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較什么？不過是個孩子，”皇上嘆了一聲，“若是沒有她弄出來的那個防箭服，朕可能就沒命回來了?！毕惹盎噬细緵]信膠東王妃獻的防箭服，可后來便聽人說果真有用，在邊城時就罩在了鎧甲下面，結(jié)果匈奴人的重箭穿過了鎧甲，卻被防箭服擋了一擋，才沒有被射死。

    “防箭服救了皇上的實情不能說出去，可是膠東王妃也得了厚賞了，將來皇上也不會虧待他們小兩口，”鄭安最心疼的還是皇上，一面勸說著一面熟練地把傷藥抹在帛條上敷在傷口上。他跟隨皇上出征多年，為皇上換過不知多少次藥了，但這一次尤為難受，皇上真的老了嗎？過去的皇上就是受了比現(xiàn)在還嚴(yán)重的傷也很快就好了，但是現(xiàn)在傷口愈合的卻很慢，“還是把御醫(yī)傳來看一看吧，讓他們?yōu)榛噬吓湫└行У乃?。?/br>
    皇上將衣襟掩起，“這就是最好的傷藥了，再找誰來也沒有用，朕就是太累了?！笔諒?fù)青州和翼中很累，逃出匈奴人和牛通的包圍很累，帶軍回朝的歸程很累，但最累的還是從自己回京后聽一批又一批的人到面前來告狀，每個人都受了很多委屈；每個人都出于無奈；每個人都要自己為他申冤……

    但其實呢，皇上知道他們都想要什么，不就是想爭自己的寶座嗎？可自己還沒死呢！

    第147章 來脾氣了

    方才素波回府沐浴更衣, 雖然也得知府里被江都王等人禍害得一塌糊涂, 但畢竟沒有現(xiàn)在細細一看令人心驚, 除了鄭安令人臨時用錦障圍起來的一處側(cè)殿，膠東王與自己的主殿根本無法立足，到處都是打破的東西——對了, 來人不是為了搶走, 而是一心破壞。

    所有人都難過極了，在大家的心目中，王府從來不只是王爺和王妃的, 也是大家的。張長史夫人帶著女眷們養(yǎng)了許多雞鴨；薛清種了很多奇花異草；馮律和兄弟們建起了練武場；就是小內(nèi)侍小宮女都有他們自己的住處，他們或是攢了些小私房，或是收了些小寶貝，現(xiàn)在大半都沒了——可是, 素波已經(jīng)完全不在意，她一揮手, “今天我們不做飯了, 大家一起到外面吃，王爺請客！”

    京城里有名的酒店素波早都走遍了，此時帶著膠東王府幾十人浩浩蕩蕩地進了望遠樓，這里除了酒菜出眾, 更吸引人的是四層的高樓——在前世四層樓真真不算什么, 但卻是這里最顯眼的建筑，只比城樓矮一點兒。

    對的，素波強硬地把最頂一層全包了！之所以說強硬就是原本最頂樓早定出去好幾桌, 但是今天的膠東王妃很不講理，她就是要全包！什么羽林衛(wèi)的一個將軍要宴請同僚；什么哪個御史要家宴；什么富商早就交了訂金，在素波面前統(tǒng)統(tǒng)沒用！她就是帶著大家強占了頂樓，摘下頭上的七鳳冠往桌上一扔，“趕緊上酒上菜！都要最好的！”

    王妃以前就在宮里發(fā)過彪，現(xiàn)在又來脾氣了！

    但是留福明白王妃，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氣惱，卻無處發(fā)泄，就一時失態(tài)了。

    看著王爺端坐在上首，用威嚴(yán)的目光看了一眼店家，把店家的嘀咕嚇得立即停住又急忙下樓傳菜，留福便起身跟了下去，到了廚房見到不錯的菜肴就令小內(nèi)侍端上去，又拍拍店家，“放心吧，錢不會少給的，若是有人不服氣你就來找我！”他覺得今天也要跟著王妃揚眉吐氣一回，望遠樓出入的不是有權(quán)的就是有勢的，欺負他們就是應(yīng)該的，若是哪個權(quán)貴沒有眼色敢不服氣，自己就與他們拼命！

    結(jié)果，沒有人那么沒眼色，膠東王和王妃宴請跟隨他們逃難的王府諸人，大家都選擇了避開。

    素波從來看到飯菜送上桌氣就沒了的，此時就笑著先令人把上好的惠泉酒給大家倒上，不管是王府的護衛(wèi)、內(nèi)侍、宮女還是跟著的家眷，只要當(dāng)初隨著膠東王和自己逃難的，膠東王和自己都先敬三杯，然后請大家盡情吃喝。

