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真地聽著，也記住了大部分的重要內(nèi)容，可卻時不時地在走神，覺得無比荒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還有什么不清楚的點？”

    周卓以為她會有點情緒，問他些什么，她卻沒有說話，微皺著眉在翻閱文件。不，她是在查找自己想要的信息，跳著翻。

    這所有的文件中，都不會有veronica這個英文名。所有的重點和執(zhí)行條件，周卓也已經(jīng)講的很清楚了，他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他很有職業(yè)素養(yǎng)地沒有問，只回答她的問題。

    許嘉茗合上文件，“暫時沒有。”

    周卓見她這么個沒反應(yīng)的樣子，一句廢話沒有，再次驚訝了。她這人的心理素質(zhì)，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你后面如果有什么疑問，可以隨時聯(lián)系我?！?/br>
    “好，謝謝。”

    “行，那我的工作就到這了?！?/br>
    許嘉茗笑了下，“你吩咐讓我在家等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來玩的。你這么專業(yè)，應(yīng)該來之前告訴我目的?！?/br>
    周卓覺得她講的這句話，另有深意。這也不是她平常的說話方式，她應(yīng)當是個很直接的人，“我在飛機上還作了心理建設(shè)，不知道該怎么跟你開口?！?/br>
    “怕我接受不了嗎？”

    “是的?！?/br>
    “沒什么接受不了的?！?/br>
    “怎么，是在怪我瞞著你嗎？”

    許嘉茗不會對好朋友有責怪，但如果要怪，到底是怪他瞞著她，還是怪他沒瞞好。不過這些問題，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

    “不會。”許嘉茗搖了頭，“周卓，謝謝你一直幫我、一直在為我著想?！?/br>
    “這有什么，朋友就應(yīng)該互相照應(yīng)著?！敝茏靠粗?，“嘉茗，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別自己憋著?！?/br>
    “有，麻煩你幫我找個中介，我想在公司附近找個1b1b的公寓?！?/br>
    “行，我回頭就找了推給你。后面的資產(chǎn)證明這些，交給我來?！?/br>
    “謝謝?！痹S嘉茗看了他拎的包，“你這是一天往返嗎？”

    “是的，明天還得出差?！?/br>
    “走吧，出去吃飯吧。”

    顧著他的航班時間，兩人就在她家附近吃了飯。離得近，周卓出門時也沒拿包，吃完回來后，他準備拿了包就走。她進了臥室后沒一會兒，就拿了個東西出來。

    許嘉茗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他，“幫我轉(zhuǎn)交給veronica。”

    周卓接在手里，愣住了沒收進包里，“你都知道了？”

    “對?！?/br>
    周卓前腳才問了她是不是怪他瞞她，后腳就又一件被曝光，看著她這不動聲色的模樣，不像是怪他的樣子，“你會怎么做？”

    “從前怎樣，以后就怎樣?！?/br>
    “如果她問我你說了什么，我可以把這句話告訴她嗎？”

    “可以。”

    許嘉茗看著他臉上的復(fù)雜表情，笑著催促了他，“趕緊走吧，別耽誤了航班?！?/br>
    周卓看了眼手機，是該走了，“好，七月見。來之前告訴我，我去幫你搬行李?！?/br>
    “嗯，七月見?！?/br>
    門關(guān)上后，許嘉茗走進屋內(nèi)，夕陽已經(jīng)照進屋內(nèi)，半個客廳都被籠罩在霞光里。地上的拼圖，今天完不成了。

    看著沙發(fā)上的文件，她想知道的，已經(jīng)從這幾份文件中交叉驗證過了。按照時間來看，是爸爸最后一次來見她，爸爸自己也說過的，是去美國見了律師。

    她不知道爸爸帶著怎樣的心情來見她，他們誰也不知道，那是此生最后一別。她毫無察覺，也不能分擔他的痛苦與擔憂。

    如果她是他最大的擔憂，他為什么不能為她留下？

    他人都沒了，錢對她有什么意義呢？

    但這么說也是不精準的，錢是有用的，能讓她不必委屈自己跟別人合租，僅此而已。她沒多大的物欲，這半年沒買衣服也沒什么的，她只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就好。

