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2節(jié)
趙含章躺在床上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是原主,卻還是有了她的記憶,所以也不算失憶。 她不去想的時候,她就不知道,但只要想,相關(guān)的記憶就會出現(xiàn)在腦海中,看見原主以前認識的人,從前的記憶就會慢慢浮現(xiàn),堪比百度搜索。 但百度搜索也是需要時間的,更何況還有閱讀和接受的時間呢,所以她總是不能第一時間把人認出來,反應的時間有點長,所以趙含章干脆宣稱失憶,反正她的確傷了腦袋,也的確……不太想得起來。 可惜,大家好像都不太相信她失憶了。 趙三娘,她的閨名和貞,前不久才年滿十四歲,她爹就不用說了,因為他早早就死了,沒有大的名氣。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祖父。 她祖父趙長輿舉國聞名,爵位上蔡伯,歷任中書令,有為政清簡的美名。他只有一個兒子,也就是她爹,但死了。 只有一個孫子,也就是她親弟弟,叫趙永,今年才十二歲,但是個……不太聰明的孩子。 這是委婉的說法,十二歲了,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外,他就還認識他爹,他母親,他jiejie和他們祖父的名字。 這里頭還有重復的“趙”字。 所以趙長輿想把爵位交給他的侄子,也就是趙三娘的堂伯趙濟。 但前段時間府中突然有流言,說趙長輿要給趙三娘說一門顯赫的婚事,以此保證讓自己的親孫子趙永繼承爵位,不使家產(chǎn)旁落。 流言剛起,趙長輿還沒來得及應對,年僅十二歲的趙永就帶著人出城狩獵去了。 頭上剛換了一個皇帝,城外到處是亂軍流民,智力不太好的貴族小公子這時候出城相當于白送。 小姑娘聽說弟弟出城了,立即就帶了人出城去找,正遇上城外大亂,為了救趙永,她從馬上跌落,被抬回來時已經(jīng)斷氣。 她在電梯里出事,一睜開眼睛就在這個世界,再一閉眼,一睜眼,就從這具身體里醒來了。 這十天來,堅持不懈想要見她的二娘和四娘都是趙濟的女兒,她的堂姐妹,趙含章還沒想好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所以不想見他們。 她想先找到傅教授。 穿越這種事本來就很神奇,而且她還是借尸還魂,說不定聰明絕頂?shù)母到淌谀軌驈倪@件事中找到什么規(guī)律,讓他們又穿回去呢? 就不知道他們在電梯里的身體怎么樣了,回去的話應該還能活過來吧? 趙含章有些憂慮,手腳攤平,更不想動彈了。 耳邊聽到聽荷疾步進來,趙含章就閉上眼睛道:“不是說不見了嗎?” “三娘,是郎主要見您?!?/br> 趙含章睜開了眼睛,從床上撐坐起來,“祖父?” “是,成伯帶了人過來接您。” 成伯是祖父的心腹,一直隨侍左右,現(xiàn)在府里的大管家都只是他弟弟。 趙含章垂眸想了想后道:“拿衣裳來更衣吧?!?/br> 別人可以不見,趙長輿卻不能不見,他是家主。 聽荷忙翻出一身半舊的家常服給趙含章?lián)Q上。 趙含章看了滿意,贊許的看了她一眼,將衣服換好以后便有四個健壯的仆婦抬了坐輦進來,把趙含章抱到坐輦上抬出去。 哦,忘了說了,她從馬上跌落,不僅傷了腦袋,還傷了腿,不是特別嚴重,但貴族小姐,傷筋動骨必須臥床休息,敢動一下這具身體的母親就哭,可以抱著她哭上一天一夜的那種。 所以這幾天趙含章特別乖巧,能躺著絕對不坐著,能坐著絕對不站著。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不,是抬出)自己的院子,沿路花團錦簇,春光爛漫,蝴蝶翻飛,看得出來,這個家的院子被打理得很好。 