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謝馥越發(fā)著急起來,使勁地拍打著門,發(fā)出“砰砰”的聲響。 里面的高氏沒有半點反應,依舊描眉上妝。 蒼白的臉上轉眼點染上幾分艷色,依稀間,又是京城里那個傾倒了無數風流貴公子的清貴淑女。 她畫了眉,點了鏡臺上散落的點點口脂,用指頭抹在唇上,只要那么一點,便如梅花染雪,好看極了。 高氏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謝馥第一次看見她娘親上妝,明媚端莊,眉眼里透著五分清麗,三分妖嬈,兩分冶艷。 高氏美得像是畫里出來的人。 “娘,開開門!給馥兒開開門??!” 謝馥在門外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高氏頭也沒回,三尺白綾懸在梁上,蹬翻了踮腳的繡墩。 “咚隆”一聲響。 謝馥覺得整個世界都隨著那繡墩一起倒下。 她死死地摳著門扇上的雕花,最后喊了一聲:“娘——” 她臉上還帶著淡淡的隱香,娘親的鏡臺上放著她新買的白色泥娃娃,圓圓的臉蛋涂得紅紅的,像極了美人臉上的胭脂。 …… 然而她娘懸梁了。 院子外面終于聽見了動靜的謝家人沖過來,把她從門口拽開,謝馥什么也看不見了。 這一天,是四十五年十二月十四。 皇帝駕崩,裕王登基。 高氏毫無征兆地離她而去。 冬天沒有雪,反而下了很多雨。 謝馥一身孝服坐在游廊的臺階上,呆呆看著放在地上的泥娃娃。 一只精致的緞面牡丹繡鞋忽然伸過來,一腳將泥娃娃踹開。 “骨碌碌……” 泥娃娃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白白的身子落在泥水里,臉朝下,那一團胭脂一下變得臟臟的。 謝馥慢慢抬起頭來。 謝蓉穿著一身素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憐憫而嘲諷。 “真不好意思,沒瞧見你在這兒。踢了你的泥娃娃,不要緊吧?” 謝馥看著她,沒說話。 謝蓉冷哼了一聲,也沒指望謝馥說話:“瞧瞧你,真可憐,沒了你娘,你算什么東西?” 她歪著頭,朝謝馥笑著,仿佛很開心。 丫鬟秋月提醒:“大姑娘,外頭雨大風大,還是快回去吧,免得受寒?!?/br> 謝蓉看了謝馥身上單薄的衣衫一眼,眉梢一挑,攏了攏肩上的狐皮坎肩,“走吧。” 她優(yōu)雅地從謝馥身邊離開。 那只泥娃娃還躺在泥水里。 謝馥走過去,把它撿了起來,短短的手指摸著泥娃娃的頭。 泥娃娃的眼睛被水打濕,有墨跡氤氳開來。 謝馥用力地擦著,倔強地咬緊了牙關。 “不哭,不哭,外公就要來接我們了,不哭……” 作者有話要說: 又見面了,新朋友&老朋友~ ☆、第002章 有馥 “那一年江南下了好久的雨,發(fā)了大水災,外祖父遣來接我的人被阻在道中。我險些以為要在紹興待上一輩子……” 京城,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府后園。 花廳里熱熱鬧鬧坐滿了人,水榭里卻安安靜靜。 謝馥靠雕欄而立,身材纖長,蔥白的手指把玩著手里的泥娃娃。 唇邊那一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諷刺。 葛秀站在她身后,微微嘆了口氣。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當年的事來?” 有關于謝馥的事情,這兩年來,隨著大學士高拱重新入主內閣,柄國執(zhí)政,漸漸為人所知。 