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172節(jié)
汲淵見亂民們果然都走了,沒有出現(xiàn)亂子,大松一口氣,他看向趙含章。 趙含章面上卻不見多開心,因為從后半夜到現(xiàn)在一直安靜的街道深巷里傳出了哭聲。 先是一兩道小聲的哭聲,然后是一片哭聲,等到太陽完全出來時,整座縣城都是或壓抑,或崩潰的大哭聲了。 汲淵也不怎么高興了。 大家沉默的聽著這些哭聲,許久不言。 最后是傅庭涵打斷了這長久的沉默,“我們去清點一下糧庫吧。” 不管是要上交給豫州的糧稅,還是趙含章承諾給灈陽百姓的安穩(wěn),都需要糧食。 所以當務之急是糧庫。 趙含章點了點頭,看向丁參將和縣丞主簿,“帶路吧,我們先去看看糧庫?!?/br> “這……”三人面面相覷,那可是灈陽縣的命脈,孫縣令不在…… “怎么,”趙含章挑眉問道:“我現(xiàn)在又做不得灈陽縣的主了?還是出城讓那些百姓再回來一趟?” 三人臉一黑,丁參將掃過縣丞和主簿后道:“我們縣的糧庫一共有兩個,一個在縣衙內,一個則在另一處,不知糧庫有沒有被發(fā)現(xiàn)和攻破?!?/br> 第285章 判決 那當然是沒有的,孫縣令保密措施做得還不錯,存放這批糧食的糧庫不怎么使用,很少人知道這里是糧庫,所以里面的糧食都還在,就是…… 趙含章低頭抓了一把混著泥沙的麥子,意味深長地道:“灈陽縣這一場亂倒是一點兒也不冤?!?/br> 一旁的縣丞和主簿漲紅了臉,不知是羞的,還是怕的。 趙含章也不去看他們,丟下手中的麥子后道:“去請城中的富戶和士紳們過來,我們一起看一看、清點一下糧庫中的糧食?!?/br> 她道:“他們大多都識字,現(xiàn)在灈陽縣落難,正是需要他們的時候。” 擔驚受怕了一夜,甚至有被沖進家中打劫的富戶們被士兵們請到糧庫里看著縣衙的人清點糧食。 他們又怒又驚,還沒從昨晚的亂勢中醒過神來,一來便直接盯著縣城和丁參將問,“孫縣令呢?” 趙含章幽幽地道:“孫縣令去陳縣了,如今灈陽是我主事。” 大家這才看到趙含章。 不少人認識她,去年趙氏冬至禮宴他們也去了,當時見過。 不認識她的,想到昨晚叫了一晚上的話,再一看她被人簇擁在中間,便也猜出她的身份了。 他們臉色略微好轉,還算有風度,抬手和趙含章行禮,真心實意的感謝道:“多謝趙縣君相救?!?/br> 趙含章微微頷首,臉色也稍微好轉了點兒,溫和的問道:“諸位家中可還安好?” 有人嘆氣,有人面露難過,還有的人則應道:“虧得昨晚援軍來得及時,雖損失了一些財物,但人還好?!?/br> 趙含章便大松一口氣,頷首道:“人好就好。” 她回頭看向糧倉,“只是這一次混亂,前前后后不好的人已經不少,究其根由,全從糧來?!?/br> 大家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待看到打開的糧袋里摻了這么多沙石,大驚,“這是怎么回事?” 是啊,這是怎么回事呢? 孫縣令不在,趙含章只能拿了縣丞和主簿問話。 倆人沒想到趙含章說動手就動手,不由大喊,“這不與我們相干,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啊?!?/br> “作為縣丞和主簿,尤其是主簿,連納糧這樣的大事都不知內情,以至生了這樣的亂勢,這不是嚴重的瀆職嗎?”趙含章目光生寒的盯著他問道:“你有何臉面喊出‘我不知’這樣的話呢?” 主簿欲哭無淚道:“可我是真不知道啊,納糧這樣的小事,自有底下胥吏去做,我等只需核對賬目無誤便可,哪里知道底下的人竟如此大膽,竟敢私偷糧稅,摻沙石進去?” 趙含章聽他這樣辯解,氣得一馬鞭甩過去,將人抽倒在地,“胥吏?你小小一個主簿不也是胥吏嗎?官品不大,排場倒是不小,身為主簿,連查驗核對都做不到,在其位,不謀其政,簡直比祿蠹還可惡!” 趙含章本來還想審問的,這下連審都懶得審了,直接下令道:“將他拖下去砍了!” 主簿瞪大了雙眼,在士兵們上來拖人時大喊道:“你,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是灈陽縣的主簿,不是西平縣的,我自有孫縣令來判處……” 趙含章一揮手,士兵們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塊布,直接把人往外拖。 糧庫一下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驚疑不定的看著趙含章,而縣丞最害怕,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一旁,覺得雙腿有點兒發(fā)軟。 趙含章的目光涼涼的落在縣丞身上。 縣丞咕咚一聲咽了一口口水,在她的目光長久的落在他身上時,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指了富戶里的一人道:“這是關家和孫縣令、主簿一起謀算更換的糧食,我,我并沒有參與。” 富戶和士紳們刷的一下齊齊扭頭看向關益。 關益臉色微白,但還算鎮(zhèn)定,“你血口噴人,我關家又不缺這點兒糧食,怎么會更換糧稅?” 