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翌日天一亮, 秦府的馬車和豫王府的馬車就一起出了城。

    馬車上, 秦穆對兩個女兒同行, 還是不太贊同。但齊王開口了，說什么運送軍糧乃是大事, 不可馬虎, 到了幽州, 他們負責跟著一起送, 秦家糧鋪也得有個聰明的人看著，否則那么一大批糧食放出去, 難免不會被混入城中的晉軍jian細發(fā)現(xiàn)。幽州城離軍營尚有一段路，若是晉軍在中途攔截, 或者趁他們不備放把火燒了糧食, 山路上根本找不到水源滅火。

    秦穆不懂戰(zhàn)術(shù)，但是齊王既然發(fā)話了，他不愿意也得愿意。這件事情不能外傳, 幽州也不比京城，那邊的人他還真不放心。在知情的幾個人中, 大女兒聰慧, 若是真有人問起，他相信她確實能夠應(yīng)付得過來。就這樣，在兩個女兒再三保證不會給他們添亂后，秦穆不得已也將她們帶上同行。

    由于要趕在半個月之內(nèi)到達幽州，馬車幾乎一路都沒停過，只有在晚上下榻客棧時大家才能休息一下。終于在第六日, 眾人趕到了江淮一帶。

    水災比想象中的更加嚴重，若非親眼所見，秦依依根本不能體會到什么是天災。他們來的是最接近重災區(qū)的一個縣城，由于地勢較高，這里除了連綿不斷的暴雨，暫時還算安全。但聽說再往南行二十里的幾個村莊和縣城都已經(jīng)被洪水淹了，情勢危急。

    下了馬車，一路往城里走，只見滿城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由于災情嚴重，一些茶館、酒樓都被迫停了生意，接納了無數(shù)前來避難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沒地方去，只能在別人家的屋檐下暫時安身。

    剛下過一場雨，地上還是濕的，收到消息匆匆趕來迎接的縣令一邊向他們介紹情況，一邊嘆氣道：“兩位王爺有所不知，如今前來我安臨城里避難的百姓數(shù)不勝數(shù)，我們雖然每日都在縣衙門口施粥，但畢竟糧食有限，再這樣下去，只怕連我們自己都要餓死啊?！?/br>
    楚昱瞧著四周好奇地盯著他們看的難民，眉頭緊鎖：“城里那些米商呢？酒樓老板呢？他們不可能一點存糧都沒有吧？為何不拿出來給百姓救急？”

    “能拿的都已經(jīng)拿了，實在是災民太多，供不應(yīng)求?！笨h令無可奈何道，“而且去年剛經(jīng)歷過大旱，糧食本就不多，今年春收剛開始就發(fā)生了如此嚴重的災情，被淹的恰恰是那些還沒來得及收割的土地……”

    “軍糧呢？不是說都運在你們安臨了嗎？”楚騫奇怪，得知秦穆答應(yīng)后，父皇已經(jīng)下旨，先將這些被洪水阻隔無法轉(zhuǎn)運的軍糧分發(fā)給災民，怎么還會不夠呢？

    “回王爺，那批軍糧正在衙門里放著，只是……幾位押運軍爺說這是要給前線將士們吃的，除非他們親眼看到補給的糧食送到軍營，否則這些糧食就不能動?！?/br>
    “荒唐！”楚昱聽后當街氣道，“父皇都下了圣旨，難道我們還會誆他們嗎？他們在哪里？馬上帶我們?nèi)ヒ娝麄?！?/br>
    楚昱很生氣，楚騫卻覺得還好。畢竟是軍糧，不是一般的糧食，來傳旨的人那些負責押運的人都不認識，誰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萬一是假的，軍糧一旦發(fā)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們謹慎點是沒錯的。

    縣令被楚昱這么一吼，哆嗦著把他們往衙門里帶。

    二十幾車的軍糧整整齊齊地被堆放在衙門里，旁邊還有一百多名負責押運的士兵，他們這幾日都和軍糧一起擠在這個地方，雖然不用行路，可緊蹙的眉頭看起來比行路更加疲憊。

    其中有一人認出了楚昱，連忙上前行禮：“末將衛(wèi)良見過豫王?！?/br>
    衛(wèi)良是專門負責運送軍糧的，也是這隊人里的管事，不肯將軍糧發(fā)放下去，正是他的意思。