    再多的錢，都換不回她的爸爸了。

    許嘉茗趴在了地毯上，試圖專心地將圖拼完整。可她就是找不到缺的那一塊，怎么都找不到。

    眼淚忽然落下，打濕了碎片。

    第70章

    老板從去年的圣誕假期開始，就時常不在，找不到人影。急事會處理，都知道他人處于休假狀態(tài)，沒什么事也不去打擾他。

    假期久到像是上半年，就把一年的假給休完了。

    之前這個念頭只是閃現(xiàn)了一下，陸遜也沒想到，竟成真了。

    先是之前的一個周六，下班前老板說有事下周一講，他這是不來公司的意思。見老板要休息，要干活的陸遜周日也姍姍來遲，十一點才來加班。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老板已經(jīng)在辦公室了。雖然自己是來加班的，但被發(fā)現(xiàn)了晚來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這種小事，老板從來不會說什么。

    從那一天起，老板幾乎就沒有過周末和休息。

    之前老板在和不在公司的時間幾乎是一半一半?，F(xiàn)在，除了必要的出差，老板只要在北京，都會來公司。沒有應(yīng)酬時，晚上還加班。

    這種作息，都讓陸遜有了種錯覺，老板就像是個普通的打工人。除了早上來得晚些，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給了公司。通勤一樣要遭遇堵車，不管買的房子有多貴，就是用來睡覺的地方。

    當然，這是種愚蠢的錯覺，特別是陸遜做錯事被罵的時候。

    老板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么細致地抓工作了，格外看重手頭的這件事。畢竟公司到了這個規(guī)模，老板必須抓大放小，用明晰的規(guī)則去做管理。

    陸遜跟老板算早的，他知道，這種對細節(jié)的嚴苛，在老板身上并不罕見。那時公司已經(jīng)熬過起步階段，上正軌了，而且老板有一個好的背景，資源都是送上門的。

    當然，這也并不全然是好事。把你當有錢的傻子來坑蒙拐騙的不少，區(qū)別就是這種量級的詐騙更高明些。資源也不能亂用，不然一開始就在給自己埋雷。而且哪個給你送一百的人情，是只要你還兩百的？

    在資源的利用上，老板是極其謹慎的。

    當時拿到了個大項目，陸遜也被老板的落地能力震驚。每個結(jié)點都盯著把關(guān)不說，什么活兒都干，哪里緊急了就自己頂上，方案都親自寫過。他的驚訝點在于，二代們天然擅長資源的整合利用，也天然地輕視落地執(zhí)行，沒法這么親力親為，去干一些看不上的小事。

    老板也能吃得起苦，緊要關(guān)頭，一天十六個小時的工作量，實打?qū)嵉赝度?。但陸遜知道，于老板而言，工作量大也許不是苦，苦的是精神上的煎熬。這個量級的大項目，只能成功。

    很多時候沒有重來的機會，一關(guān)不過，就沒有下一關(guān)給你闖。

    在項目最煎熬的時候，陸遜幾乎都沒看到過情緒化的老板。興許壓力都發(fā)xiele再來面對下屬，但下屬事辦的不好，照舊會被罵。

    管理層說話做事，興許還要講究個藝術(shù)性，讓人揣摩自己的意思。老板不會，因為他沒有這個時間，必須快速地給出反饋。

    做下屬，雖不免要去猜測老板的心思，但陸遜的經(jīng)驗是，盡量就事論事，被罵完，改了就不要往心里去。老板只要用你，就是信任你。

    上次一個粗心的錯誤，被訓了陸遜也沒當回事，下班前照例來匯報工作。

    一進辦公室，陸遜就靈敏地嗅到了煙味，老板辦公室從來不會有煙味?？勺呓鼤r他看到了辦公桌上煙灰缸里被掐滅的半截煙。這像是老板的風格，不抽完就掐了，估計就過個癮。估計是累了，已經(jīng)七點多了。