一路抬過去,路上看到的下人都低著頭弓腰退到一旁,等坐輦過去好遠才敢微微直起身來繼續(xù)手中的事。 越到主院,路上遇到的下人越發(fā)恭敬。 主院的院門打開,院內(nèi)栽種了一棵梧桐樹,此時梧桐樹枝繁葉茂,底下有一張桌子,一個瘦削淸俊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 趙含章一看到他,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以前祖孫倆相處的畫面。 天啊,這個姿容淸俊的中年人竟然是她爺爺。 第3章 字含章 趙含章不太叫得出口,于是面色也冷峻起來。 她被下仆抬到桌子邊放下,仆婦要抱她坐到椅子上,她抬手止住,自己扶著聽荷的手起身,有些不穩(wěn)的和趙長輿行禮,“祖父。” 不叫也得叫。 趙長輿皺皺眉,掃了她的腿一眼后道:“何須行此虛禮?你腿腳不便,保住自身才是孝道,快坐下吧。” “是。”趙含章恭敬的在他對面坐下,垂眸看著桌子上的茶壺。 趙長輿仔細打量她,其實他們祖孫相處的時間不多,他忙于國事,在家事上便有些疏忽。 但這不意味著他就不了解自己的兩個孫子孫女,相反。 雖然他們祖孫不常見面,但他們讀什么書,性情如何,連吃穿這些他都有過問和了解。 所以他知道,孫子天生愚鈍,但孫女卻很聰慧堅韌,因為家中早定下要把爵位過給二房,這孩子對二房的兄弟姐妹一直多有忍讓,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但她這一次的應對卻和從前大不一樣,多了幾分強勢,少了幾分隱忍。 趙含章低著頭,趙長輿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著她的頭頂?shù)溃骸奥牫刹f,你失憶了?” 趙含章頓了頓才肯定的回答:“是?!?/br> 趙長輿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頭來回答?!?/br> 趙含章就抬起頭看向?qū)γ娴娜?,眼神清亮且堅定,并不改變自己的說辭。 趙長輿就看著她的臉問,“失憶了,可還記得其他的?” 趙含章想了想后道:“還記得弟弟、母親和祖父。” 趙長輿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手指輕輕地敲了敲石桌面,許久后他道:“我本意是為你說一門顯赫的親事,國家混亂,百姓流離,有一門顯親不僅能保護你自己,也能護佑你弟弟?!?/br> 他道:“惠帝是前車之鑒,我從未想過讓你弟弟繼承伯爵府,我想著,為你說一門顯親,就算將來伯爵府不能依靠,你們姐弟倆也能安然無虞?!?/br> 趙含章道:“祖父,若是連至親如叔祖都不能信任,又怎能相信半路加進來的姻親呢?” 趙長輿沉默不語。 趙含章道:“武帝若是不立惠帝,惠帝就能過得好嗎?” 趙長輿皺眉,目光凌厲起來,“你想你弟弟繼承伯爵?” “不,”趙含章道:“當年祖父勸誡武帝不立惠帝,孫女是贊成您的觀點的,惠帝淳古,并不能做一國君主,武帝當年若聽您的勸誡,那大晉也不會有今日之禍?!?/br> 說惠帝淳古是趙長輿當年的原話,其實就是說惠帝太過老實愚鈍,不適合當皇帝。 趙含章醒過來后,除了驚訝于借尸還魂,就是驚詫現(xiàn)在所處的歷史節(jié)點,還有,她附身的這個小姑娘竟然是晉朝大名鼎鼎的趙嶠之孫。 去年的十一月,晉惠帝于洛陽突然去世,而后皇太弟即位,定年號為永嘉。 現(xiàn)在是永嘉元年二月,新帝剛即位不到三個月,城外到處是亂軍流民。 她認真的和趙長輿道:“永弟愚,既不能發(fā)揚宗族榮光,也不能守護家族,祖父的決定沒有錯,他的確不能繼承伯爵?!?/br> 把伯爵府交給趙永,結(jié)局可能和把國家交給惠帝一樣,別說趙家的榮光了,恐怕宗族根基都會有損。 