    望遠樓牌子最響亮的菜是鹿rou，燉鹿rou、熏鹿rou、烤鹿rou、熘鹿rou，梅花鹿rou、人參鹿rou等等，但是大家先前在山洞吃掉了好幾頭鹿rou，因此留福只要了些紅燒鹿筋和鹿血膏，卻將望遠樓里另一個招牌菜烤乳豬全部送到了頂樓，另外就是各種大家許久沒有吃近的新鮮菜肴果品，在桌子上擺得滿滿的。經(jīng)過十幾天生死與共，膠東王府所有人情分又比先前不同，又有王爺和王妃親自為他們敬酒，大家肆意地大吃了一頓！

    吃飽喝足走出望遠樓時，已經(jīng)過了宵禁時分，素波才不管，帶著大家一路高歌回了王府，倒是一個巡夜的人也沒有遇到，也許他們早都躲了起來吧。

    第二天一早起來，素波覺得頭好痛啊，一定是昨天鬧得太歡了！但是她一點也不后悔，昨天就是應(yīng)該盡情歡笑的。

    只不過歡笑過后事情還有事要做，素波最先派薛清拿著玫瑰花田的地契送給慧心師太，若是沒有師太，他們一路北逃，哪里能一個人也不差地平安回到府中？那玫瑰花田，她當(dāng)時就在心中許給了師太，師太也未必沒有感覺，現(xiàn)在先送去讓師太放心，等過些時日她與膠東王一同去冷月庵上香，添多多的香油錢。

    別問府里剛遭遇了劫難怎么還會有地契，素波可是想到過把金錢埋在城外備用的穿越女，她的私房當(dāng)然只有藏得更好，縱是膠東王府被拆了，地契房契及一些寶貝依舊還會安然無恙。

    素波之所以派薛清出門，也有讓她到冷月庵中放松的心意。自知道前朝那位皇子沒了后，她實在太冷靜，冷靜得她當(dāng)晚不顧自己的反對還參加了望遠樓的聚會，回府后又忙了大半夜打理雜事，言談舉止一絲不錯，讓素波不免覺得她其實與那位皇子并沒有什么情誼，但是素波又不相信，因為女人是有直覺的，她的直覺認為薛清心里一直有那個人。

    慧心師太是一個有大智慧的高人，就算她不能將薛清勸好，但也總能安慰她的吧。

    然后素波送了膠東王去太學(xué)自己便回了娘家。

    還好，徐家的宅院一切如故，素波就感慨一聲，“沒事兒就好?！?/br>
    何老太太笑著安撫她，“仕途不顯也有好處，當(dāng)時江都王在京城里鬧得那樣兇也沒找到徐家的門前，更何況我們又都去了太學(xué)。倒是薛大儒，差一點被江都王抓走，好在太學(xué)生、附讀的儒生們拼死護住了他?！?/br>
    是的，比起薛大儒，叔父與何老先生的聲名相差太遠了，而且叔父身上不過一個散佚大臣的封號，在權(quán)貴云集的京城半點不顯眼。素波想到這里就萬分慶幸自己曾替叔父辭了“右軍將軍”，就笑著說：“過平平常常的日子挺好?！弊约杭薜搅嘶适遥褪窍氲驼{(diào)也不成。

    何太太何嘗不懂這些，便感慨道：“你們能平安回來才是幸運?！毕氘?dāng)時，大家最擔(dān)心的就是膠東王和王妃，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了。不過老太太是有經(jīng)歷的人，過去的事情并不多提，只笑著拉著素波，“我就算著你今天一定會來，昨晚就買了一只羊，今天熬了一大鍋羊湯，去去濕毒之氣?！痹瓉硭呀?jīng)知道了膠東王府眾人藏身山洞之事，只恐山洞里濕氣過重，對素波身子不好。

    “伏天里喝羊湯，最是能以熱驅(qū)毒了！”素波就笑了，“我每年都喝的，今年倒是忘記了，正好回娘家補上?！弊曰噬铣鼍┢脚眩z東王府何曾順利過，是以早把喝羊湯這樣的小事置之一旁了。

    羊湯熬好了，膠東王也與叔父、何老先生一同回來了。何老太太親自張羅開飯，她原出身名門，如今徐府生計不難，故而宴客的格調(diào)又是不同：每人一個黑漆案幾，上置一白瓷小甌，里面養(yǎng)著三兩朵睡蓮，就將格調(diào)定得高高的；至于吃食更是花了不少心思，每人兩個描金黑漆攢盒，一個盛著切好的羊rou、羊肝、羊肚等，一個是各色菜蔬果品，讓人見了不免口生津液。待大家坐定，侍女們便用銀碗裝了熱熱的羊湯送上，又配盛了糖、醋、香菜、細鹽、椒粉、姜絲等等調(diào)料的小銀盒，供大家自行調(diào)味的。

