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技巧還不成熟但靈氣充沛時，她用了一晚上畫出來的。

    顧宇飛看著那副畫作，良久，喃喃開口，“……這是你的初戀嗎？”

    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一幅畫里投射出那么多那么飽滿的情緒……他作為觀賞者，竟然被感染，被牽引……

    第51章

    人來人往的機場, 男孩坐在一個靠墻的角落, 望著某處。

    視線所及之處，畫面的盡頭, 是一襲白色裙角。

    男孩的手搭在膝蓋上，攥著牛仔褲, 幾處深深淺淺的痕跡是未干的淚漬。

    他的模樣像是下一刻就要起身追去, 又像是會一直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他看著那襲離去的身影, 有愛的純粹, 有痛的斷腸, 有被拋棄的惶恐，有無處安放的溫柔，那么多情緒混雜著, 唯獨沒有恨……

    那雙眼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恨意。

    顧宇飛看著畫作，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畫中的男孩并不是時下流行的帥氣花樣美少年, 雖然沒有很具體的畫出他的五官, 但是臉龐飽滿，圓圓的臉蛋, 嘴角悲傷的往下……

    這只是一幅畫，不像照片那樣具體細微的還原一個人，甚至帶有意象, 可偏偏將眼神和情緒表達的那么傳神，真實的像是有那么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你眼前, 看不清樣子, 卻能感知到他的心。

    直到離開頒獎現(xiàn)場, 顧宇飛仍沉浸在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中。

    塞納河畔，兩人吃著法餐品著紅酒。

    顧宇飛笑道：“我今天算是見識了大畫家的厲害?！?/br>
    “言過其實?！笔骁嫖⑿?，將鵝肝送入口中，味蕾感受著食物的美好，表情恬淡。

    晚風拂過，裹著河面的濕氣，撩動她的長發(fā)。

    顧宇飛品美酒賞美人，心中暗藏著不可思議。

    萬萬沒想到，她畫里的初戀，竟然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男孩。

    她這種漂亮的女孩子，初戀應該是那種飛揚跋扈帥氣逼人的男孩，校霸或校草之流，而不是畫里那種外形泯然于眾人的路人甲……

    或許，畫里的人只是某個被她捕捉到的路人，激發(fā)了她的靈感？

    顧宇飛很好奇，沒忍住問了出來，“畫里的人，你認識嗎？”

    “當然?！笔骁娑似鹁票?，淺啜一口，放下，很坦然的說：“他就是我的初戀?！?/br>
    顧宇飛：“……”

    驚愕過后，更是好奇。

    “是有多特別的男孩，能夠虜獲你的芳心？”

    舒珂微微笑起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眼神悠遠，“他的確很特別?！?/br>
    “特別到……后來的十年，走過很多路，看過很多人，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br>
    顧宇飛在舒珂臉上看到一種難言的溫柔，心里有點酸溜溜的，嘴上還是忍不住問道：“特別在哪里？”

    舒珂的思緒沉浸在回憶里。

    特別在哪里……特別的地方太多了啊。

    多到可以掩埋卻無法忘卻，多到經(jīng)年累月仍是無可替代的風景。

    至今，每每想起，心里總有一處被揪著。

    “他特別聰明，聰明到面對一道新題型會比老師解答的更快，一邊花時間陪我玩鬧，還能一邊做年級第一的學神……他又特別蠢，蠢到我隨手寫張紙條，他跟做閱讀理解一樣反復琢磨?！笔骁娴偷偷男?，看著是在跟顧宇飛說，卻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特別高冷，一個人獨來獨往，兩耳不聞窗外事，從不管周圍發(fā)生了什么。有人巴結(jié)他，有人恐嚇他，他都不屑一顧……他又特別的暖，給我買奶茶要加雙份珍珠果，吃面時一根根挑掉我不吃的香菜，mp3里都是我喜歡的歌，課本上都是為我做的筆記……我姨媽痛時，他用權(quán)職之便坐到我同桌，一直給我揉肚子……”

    “他很嚴謹很低調(diào)，無論是學習安排還是生活習慣，一絲不茍，與世無爭……他又很高調(diào)很出格，我在年級大會上被通報批評，他本來是要作為學生代表講話，卻站起來為我辯駁，跟年級主任正面對峙。在他據(jù)理力爭下，我準備好的檢討書用不著念了，就連處分都取消了……”

    舒珂笑著，眼里漾著溫暖柔軟的光，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風景里，徐徐講述那個藏在記憶里的男孩。

    顧宇飛聽的五味雜陳，又不得不嘆服。

    他的初戀也是在學生時代，但他……得，不提也罷。那時候年輕氣盛，眾星捧月，在鮮花美譽的世界里瀟灑玩樂還來不及，哪會花什么心思琢磨怎么疼女朋友。

    那時候，他覺得他選擇了誰，就是給予那個人最大的肯定和幸福。

    他這樣一個初戀男友，想必是很糟糕的，留給對方最多的是傷害。

    “這么說起來，你們感情很好，后面怎么會分開？”顧宇飛知道提這個很可能是掀人傷疤，但他實在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毀了那段初戀，讓那個男孩如畫中那般悲傷。