他頓了頓后道:“而且此次亂勢并不是因為更換糧稅而起,而是因為豫州下?lián)艿募Z稅太高了,百姓負擔不起才造反的?!?/br> 趙含章幽幽地道:“關老爺知道的倒是清楚?!?/br> 關益越發(fā)冷靜,似笑非笑道:“聽聞,這其中有近一半該是上蔡和西平的夏稅,不過因為趙縣君不肯繳納足額的賦稅,豫州這才把這些賦稅都放在了我們?yōu)涥栴^上。” “我治下百姓窮苦,若是真繳納了豫州要求的賦稅,那我治下的百姓也要餓死的,所以為了他們,我愿意據(jù)理力爭,”趙含章道:“孫縣令大可學我!” 她道:“作為一縣父母官,最應該做的便是保全一縣百姓,我不悔我做過的事,不過關老爺,你怎么就知道,這一次攤到灈陽百姓頭上的賦稅和被更換的糧稅無關呢?” “能拿沙石來更換糧食,焉知不會為了糧食提高賦稅,以貪墨下更多的糧食?” 就是! 大家目光炯炯地盯著關益看。 關益心臟蹦蹦跳。 趙含章一揮手,讓人把關益也拿下,見他不甘的掙扎,她便道:“關老爺放心,你和主簿不一樣?!?/br> 她道:“主簿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祿,卻不做忠君事,占據(jù)官位,卻不謀其政,所以我殺他天經地義?!?/br> “但關老爺嘛,你是民,我是官,你要是犯了事,我會審理清楚,該怎么判,按律令。”趙含章微微偏身看向縣丞,嘴角蘸著冷笑道:“此事暫由你負責?!?/br> 縣丞膝蓋更軟了,他叩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道:“是?!?/br> 趙含章這才沖剩下的富戶士紳們笑道:“請大家來是幫忙的,既然人到齊了,我們就開始清點糧庫里的糧食吧?!?/br> 富戶們:“……要不我們把家里的賬房叫來幫忙?” 他們做這種事肯定比不上家里的賬房??? 但趙含章為的只是清點嗎? 她是要他們看一看,這一次灈陽縣的百姓為什么會造反。 趙含章只當沒聽見他們不一樣的意見,讓人回縣衙里把今年收稅的賬本一并搬了過來。 哦,主簿被砍頭了,趙含章的士兵很偷懶,懶得走遠,所以直接在糧庫外面不遠處把人砍了。 人首分離,此時還倒伏在地上呢。 糧庫里的人只要稍微側一下身就能看到尸體,所以雖然他們沒干過這樣的事,心頭也自認有傲氣,但還是……忍不住乖乖聽趙含章的話。 第286章 收服 將這些人留在糧庫里清點糧食,趙含章則帶著人回縣衙,清點傷亡,安撫百姓。 趙含章著令各鄉(xiāng)里的里正來縣衙,讓他們安撫鄉(xiāng)里的村民,暫停催收今夏賦稅。 沒錯,到現(xiàn)在,催收賦稅的事也沒停,有相當一部分村民沒能足額繳稅,孫縣令抓了一批人,剩下的沒抓,而是恐嚇他們他們想辦法湊足糧稅。 趙含章沒有處理縣丞,哪怕他也不無辜,而是將他帶在身邊,讓他把這兩個月來因為賦稅而起的案子全都搬了來。 把因為沒有繳足賦稅而被抓的人全都放了,同時扣下戶房里的戶籍和賦稅賬冊,開始清點賬目。 所以傅庭涵占據(jù)了戶房。 趙含章讓趙駒和趙二郎帶著兵馬下鄉(xiāng)去,以確保離開縣城的亂民不會在鄉(xiāng)間作亂。 汲淵則輔助趙含章掌握灈陽縣,同時,常跟在趙寬身后的趙輝等人也被從上蔡縣調到了灈陽,以輔助趙含章。 他們進灈陽時都是懵的,完全不明白怎么一夜間他們管理庶務的地方就從上蔡變到了灈陽。 等到了縣衙,趙含章親自出門迎接他們,“兄長們來了,快里面請。” 看著盔甲未卸的趙含章,想到一路過來看到的血跡和被拖下去的尸體,趙輝等人扯了扯嘴角,很溫和的問道:“三meimei,有什么是我們能做的?” 趙含章:“那可太多了,最要緊的是戶房那里,庭涵雖聰明,但人力有限,所以需要兄長們幫忙?!?/br> 趙輝便領著族兄弟們跟在她身后去戶房,見里面就傅庭涵和傅安倆人,就問道:“灈陽縣主簿呢?” “被我砍了,”趙含章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不過戶房的吏員都還在,我剛讓他們去召集縣衙剩下的吏員回來,應該快回了,兄長們可以調用?!?/br> 趙輝等人扯了扯嘴角,“這樣啊……” 看著這樣的三meimei,有點害怕怎么辦? 傅庭涵看到他們,直接揮手,“來得正好,幫我記錄一些條目?!?/br> 趙輝忙上前,相比趙含章,還是傅庭涵看上去更安全一點兒。 趙含章也不打攪他們,看他們相處得和睦,便轉身回縣令的辦公房。 她揮退聽荷,自己拎過硯臺慢慢的磨墨,心里想著給何刺史的信要怎么寫呢? 這是一封私信,但又不能完全算私信,還得帶點兒公文的意思才行。 等把墨磨好,趙含章也想好要怎么寫這封信了。 她將硯臺放一邊,就要擼袖子,這才想起自己還一直穿著盔甲呢。 她忙起身,“難怪覺著這么累,快卸了,卸了!” 聽荷忙上前幫她把盔甲卸了,服侍她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道:“女郎,您一夜沒合眼了,昨天又趕了一日的路,要不要先睡一覺?” 趙含章這才想起來,“庭涵也沒休息過,你去廚房做一些食物送去戶房,讓他用過后去休息,別太勞累。” “……是,”聽荷道:“那您呢?” 趙含章一邊攤開紙張一邊道:“等我寫完這封信便也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