趙長輿臉色好看了些。 “但是祖父,把我們長房都交給二房,二房果真值得托付嗎?”這不僅是她的問題,也是原身一直想要問的問題。 這個問題壓在她的心里,一直在質(zhì)疑和尋找答案,但直到她追出城去救她弟弟,她才找到答案,只是她已經(jīng)來不及和她的祖父說了。 現(xiàn)在趙含章代她問出來,“只是一個還未坐實的流言,叔祖一沒有來找祖父確認,伯父也不曾問話,好似不知此事一般,二郎就出城去,差點兒命喪城外,祖父放心這樣把母親和我們姐弟托付給二房嗎?” 趙長輿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嘴角緊緊抿起。 他的心好似被熱油滾過一樣難受,許久,他才艱澀的道:“獨木難支,若不依靠家族和二房,你們姐弟二人恐怕難以在這世道里生存?!?/br> 他長嘆一聲道:“新帝雖即位,卻不能自主朝政,內(nèi)亂不平,外又有匈奴為亂,羯胡和羌族也虎視眈眈,天下眼見大亂,你們?nèi)舨灰栏接诩易?,如何在這亂世里生存?” 趙含章想起怎么喚也喚不回來的殘魂,有些哀傷的問道:“若依靠反過來要取我們的性命呢?” 趙長輿看向院子里唯一留著的成伯,成伯心領(lǐng)神會,立即進屋里拿出一張折子。 趙長輿將折子壓在桌子上道:“這是請立趙濟為世子的折子,這封折子一上,可安他們的心?!?/br> 這的確是一個辦法,但是…… 趙含章目光從折子上抬起,對上趙長輿的目光,“沒有利益沖突了,叔祖和伯父自然不缺我們一口飯吃,但將來總還會有利益相關(guān)的時候,祖父也說了,世道要亂了,亂了的世道里,我們真能依靠別人嗎?” 趙長輿注視著她眼中的堅定,驚訝道:“那你意欲何為?” 趙含章道:“力量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依靠誰,都不如自己來得可靠?!?/br> 趙長輿驚訝的看著她,半晌過后,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目光晶亮,“好,好!不愧是我趙長輿的孫女!” 他起身來回轉(zhuǎn)了兩圈,最后一拍梧桐樹,在她面前站定,目光炯炯的看著她道:“你長大了,我沒記錯,你明年就及笄了吧?” 太年輕了,已經(jīng)二十八歲的趙含章眼含熱淚的點頭,“是?!?/br> 趙長輿就伸手輕柔的拍了拍她的腦袋,溫柔的注視著她道:“好,好,好啊,祖父很可能見不到你及笄了,我提前給你取個小字吧?!?/br> 趙含章一愣,垂下眼眸思考了一會兒后道:“祖父,我可以為自己取個小字嗎?” 她還想叫自己原來的名字。 趙長輿笑道:“你不先聽聽我給你取的小字嗎?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br> 趙含章便笑著等他說。 趙長輿溫柔的看著她道:“當年你父親為你取名和貞,便是占卜而取,從《易經(jīng)》里取的坤卦,我今日便為你取‘含章’二字為小字。” 趙含章愣愣的看著他,目中漸漸濕潤,她忍著淚,聲音有些沙啞的喃喃,“含章可貞……” 當年她爸爸也是從這個里面給她取的名字。 “對,”趙長輿含著笑容看她,“含章可貞,以時發(fā)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br> “和貞,你是個好孩子,我的孫女一直有美德,卻從來隱忍不顯耀,祖父希望你將來也能如此,將來可以有一個好結(jié)果?!壁w長輿說到這里有些憂傷。 他一直知道這孩子聰慧,卻少往心中去,若不是她這次展露出來的鋒芒,他差點兒就誤了她,也誤了整個趙家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