    楚昱掃了他一眼，直接質(zhì)疑：“父皇已下旨將軍糧發(fā)放給災民應(yīng)急，為何你們要抗旨？”

    “這……”衛(wèi)良沒想到豫王過來的第一件事，不是擔心糧食是否能夠順利送入軍營，而是要追究他們的抗旨之罪，一時語塞。

    心中憤怒，可對方是王爺，他只是一個小官，不能當面與他辯駁。又憂心會牽連到其余的兄弟們，衛(wèi)良心一橫，高聲道：“末將只是擔心后方來不及補給，才擅作主張留下了軍糧，與其他人無關(guān)，抗旨的也是末將一人，他們都是聽末將的，王爺若是要降罪，末將愿意以死謝罪，還請王爺務(wù)必盡快為營中的將士們送去糧食，末將死而無憾。”

    話音剛落，他竟要拔刀自盡。

    “住手！”楚騫一看不對，連忙制止，秦昭也同時出手，二人一左一右按住了衛(wèi)良的胳膊，這才阻斷了他的求死之心。

    “你這是做什么？”楚昱更加生氣，他只是問了一句為何抗旨，至于要以死來證明什么嗎？他又不是真想要他們的命！

    衛(wèi)良倔強地扭頭：“王爺只擔心百姓能不能吃飽，可有想過軍中將士們的處境？戰(zhàn)事一起，無論他們是在做什么，都必須立刻整裝迎敵。軍中的將士們本就已經(jīng)過得很苦，每日三餐除了米飯很少見rou，將士們的訓練強度又那么大，若是連最基本的糧食都保證不了，讓他們?nèi)绾螉^起殺敵、如何保家衛(wèi)國？末將這么做，也是身不由己，說句難聽的，沒了他們，敵軍一旦進犯，外頭這些百姓們即使吃飽了，又如何能夠御敵？”

    楚昱不吭聲，同楚昱一起來的孫進看了一眼楚昱的神色，指著外頭嚷道：“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嗎？”

    衛(wèi)良不認識孫進，不愿與他多話。他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百姓們餓死，現(xiàn)在安臨縣令還有余糧，實在等到發(fā)不出糧食的時候，他也會遵旨將軍糧先給百姓們吃。

    看得出來這個衛(wèi)良是一條漢子，楚騫拍拍他的肩，安撫道：“你放心，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會看著將士們餓肚子的?！?/br>
    “您是……齊王？”

    楚騫很少與大臣們打交道，衛(wèi)良沒有見過他，但之前來的圣旨上說，豫王和齊王會一起來?？粗磉呥@人的穿著，他猜測應(yīng)該是齊王。

    楚騫點頭，朝他笑笑，道：“你既然一心為了軍中的將士們，為何又要做出這等傻事？你以為，你死了，這些事情就能夠解決了嗎？還是你覺得，你一死，將士們就能頓頓吃rou了？”

    他這話有開玩笑的意味在，衛(wèi)良聽得出他是在勸自己，剛才他確實是太沖動了，衛(wèi)良單膝跪地，朝楚騫道：“末將知錯?！?/br>
    楚騫扶他起來，他就喜歡這樣的好漢：“你的建議我都記下了，你放心，等我們回了京，我一定將軍中的情況稟告父皇。至于這些軍糧，你的做法也沒錯，只是有欠妥當?！?/br>
    “末將知罪。”衛(wèi)良誠懇道。

    楚騫帶他到秦穆等人前面，介紹道：“這位是京城的秦老爺，他在幽州有糧鋪，也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會為將士們送糧，我跟皇兄一起過來，正是為了這件事。皇兄會留在安臨與孫大人一起安置受災民眾，我和秦老爺與你們一同去幽州，明日便可啟程，若是不出意外，七日之內(nèi)必能到達幽州，我們再立刻整理糧食送去軍營，這樣的安排，衛(wèi)大人可還有異議？”

    楚騫說完，秦穆跟著點頭。

    衛(wèi)良眼眶一濕，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大石終于定了下來，拱手道：“有王爺這句話，末將就放心了?！?/br>
    “皇兄？”楚騫看向楚昱。