    陳巖掃完了他已標記了重點脈絡(luò)的文件，合上放到了一旁，“這條線到這就夠了，下一個吧?！?/br>
    這是要趕進度的意思，陸遜點了頭，“好?！?/br>
    “下班吧?！?/br>
    陸遜見他這也沒趕著工作的樣子，與他閑聊了句，“老板你還不下班嗎？”

    陳巖是有點累，剛剛辦公室想提神，點燃煙頭時就知道這是借口。但他還是忍不住，抽了兩口才掐掉，“過會兒，晚點有個酒局。”

    “明天周六，你不會還一早準點來上班吧？”

    “那我給你放個假?！?/br>
    “別，我沒這意思。我喜歡周末上班，公司人少清凈。”

    陳巖笑了，“好，那你早點過來自愿加班?！?/br>
    他這是難得的有了心情跟自己開句玩笑，陸遜接了話，“好嘞，我明早來順便給您帶杯咖啡?！?/br>
    陳巖看著煙灰缸，煙味很難消散，“那你再順便幫我?guī)c橙子過來?！?/br>
    雖沒明白他這邏輯，陸遜就應(yīng)下了，“好。不過您還是多休息、注意身體。”

    “行了，你早點回去吧。”

    陸遜道別后，就站起身離開，但關(guān)門時，他莫名感受到坐在辦公桌后的人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

    寂寞易消遣，孤獨難排解。此時的孤獨，可能都無法用野心來填滿了。

    陳巖結(jié)束酒局后，司機將他送回了家。

    喝的不多，但還是口渴，他倒了杯加冰的蘇打水，直接灌下了一大口。走到客廳，看著茶幾上的新鮮花束，他沒有意外。

    上次保潔過來打掃衛(wèi)生，扔掉凋謝的花束時，又買了應(yīng)季的花插上。他看到后沒有說什么，家中就一直擺著鮮花了。

    其實這是種浪費，在他這，觀賞價值都沒多少。他只是回家后，坐在這喝完一杯水，瞧上一眼，就去洗澡睡覺。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旦察覺有失眠的征兆時，就會再工作會兒，累到極致，容易入睡些。

    她在這時，他會有擔憂，與恐懼之下隱約失控的征兆；此時，他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

    每個深夜，陳巖坐在這一口又一口地喝冰水時，他無比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掌控著進度?？酥浦?、忍耐著，就是他的日常。

    遇到她之前，他就是這樣的生活。

    跟人打交道，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幾乎不會跟人在手機上閑聊，朋友的話，會定期攢局喝酒。

    獨自呆著時，他不想跟任何人講話。說話很累的，因為說話前要動腦子，沒有目的就是在浪費時間。

    跟她在一起，兩人的聊天穿插在碎片時間里，將他的空隙填滿，甚至像是一種獎勵。繁忙日程中的視頻，是讓他提高效率的工具，想多擠出些時間聽她講話。

    她離開那天，她說的所有氣話，陳巖都不會當真，可他卻沒有去問她最近在干什么。

    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她走的前一天，誰也沒有再給對方發(fā)過消息。他打過電話給李姨，李姨說她沒有來過家里。

    她的朋友圈，僅半年可見。她之前就很少發(fā)，跟他在一起后，她就沒發(fā)過一條。此時，已經(jīng)是一片空白。

    她說過，開心的時候用心去感受就好，難過的事也不用跟別人講。

    可是，她在這時，會跟他講難過的事。睡不著時，她會窩在他的懷里，跟他講她的爸爸，講她的小時候。

    陳巖必須給她空間，不去打擾她。他也沒有辦法不去想她，不去擔心她。

    那一天，他憤怒到極點，沖動之下，他會作出最極端而安全的選擇?？伤吹剿奁?，她說看到他就難過時，他怎么可能不暫時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