    美味再加美器，宴席間一室盡歡。

    徐寧便舉爵道：“還是在相府時，下官便曾上書丞相，請丞相送王爺就藩。當(dāng)日丞相深以為然，后來聽聞皇上亦應(yīng)許，只是不知為何王爺一直未能成行?！币粫r話說得多了便咳嗽起來，停了停又道：“前日既然已經(jīng)兄弟鬩墻，下官便請王爺上書皇上，早日就藩為上。”

    自己早下決心出京就藩了，膠東王便點頭道：“小王今晚便上書?！?/br>
    素波也趕緊道：“只是這一次父皇回來，我們只見了一面，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呢，就讓我們退下來了。我想著，先前的事皇上總會有一個決斷，到那時我們便請旨就藩，讓其余的人去斗吧！”

    徐寧原本擔(dān)心膠東王棧戀皇位，此時見他毫無絲毫猶豫，當(dāng)即放下心——皇家的爭斗實在太可怕了，如今素波又深處其間，這一次幸運藏身山洞逃過了，下一次未必能如此幸運，唯有遠離京城到藩地去，才能避開。他便一口將酒飲盡：“下官原有私心，只愿侄女一直留在京城，骨rou親情時常往來，便不曾再論及此事，不想?yún)s逢前日之禍，不勝悔之。蕃王就藩仍屬正道，下官明日亦上書，若得皇上應(yīng)允，豈非你們之福？”說著又咳嗽起來。

    素波便蹙起了眉，“叔父的咳嗽竟又重了？”

    “還不是這些日子鬧的，”徐寧含糊道：“過幾天就好了?！?/br>
    素波也就信了，膠東王府在山洞里時，叔父他們也都住到了太學(xué)，想是沒有及時吃藥。又想起叔父雖然從不上朝，但他其實也是朝中的大臣，有上書皇上的權(quán)限，因此就笑，“那就請叔父再寫一篇好文章吧。只是我與王爺若是離開京城，叔父一定要同去。”

    若是自己的肺病不是這樣重，徐寧還真就答應(yīng)了。

    假使素波嫁給了許衍，徐寧怎么也不會寄人籬下隨著侄女婿過日子的，身為江陰徐家的后人他最重視顏面。不過跟隨膠東王又不一樣，他雖然也是自己的侄女婿，可更是一位皇子，而士人追隨皇子乃是正途，自己亦可以幫著王爺做些文書之類的雜事。當(dāng)然，同時還能與素波時常見面說話。

    但是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原本早就熬不過去，這兩年跟著侄女享了富貴，靠著種種名貴藥品才活下來，但能不能挨過今年冬天不好說，到那時候只能是素波他們的拖累。是以徐寧壓住咳意用手指指周圍笑道：“江陰徐家的故宅已經(jīng)毀于洪水，唯余下此處?；叵氚倌觊g徐家祖輩不知多少人曾經(jīng)居于此處，我就留在這里了，哪里也不去！”

    第148章 慧心學(xué)堂

    除膠東王之外, 素波最惦記的就是徐叔父和何老先生夫婦, 如今親眼看他們都平安也就放下了心。

    可是回到膠東王府卻聽到了一則惡噩——慧心師太圓寂了。

    “為, 為什么？”素波顫抖著問，但其實她已經(jīng)肯定慧心師太一定是因為把那個山洞透露給自己才過世的。

    薛清面色如雪一般地蒼白，好在說起話來倒還清晰明了, “那日慧心師太回到冷月庵就將衣缽傳給了一個弟子, 回房沐浴更衣后便圓寂了?！?/br>
    那日，應(yīng)該就是大家在山谷里見面的那一天。

    “可是我們親眼見慧心師太從山上走下來時身姿十分矯健，與我們說話時中氣亦是十足, 怎么回到庵里就會圓寂了呢？”

    薛清先前聽祖母說過一些佛家的法門，慧心師太之圓寂恐怕就是如此，她將山洞的秘密告訴了膠東王妃，然后便一心求去了。

    山洞就在妙峰山不遠處, 追兵遲早會找到妙峰山，慧心師太遇見過膠東王府一行之事也不可能瞞得過去, 如果慧心師太沒有圓寂冷月庵一定會被卷入其中, 可是慧心師太圓寂了，隨后追到冷月庵的河間王妃、江都王妃等人亦無可奈何?；坌膸熖瓦@樣保全了膠東王府和冷月庵，她所有想保全的人，除了她自己。

    素波早非剛?cè)胪醺畷r什么也不懂的少女, 她亦很快想明白了, 淚水頓時有如滂沱大雨一般落下，“慧心師太是因為我們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