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草芯枕頭往床頭重重一摔，埃莉諾仰倒回床上，捂住臉。

    想到今天大約又要挨餓受凍，她咬緊了牙關。

    夠了，她受夠了。

    埃莉諾看著爐中的柴火一點點熄滅，閉上眼。

    冬日的維斯比宛如被拋棄的世界盡頭，荒涼凄慘。北風咆哮著穿過南烏爾姆山谷，夾雪的冷雨仿佛隨時會撞開小窗。

    風聲雨聲中，自暴自棄的念頭便冒出來：即使她這么死在這里，也無人知曉、無人在乎。

    沒有人會來救她。

    在乎她的人早已歸于塵土，神明對她的祈禱充耳不聞，即便想要自救也全無出路……

    “我可以實現(xiàn)你的愿望，我可以救你?！?/br>
    溫存撩人的嗓音驟然響起，猶如情人間的低語。

    埃莉諾坐起來，驚疑不定地張望：墻角梳妝臺上有東西在幽幽發(fā)光。

    她攏著衣襟一步步走過去，清晰聽見自己狂奔的心跳。

    發(fā)聲發(fā)光的是埃莉諾在洞中撿到的那面鏡子。

    “再靠近一點，”雌雄莫辨的聲音誘惑她，“你看看自己?！?/br>
    指腹滑過鏡面，埃莉諾垂頭凝視鏡中的自己，扯起蒼白的嘴唇一笑：“我看起來很糟?！?/br>
    “但我能讓你變成任何人眼中最美的女人，”聲音輕輕笑，笑得撥動人心弦，“人類無法抵御美的誘惑。和我締結契約，任何人的財富、心，乃至……生命都在你掌心、任你發(fā)落?！?/br>
    “與魔物締結契約都有代價?！?/br>
    “嗯？看來你在圣所的確學到了些東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聲音附在埃莉諾耳邊喁喁數(shù)語。

    她瞇了瞇眼：“代價？”

    “愿望得償之時，我將吞食你的靈魂?！?/br>
    窗外又一陣狂風呼嘯而過。

    片刻的沉默后，埃莉諾開口：

    “好。”

    在阿默斯的協(xié)助下，她想要的東西都會實現(xiàn)。

    如果說七個月前埃莉諾與阿默斯締結契約時還心存疑慮，現(xiàn)在她對此深信不疑。

    再次繞到艾德文身前，埃莉諾匆匆一瞥：沒能目睹他臨終時的模樣，真是可惜了。

    一閉眼，她便再次看見卡洛琳被逐出維斯比時的模樣：黑衣婦人匍匐在地、涕淚俱下，甚至愿意來親吻埃莉諾的鞋面，卑微得讓人發(fā)笑。

    埃莉諾最后當然沒有饒過卡洛琳。

    離開維斯比兩個月后，卡洛琳女士在自家莊園因急病過世。

    其后又三個月后，南烏爾姆男爵馬修大人也在睡夢中蒙三女神召喚。

    一切如她所愿，也會如她所愿。

    下一個獵物是大學士，而后是老艾德文……埃莉諾眼睫微顫，在心頭再次記了一筆某個名字。

    藍邪眼念珠一顆顆走過指間，渡靈經(jīng)回環(huán)往復，蒼白的晨曦終于攀上圣堂尖尖的吊窗頂，天色大亮。領頭的渡靈人以杖尾叩擊地面，吟誦聲終止，戴面具的白袍神官們列隊，一言不發(fā)地消失在圣壇后。

    “夫人，”索非斯大學士也整晚誦經(jīng)，聲音沙啞，“北洛林教區(qū)的大神官明日抵達，屆時會開始對阿曼達進行審判?！?/br>
    埃莉諾肅容頷首：“我一定出席?！?/br>
    大學士靠近半步，壓低聲音：“雖然不合規(guī)矩，但我認為繼承人就不必到場了?！?/br>
    “繼承人？”埃莉諾疑惑地重復。

    白發(fā)老者幾不可見地瞇了瞇眼：“我當然在說小艾德文?？蓱z的孩子……要親眼目睹母親受審未免太殘酷了?！?/br>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艾德文合法的妻子只有我，”埃莉諾偏頭按了按眼角，“小艾德文的事之后再議吧?！?/br>
    “當然?！贝髮W士沒有糾纏于這個話題，反而善解人意地道，“您也累了吧？”

    愛麗絲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等在了圣堂門口，向埃莉諾和大學士行禮。

    埃莉諾搭上侍女的手臂，向大學士禮貌地彎唇：“那么大人，我們明天見。”

    “請您務必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艾德文大人?！?/br>
    愛麗絲微微一僵。

    埃莉諾恍若未覺，直到登上石階才問：“喬安呢？在圣堂也沒看見她?！?/br>
    “請您原諒，我不清楚……”愛麗絲弱聲答。

    答案很快揭曉：喬安早就備好了餐點等在臥室。

    埃莉諾揮揮手：“麻煩你了，但我暫時沒胃口?！?/br>
    愛麗絲貼心地放下床帳，和喬安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