    “皇弟既然安排好了，運送軍糧的事情便交給皇弟了，本王先與孫大人去看看受災的百姓，這里的事情皇弟做主便是?！背泡p哼，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

    在安臨縣逗留了一夜，第二日秦穆一行人還是坐著馬車走了，由于多了一百多名士兵，再加上沿途要經(jīng)過幾個被洪水淹了的官道，速度比來安臨的時候慢了許多。

    一連坐了多日馬車，有聊的話題都幾乎聊完了，秦穆和秦昭一上車就各自閉目養(yǎng)神，秦桑也無聊得靠在角落里睡覺，睡著睡著，車一顛，整個人往旁邊的楚騫肩膀上靠去。她睡得太沉，沒有察覺，只覺得現(xiàn)在靠著的這個東西比堅硬的馬車要舒服得多，睡夢中索性又調(diào)整了睡姿，將臉埋在楚騫肩上。

    楚騫沒有睡著，只是突然感覺到有個重物砸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居然是秦昭的小meimei，別看她醒著的時候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睡著了安安靜靜的樣子看起來還是挺可愛的。鬼使神差的，楚騫居然沒有弄醒她，讓她繼續(xù)靠著自己舒服地睡大覺。

    楚離拉開簾子，官道上的積水已經(jīng)漫過了馬腹，好在馬車高，里面還沒被水淹到。

    “表哥，你累不累？”秦依依沒有睡，靠著楚離坐了一會兒，見他在看外面，也跟著他一起看。

    楚離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我不累，不用擔心我，你呢？”

    秦依依朝他甜甜地笑了笑：“有表哥在，再累我都不怕。”

    沒出過遠門的大家閨秀，連著幾日坐在馬車里顛簸，怎么可能不累？可是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好好的，再累她都覺得值得。

    看來表哥的身子，是真的好全了吧。

    秦依依打心底里高興。

    楚離摸了摸她的臉，趁著馬車里其他四人都閉著眼睛，他勾唇，飛快地親了一下她的側(cè)臉。

    秦依依嚇了一跳，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看秦穆，還好還好，爹沒看到，又看看其他人，才放下心來。

    楚離好笑得看著她的舉動，長臂一攬，直接將人攬到了懷里。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下午放飛了自我，從2點睡到5點半，頓覺……好爽……

    另外很正經(jīng)地問2個問題，第一，我文筆差嗎？第二，我啰嗦嗎？

    昨天收到2個評論，雖然知道是故意來搗亂的，不過還是想問問你們的意見，要是你們都有這種感覺，接下來我就盡量改改，加快點節(jié)奏。。。。

    第42章

    一路緊趕慢趕, 好不容易趕在六月初, 眾人到達了幽州。

    剛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 幽州城內(nèi)尚未恢復生氣，但好在城墻堅固, 邢老將軍來得及時, 城內(nèi)的百姓只是受了驚, 生活上并未受到影響。

    收復了附近幾個被晉軍攻占邊城后, 越軍就駐扎在幽州城外二十里的地方，中間有幾座山頭, 山路修過，并不難行, 常人步行只需要一個時辰, 若是騎上快馬，兩刻鐘也就能到了。

    馬車在距離城門五里外停住，楚離朝趕車的衛(wèi)良道：“衛(wèi)大人, 讓將士們就在這里安營休整吧，你一個人隨我們進城便可。”

    衛(wèi)良不解地望向楚騫, 楚騫撓了撓頭, 一時也沒有明白楚離的意思。

    楚離平靜地解釋道：“王爺此前猜測，幽州城里可能混入了晉軍的jian細，這個想法確實有可能。衛(wèi)將軍負責運糧，若是將士們都空手進城，對方一定能猜到我們的軍糧在路上遇到了意外。二十里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我們整理裝車的這段時間，晉軍就有可能在路上動手腳，因此如果可以的話，這一批糧食，我們不能從城里運出去?！?/br>
    “不從城里運出去，那要怎么運？挖個地洞嗎？”楚騫連聲問道，他承認楚離說得有道理，但幾十車的糧食，要不讓人注意到太難了。

    秦桑抿著嘴偷笑，這一路上楚騫都沒什么架子，她早就不怕他了，聽到后半句話，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了一個長著楚騫模樣的大耗子正伸著一對爪子不停地刨地。

