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葛秀還想要說什么。

    “皇后娘娘、貴妃娘娘駕到——”

    一聲拉長(zhǎng)的唱喏，打斷了她。

    整個(gè)湖心亭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一行宮人從御花園的小徑上行來，皇后的肩輿落了地，后面還有。

    所有人躬身行禮，嬌滴滴的聲音似乎讓整個(gè)御花園回到了春天。

    太監(jiān)讓開了道，皇后起身，走了出來，看見裊裊拜倒的一群貴女，儀態(tài)萬方地一擺手：“不必多禮，平身。”

    李貴妃的肩輿在后面一些，在皇后叫了平身之后，她才起身跟了上來，落后了許多步。

    “小姑娘們真是太有禮了些，皇后娘娘又不吃人，瞧你們這拘謹(jǐn)?shù)臉幼??！?/br>
    所有人聽了，都不敢說話。

    李貴妃這話中夾著刺呢。

    皇后聽出了李貴妃言外之意，卻半點(diǎn)也不追究，只是近乎仁慈地看著這一群人，笑意半分未減。

    “你們聽習(xí)慣就好，貴妃meimei這一張嘴，從沒饒過人，不過你們下次見了本宮，的確不用這般拘謹(jǐn)了。”

    眸光掃過，盡是低垂的螓首。

    皇后心底掠過一些諷刺，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客氣話是客氣話，她們倒也沒真的“不拘謹(jǐn)”。

    “湖上雖有涼風(fēng)，不過日頭也大，都入亭內(nèi)說話吧。來人——”

    皇后一擺手，立刻就有人上去將亭內(nèi)的果盤換上了新的。

    李貴妃跟在皇后的身后，穿過了恭敬的人群。

    謝馥就站在靠后的一個(gè)位置上，李貴妃步履款款，這樣大熱的天，卻依舊一身的繁復(fù)，仿佛她才是那一朵盛放的牡丹。

    飄搖華美的衣擺，在經(jīng)過謝馥的時(shí)候，有那么一瞬的停頓。

    謝馥低眉斂目地站著，盯著自己腳下三寸的位置。

    李貴妃的裙擺，就從她眼角余光之內(nèi)劃過。

    那一瞬間的停頓，她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cuò)覺。

    待視野之中那一片華美消失，謝馥再悄悄抬頭的時(shí)候，李貴妃已經(jīng)入了亭中，并且直接坐在了皇后的身邊。

    皇后與寵妃之間開始相互談笑，其他人像是局外人。

    這樣和諧共處的場(chǎng)面，透著一種十足的虛偽，但偏偏看起來很真實(shí)。

    皇后的目光越過了小湖，到了那一頭，指著遠(yuǎn)處一朵菡萏的青蓮。

    “你們瞧，小湖的那頭，便是蓮池。本宮記得，皇上早年夏日的時(shí)候，就喜歡站在蓮池邊上賞花，不過如今不了。你們方才只游覽了御花園，怕還沒去看過吧？花正開，你們?cè)撊タ纯础！?/br>
    那是湖泊的一個(gè)角落，邊上還有垂楊柳，淺淺的溪流匯入湖中，沖出一片波瀾。

    翠荷青蓮，就在那一片漣漪之中擺動(dòng)，動(dòng)人至極。

    在座的不過都是愛美的小姑娘，見了那場(chǎng)面，再想想皇后話中的深意，仿佛都有幾分意動(dòng)。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李貴妃用錦帕遮了遮自己的嘴唇，忍不住笑道：“皇后娘娘也真是，您提了建議，卻不叫人帶她們?nèi)タ?，這不是巴巴叫人望穿秋水嗎？得了，還是meimei我來行善一回吧。秋池，你帶她們?nèi)グ?。?/br>
    李貴妃身邊一名容貌普通的宮女立刻出列，臉上的笑容卻帶著難言的和善和甜美，叫人討厭不起來。

    “娘娘發(fā)話，奴婢不敢不從，可皇后娘娘……”

    秋池的目光遞給了皇后，一副為難的表情。

    皇后無奈嘆氣：“你們主仆兩個(gè)，唱的這不是雙簧是什么？本宮可沒叫諸位小姐想著，既然meimei著了秋池， 便叫秋池引路去吧。”

    “是，奴婢遵命?！?/br>
    秋池躬身一禮。

    其余人等跟著謝恩。

    謝馥看了秋池一眼，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蓮池一眼，不明白皇后和貴妃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下意識(shí)地，她覺得有些不一般，并且不是很想過去。

    可是這時(shí)候，所有人都已經(jīng)在挪動(dòng)腳步。

    然而下一刻，她就更不明白，這到底什么意思了。

    “謝家的二姑娘，還請(qǐng)留步。”李貴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本宮還有些事要問你?！?/br>
    謝馥腳步驟然頓住，抬頭詫異地望著李貴妃。

    其余人等也不明白。

    李貴妃露出一個(gè)淺淡的笑容，隨意擺弄著自己的手指，慵懶道：“聽說，剛才壽陽來找你……”

