卻也讓人覺得可憐?!?/br> 陸沅芷也長長的嘆了口氣,抬頭發(fā)現(xiàn)已到了蘭心齋門首,兩人分別,各自回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