可她還是頭一次聽見謝馥自己說。 謝馥沒轉身,隨云髻旁的折花玉簪映著天光,蒼青而剔透。 “今月淮安府暴雨半月不止,水患陡生,多像當年?眼見著又是大計了……” 大計? 葛秀略一抬眼,打量著她。 “各州府縣正官都要帶人來京朝覲述職,在所難免。你是擔心你父親謝大人要來?” “倒也不是擔心,不過想到一些故人?!?/br> 謝馥終于回過了頭來,一張素面朝天的臉,透著一種出塵的輕靈氣。 葛秀呆呆看著她容顏,忍不住再次嘆氣:“真不敢想,你若上了妝,會迷倒多少風流才俊?!?/br> “不上妝就不能迷倒了嗎?” 謝馥眨眨眼,莞爾,少見地開了個玩笑。 葛秀微微張大嘴,半晌才反應過來,一跺腳:“好呀,我夸你一句,你還要開染坊了不成?!” 謝馥一下笑出聲來,眼見葛秀上來就要捉自己,連忙擺手。 “別鬧,咱們出來時辰也不短了,一會兒廳里那位主人家可要不高興的!” “也是?!?/br> 葛秀的手一下停住了,恨恨地看了謝馥一眼,只拽她一把:“你也知道那主人家難伺候,估摸著大家伙兒都在等咱倆呢!” 后園花廳。 京城的名媛淑女、公子紈绔們,早已經落座有一時了,可最后一輪的義募還沒開始,難免讓人不耐煩。 “這到底還開不開始了?” 一只手將茶盞撂在茶幾上,guntang的茶水濺開些許。 站在前面的侍女渾身一抖。 廳內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左面第二把黃花梨圈椅,刑部尚書家李遷的幼子李敬易,慣來脾氣火爆,兩眼睛朝前面一瞪,險些嚇得端茶的侍女趴在地上。 “說?。 ?/br> 侍女垂首,可憐巴巴地回答:“回稟公子,女賓們那邊還有貴客沒落座,我家小姐說了,還得等人齊了再開?!?/br> “貴客?” 李敬修一下就笑了,他手一比坐在自己左手邊,也就是頭把圈椅上的那位爺。 “你家的貴客什么身份啊,能貴過太子爺不?還有讓太子爺來等的份兒不成?!” 侍女哆嗦得更厲害了。 太子朱翊鈞就坐在左邊,穿著一身玄色便服,腰上佩一塊云龍紋玉牌,手指修長有力,骨節(jié)分明,貴氣十足地往茶盞上一搭,才把這茶盞端出來。 還沒來得及拂開茶沫,就聽見李敬修那一張婆婆嘴說開了。 朱翊鈞有些頭疼,卻是頭也沒抬一下,揭開茶蓋,說一句:“茶還不錯?!?/br> “太子爺!” 李敬修指望著朱翊鈞出來說上兩句公道話,沒想到他不痛不癢地說一句“茶還不錯”,氣得李敬修險些倒仰過去,一句話就漏了餡兒。 “我約了摘星樓的幼惜姑娘,可不能等了?!?/br> “能讓張家小姐等的,未必不是貴人?!?/br> 朱翊鈞不咸不淡,抿了口茶,淡香在舌頭尖上徐徐綻開,像是一口吞了煙波浩渺一西湖一樣,舒服。 李敬修噎住,有些奇怪。 “還能有什么貴人?” 眼珠子一轉,今日義募品茶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從他心里冒出來,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 脖子一縮,李敬修像是老鼠忽然見了貓一樣,也不顧旁邊侍女詭異的目光,三兩步就扒到了花廳中間那十二扇的鎏金大曲屏上。 花廳分了左右兩邊,男客在左,女客在右,中間用大屏風隔起來,只留下少許的空隙。 李敬修從這空隙里,就能瞅見女客們那邊的情形。 今日是張居正嫡孫女張離珠小姐生辰,恰逢淮安府大水。 離珠小姐憂國憂民,便借生辰的機會,辦上一場義募。 皇上賞賜的宮廷珍玩,五湖四海的奇珍異寶,名人字畫,各家名作,層出不窮。只由眾人出價,價高者得,而募來的銀錢最后將發(fā)往淮安府災區(qū),施于百姓。