    “不用這么麻煩?！鼻啬绿私庑∨畠?，這時候笑準沒好事，遂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jīng)道，“我們秦家在城東有處莊子，城里糧鋪的糧食也是每隔一段時日從莊子里運過去的，今年幽州的收成還不錯，晉軍來犯也沒經(jīng)過莊子，莊子里應(yīng)該有不少余糧，我們可以直接去莊子里調(diào)糧?！?/br>
    “那太好了！”衛(wèi)良大喜，行了個軍禮，“我替所有軍中的將士們，先謝過秦老爺了。”

    “衛(wèi)大人客氣。”秦穆頷首，“但是還得請衛(wèi)大人隨我進趟城，我須先去見一見糧鋪的掌柜?！?/br>
    “那是自然。”衛(wèi)良應(yīng)道。

    .

    到了城門口，衛(wèi)良遇到了一個熟人：“周教頭，你怎么在這里？”

    對方也看到了他們，上前幾步道：“衛(wèi)大人終于來了?！?/br>
    “你是在等我？”衛(wèi)良驚訝，周達是江都尉身邊的人，平時與他素無往來，二人在軍中遇上，頂多也只是點個頭，打聲招呼。

    周達點頭道：“是江都尉讓我來等衛(wèi)大人的，近來將士們與晉軍苦戰(zhàn)幾場，軍中糧食就快不夠吃了，江淮那里又傳發(fā)了大水，江都尉怕有變故，特讓我來看看大人到?jīng)]到，這下好了，衛(wèi)大人到了，將士們就不怕餓肚子了?！?/br>
    說完他朗聲大笑，笑了笑又看向他身后跟著的幾人：“這幾位是？”

    衛(wèi)良介紹道：“這位是齊王，旁邊這位是京城的秦老爺，他身邊的幾位都是他的家人?！?/br>
    齊王？周達心下一驚，震驚過后，急忙跪拜，“末將周達拜見齊王?！?/br>
    “周教頭請起。”楚騫抬手，“你剛才說的江都尉可是景焱？”

    “正是?！敝苓_低頭道。

    楚騫“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王爺，衛(wèi)大人，你們這是？”周達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齊王等人，只有衛(wèi)良一個人在，并未見到軍糧和其余的將士們。

    周達是江都尉的人，衛(wèi)良沒什么不放心的，嘆氣道：“不瞞周教頭，我們此番押運的軍糧確實是遇上了洪水，被阻隔在半道上，無法送抵?！?/br>
    “那可如何是好？”周達一聽急了，“那可是給全軍的將士吃的啊，若是沒有糧食……”

    “周教頭先別著急，將士們不會餓肚子的，你先聽我說?！毙l(wèi)良連忙將事情簡單地講給他聽。

    聽完，周達才微微放了心：“原來如此，那衛(wèi)大人何時可以將糧食送去營內(nèi)？”

    衛(wèi)良道：“我們今晚連夜裝，明天午后便可送去軍營。”

    周達又看了看幾人：“那好，這里就交給衛(wèi)大人了，我先回去向都尉匯報?！?/br>
    “辛苦周教頭了。”衛(wèi)良與周達告辭。

    .

    在城門口短暫地逗留了片刻，眾人繼續(xù)進城。

    自從進了城，楚離就發(fā)現(xiàn)秦依依的臉色不太對勁，不由問道：“怎么了？”

    秦依依看了看他，然后輕輕搖頭。

    周達，她以前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這個人的長相，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就是他，醒來的時候躺在她的身邊，就是他，讓將軍誤會了她，也是他，讓她徹底看清了另一個男人的心。

    楚離凝眉，她明明是有心事，卻又不肯說，而且除了現(xiàn)在，這一路上她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她的樣子，分明是在害怕，可是為什么呢？有什么不能告訴他的呢？還是說……

    楚離又回頭往城門的方向看了一眼，莫非她的失常與剛才那個周教頭有關(guān)？那個人一口一個江都尉，難道依依從前認識他？

    .

    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亂導致幽州城內(nèi)人心惶惶的，與安臨縣不同，一個是天災，一個卻是人禍。城外就在打仗，城內(nèi)的百姓自然也不好過，終日躲在家中閉門不出，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一半，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路邊的許多酒樓、茶館甚至客棧都關(guān)了門，沒有了酒樓的生意，糧鋪的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