    她說話的同時(shí)，秋池已經(jīng)比了一個(gè)手勢(shì)，請(qǐng)那些沒有被留下的小姐們朝外面行去。

    大家聽見“壽陽”兩個(gè)字，就已經(jīng)明白了。

    一定是壽陽公主告狀去了。

    謝馥不僅看不成蓮花，還要被李貴妃刁難，真是慘呢！

    不少人心里同情，同時(shí)卸去了心里的那一分奇怪的嫉妒。

    謝馥留下了，站在涼亭之中，面前只有一眾宮女與皇后、貴妃。

    她知道壽陽的事情不過是朱翊鈞的幌子，按理說李貴妃如果知情不會(huì)攔下自己，朱翊鈞那樣做，自然有自己的把握。

    可是……

    貴妃與太子的關(guān)系并不怎么樣。

    謝馥一時(shí)拿不準(zhǔn)主意了。

    她只能試探著上前，試圖開口：“貴妃娘娘……”

    “不用擔(dān)憂，本宮不過是找了個(gè)借口?！崩钯F妃笑容明艷，打斷了謝馥的話，并且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看著謝馥。

    接著，她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這一回的惡人可是我當(dāng)了，人情你可得記住?！?/br>
    “好，本宮能不記得嗎？”皇后聽了李貴妃的話之后，輕輕搖頭。

    兩個(gè)人之間的談話，竟然像是知之甚深，甚至關(guān)系不錯(cuò)。

    這……

    跟所有人之前設(shè)想的都不一樣。

    謝馥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錯(cuò)。

    可是此刻她沒有思考的時(shí)間。

    皇后很快朝她看了過來，并且輕輕招手：“好孩子，過來，讓本宮仔細(xì)瞧瞧你?！?/br>
    謝馥站在原地，覺得自己腳下像是灌了鉛一樣地沉重。

    緩緩抬頭，她頭一次遲疑不決。

    皇后親和的笑容，李貴妃唇角意味不明的弧度，都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

    一步，兩步。

    謝馥終于抬步走去，站在了皇后的面前。

    這時(shí)候，皇后終于能夠清楚地看見謝馥的這一張臉：“不愧是能與離珠丫頭齊名的人，真叫本宮喜歡……你知道，本宮為什么留你下來嗎？”

    “請(qǐng)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知……”謝馥如實(shí)回答。

    皇后笑：“留你下來，乃是本宮有私心。聽聞國舅爺對(duì)你一見鐘情，非你不娶？”

    竟然為這件事？

    謝馥有難掩的吃驚，皇后是來給陳府做說客？或者說，壓迫？

    她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表情，因?yàn)樗_信：她不愿嫁給陳望。

    “回稟皇后娘娘，謝馥自問出身寒微，高攀不起國舅爺。至于國舅爺是否對(duì)臣女一見鐘情……臣女不知?！?/br>
    李貴妃聞言一下就笑了出來，竟然直接伸出手去一拉謝馥：“好了，皇后娘娘，您也別問她了。您看著態(tài)度就知道，這丫頭是半點(diǎn)也不想跟國舅爺扯上關(guān)系……再說了，您就算是想做媒，也頂多說和兩句，回頭要高胡子不高興怎么辦？”

    皇后并未就介意李貴妃直接拉謝馥的動(dòng)作，反而像是習(xí)以為常，只是對(duì)謝馥笑道：“別被本宮嚇住，不過的確是想你再考慮一下……本宮知道，望兒那孩子雖然荒唐，可心不壞，再說了，成家立業(yè)，先成家后立業(yè)，未必不可行……”

    “皇后娘娘……”

    謝馥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了。

    皇后停下，詫異看她。

    謝馥一下俯身跪了下來：“還請(qǐng)娘娘恕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無父母在場(chǎng)，更無媒妁之言，臣女即便膽大包天，也不敢多言?！?/br>
    “……”

    謝馥就這樣跪在地上，看上去可憐有惶恐。

    皇后端坐在上首，瞧著跪在自己腳邊的她，這樣卑微的姿態(tài)，又透著一種十足的倔強(qiáng)和惡意。

    無非是不愿意罷了，卻的確能讓自己像是一個(gè)弱者，受害之人。

    可這般情形，著實(shí)讓人厭惡極了。

    那一瞬間，皇后擱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握緊了，那種濃烈的憎惡險(xiǎn)些從她瞳孔之中溢出。

    李貴妃慌忙站起來：“皇后娘娘，千萬息怒，孩子們的事情……”

    “臣女給皇上請(qǐng)安……”

    “給皇上請(qǐng)安……”

    “臣女等不知皇上駕到，還請(qǐng)皇上恕罪……”

    ……

    七嘴八舌的請(qǐng)安和告罪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透著無數(shù)的慌亂，一下打斷了李貴妃這邊的話。

    涼亭之中，一下變得無聲。

    李貴妃與皇后都站了起來，朝著那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