    不知道是塞納河畔的月色太迷離，還是酒精在體內(nèi)發(fā)酵催人善感，從不輕易提及往事的舒珂，既然有了傾訴欲。

    “他太出色，人生不容許有任何行差踏錯。我是意外，是偏差，是絆腳石……”舒珂淡淡道，聲音染上幾分落寞，“如果那時候我也是學霸，如果我跟他的門第差距不要那么大，或許……會有另外一種可能？”

    說著又自嘲的笑，“不可能?，F(xiàn)實容不得那么多假設(shè)?！?/br>
    “那到底是……”

    “他出身顯赫家庭，母親是高官。他身上承載著政要家族的期望，怎么會被容許跟一個沒有背景的學渣談戀愛，更別說沉溺其中，耽誤前程了?！?/br>
    “你們就這么分開了？因為長輩的干涉？”

    “嗯?！笔骁纥c下頭。

    她的表情仍是很平淡，沒有過多起伏。

    看似云淡風輕的最常見的早戀分手模式，當年卻可以說是重塑她的三觀。

    只是，那個女孩已經(jīng)從不經(jīng)世事中走出來了。

    她人生第一次知道，人與人是有社會階層的差別……

    她人生第一次看到，從小寵著她在她眼里無所不能的爸爸，會絕望到給人下跪……

    她人生第一次明白，她并沒有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的資本……

    配不上。原來在感情里，還有配不上這三個字。

    那個對她千般好萬般好的男孩，她配不上。

    她不在乎外界對她的中傷，可她父母做錯了什么？

    他們?yōu)槭裁匆惺苣菢拥那韬驼勰ィ?/br>
    父母竭盡全力為她撐起保護傘，供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她不愛學習，他們不強求，盡量豐富她的業(yè)余生活，讓她發(fā)掘自己的喜好。她打架鬧事，他們趕到學校第一時間不是責罵她，而是弄明白事情原委，給她撐腰。

    甚至她跟那個男孩在一起之后，引發(fā)一系列事端，父親仍沒有責罵她……

    即使公司瀕臨破產(chǎn)，他本人被嚴查，半只腳踏進監(jiān)獄里……

    招來這滅頂之災，父親沒舍得罵過她一句……

    現(xiàn)實的冰冷殘酷，會讓人迅速從天真燦漫中醒來。

    不能在一起，她必須離開。

    顧宇飛看到舒珂平淡神情里的落寞，安慰道：“初戀成功的少，沒有外界阻礙，也可能內(nèi)部生變。多少情比金堅的情侶，走著走著就散了。變成一段珍藏的回憶，也是另一種人生滋味?！?/br>
    說罷，開玩笑般調(diào)侃道：“幸好你們分開了，不然我哪有機會坐在這里跟你談心?！?/br>
    舒珂跟著笑，“或許吧，我們性格差異太大，談下去沒準也分了。”

    “你們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他現(xiàn)在在哪兒？過的怎么樣？”

    顧宇飛當然不是真的關(guān)心舒珂的初戀，而是想知道這位前男友如今有沒有構(gòu)成威脅的可能。

    舒珂：“沒聯(lián)系。”

    “他知道你畫了這幅畫嗎？”

    如果知道，又如果還是單身，還念念不忘，沒準一感動一沖動就找來了……

    這種彼此有青春記憶，又有純粹的感情基礎(chǔ)，對方還是政要家庭出身——

    他趁早回去洗洗睡吧。

    “在我出國之后，我們就斷聯(lián)了。差不多十年了，沒有打聽過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的近況?！笔骁娴恼Z氣里沒有遺憾，反倒是灑脫。

    就這樣挺好的，她寧愿他活在他的記憶里，她的想象里。

    也不要用任何一種可能不好的現(xiàn)實來破壞。

    “他可能從政，可能搞科研，不管怎樣，憑借他的家世和他的才能，必然是一身榮耀，一生順遂?！?/br>
    只是這些她都不愿意去想去見證了，她只要留住記憶里那個屬于她的17歲的男孩就好。

    兩人返程回酒店時，夜已深沉。

    送舒珂回到酒店房門前，顧宇飛誠摯的說：“很感謝你跟我分享你的過去?！?/br>
    這種深入內(nèi)心的交流，讓兩人之間距離更近了。

    舒珂笑了笑，“那我謝謝你聽我嘮叨?！?/br>
    至于那副獲獎的畫，當初隨著其他一批畫作留在院校，沒想到會在多年后意外獲得殊榮……她聽從組委會提議，將那幅畫進行慈善拍賣。

    但她打算，自己在拍賣會上買下來。

    拍賣會當天，舒珂盛裝打扮。

    她并不是知名畫家，這幅畫也很寫實，沒有在外行人眼里看來的逼格。

    舒珂估摸著，即使現(xiàn)場富豪云集，也不會有什么人喊價，她差不多就能買回來。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讓她始料不及。

    第52章

    拍賣會上, 舒珂的畫出現(xiàn)時, 并不如其他幾位知名畫家的畫作亮相時引起的追捧效應?，F(xiàn)場較為平靜，甚至稍顯冷清。

    原本組委會建議她親自上臺宣傳介紹, 能為那幅畫帶來更高的溢價值。舒珂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